《超凡崛起》量子星星

68、众生之梦（二）

　　送小姑娘回家的路上，许振套出了她的话，知道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孤儿院门口。

　　钟毓秀上二年级，上学是由父母轮流接送，但今天父亲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没有来接，她一个人在校门口等到很晚，最后决定自己回家。

　　她只知道家里的地址，却不知道该怎么走。一路问过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找到了孤儿院这里。

　　见到孤儿院三个字，她不惧反喜，立刻把回家的事抛在脑后，千方百计想要留下来。

　　天色早已暗了，城市里华灯初上。小姑娘走了一路累得不轻，枕在许振腿上睡了。许振轻轻捋着她的头发，望向窗外夜景，心中万般思绪。

　　这里是钟毓秀的人生，误入孤儿院这件事，在她的童年里真实发生过。

　　既然能作为她切入众生梦的节点，说明一定非常重要。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这件事会变得如此重要，以至于被视作她人生的起点？

　　又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一个才上二年级的孩子宁愿去做孤儿，也不愿意回家？

　　此时的钟家还没有发家，钟父还不是后来那个房地产大亨，一家三口住着普通的三室一厅。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拍桌子砸东西大吵大闹的声音。

　　“钟礼，今天本来就轮到你去接女儿，没接到就是你的责任，你还怪我？”
　　“今天的客户实在太重要，我的生意能不能有起色全看今天了！我不是给你发短信了吗？”
　　“那我不也给你回了吗，我没空，没空。”
　　“你不会又去见哪里的野鸭子了吧？我说王丽芸，你也适可而止一点，咱俩还没离婚呢。”
　　“说话放干净点，什么叫野鸭子？总之女儿现在丢了，你说怎么办吧。”
　　“那不是已经报警了吗，你放心，现在是法治社会，很快就能找到。咱俩今晚先在家耐心等等，明天肯定会有好消息的。”
　　“钟礼，你个人渣！”
　　“行了行了，消消气，要不说说今天的客户吧。我告诉你，今天可真是大成功啊，谈成这一笔，我老钟家就要发了……哎，你之前说什么时候离婚来着？”
　　“离什么婚？我什么时候说过跟你离婚了？钟礼，你的生意里可还有我的股呢，咱俩利益也切割不开呀。”
　　“嘿，我就知道。”

　　钟毓秀敲门的声音被两人吵架的声音盖过了。她的手，从门板上慢慢放下来。

　　许振见状，提手要敲，被她一把拉住。

　　“爸爸，”小姑娘可怜兮兮地说，“你带我回家吧。”

　　许振用拇指搓了搓她仰起的小脸，说：“这只是一个梦。”

　　“爸爸……”

　　“乖，进去吧。”许振拍响了门。

　　“呜，我不走。”钟毓秀试图做最后挣扎，连忙抱住他的大腿。

　　“我不是你爸爸，你爸爸在里面。”

　　许振不知道当初遇到钟毓秀的孤儿院是怎么做的，但她在钟家好好地呆到了二十多岁，说明那家孤儿院也没有接纳她。

　　既然是人生之梦，还是按照真实的人生来走比较好。

　　钟毓秀的手撒开了，“你真狠心。”

　　许振试图从另一个方面安慰她，“没听到你爸说的吗，你家很快就要发了，留在这里，你会变成人人羡慕的白富美。”

　　钟毓秀瞬间没了表情，开始大力拍门，头也不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把钟毓秀塞回家之后，许振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只能做两个行动：待在钟家附近，或者回孤儿院。

　　于是他面临着一个选择。要么跟随钟毓秀的动线，看一看能不能遇见其他人。要么回孤儿院，但回去之后不知道能不能再出来，还会不会再遇见钟毓秀。

　　两条路中可能有一条死路，也可能都是通的。他现在只知道众生梦存在阻滞，却根本不知道阻滞来自哪里。

　　思考了半天，他还是决定回孤儿院守株待兔。

　　“关好大门，让孩子们去睡觉。”回到孤儿院之后，他很快做起院长该做的事。

　　看着保安当啷一声把大铁门锁死，他放平心态，转身回屋睡觉。

　　*

　　许振原本做好了一段时间内都见不到钟毓秀的准备，没想到根本不必等，第二天她又来了。

　　从那天起，钟毓秀开始自己一个人上放学，而她父母居然真就由着她。她一下子变成了最自由的小孩，每天放学都要先到孤儿院来，写完作业再回家，平常也是没事就到孤儿院呆着。

　　许振每一次都亲自送她回去，希望能在途中碰上别的什么人，但总是事与愿违。

　　他曾问她认不认识晋云康和傅恒，前者是她的青梅竹马，后者是她父亲的合作伙伴，按理来说，三人之间会有交集。

　　可惜，小姑娘只对晋云康有个印象，知道是自己同校的同学，和傅恒的交集更是还没发生。

　　在超务司的情报中，钟毓秀和晋云康在幼儿园就认识了，从幼儿园到小初高一路同校，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但从这个梦来看，直到钟毓秀上二年级，两人还谈不上有交情。

　　这说明，后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彼此相识，然后才慢慢成为朋友。

　　为了寻找这个节点，许振无奈接受了小姑娘“爸爸”的称呼，花了大半年和她打好关系，让她带自己到学校转了一圈。但是不管他怎么说，她就是对晋云康提不起兴趣，他去学校的那几次，也从来没见过这个男孩。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四年过去了。这期间生活平淡如水，似乎只能围绕道士和钟毓秀两人打转。

　　小道士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上幼儿园、开始识字……

　　小姑娘上了三年纪、四年级……小学毕业，家里渐渐富有起来，但每晚放学仍是雷打不动地跑来孤儿院，写完作业再让许振送回家……

　　直到第四年，终于出现了一点变数。

　　钟毓秀上初中了，小道士也要被领养走了。

　　领养小道士的是一对商人夫妇，面容和蔼，温文尔雅。看上去，崔道仕会拥有一个不错的童年。

　　许振和他约定，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孤儿院，要时常回来看一看。这份约定主要是为了保持和道士的联系，可惜他才四岁，刚开始记事，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还未可知。

　　小道士走后，保育员妹子感慨道：“四年了，这每天过日子都像是在循环上一天，还以为一辈子都要这么过下去，没想到该来的变故还是会来。过一阵子，也会有其他孩子被领走吧。”

　　许振听完这话，一怔：“你说什么？这四年的日子过得像什么？”

　　“什么像什么？”保育员莫名其妙，“平淡如水，你是想说这个？”

　　“不对，你的原话是，这四年每天都像是在循环上一天。”

　　“对啊，芸芸众生，谁的日子不是这么过？”

　　许振恍惚：“虽然大家都这么过，可就算生活琐事也不代表一成不变。这四年里，除了小道士之外……”

　　除了小道士今天生个病明天闯个祸，生活略有波澜之外，其他人全都过成了一潭死水。

　　他的日常就是学习，保育员的日常就是照顾孩子，孩子们无非是吃饭睡觉玩耍上学，钟毓秀则天天来孤儿院报道，再也没见发生别的事。

　　许振经历过人生梦的孤独，对这种情况适应良好，甚至下意识觉得就该是这样的。但转念一想，他如今不是幽灵，生活就算再平静，怎么能完全无事发生？

　　就算其他人都是局外人，钟毓秀总该不同。但她也像所有局外人一样，把四年过成了一天。

　　每日放学来孤儿院写作业，再回家听父母吵架。放假就全天泡在孤儿院里，晚上仍是回家听父母吵架。

　　这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虽然钟毓秀的年龄在长，课业在长，外貌和个子在长，心智也在长。

　　但她的人生，好像是停滞的。

　　本该前进的人生似乎打了一个死结，被迫在同样的事情里循环。

　　为什么会这样？

　　钟毓秀的一天都会发生什么？许振努力回想……他让她带自己去过学校，学校里无事发生；放学后她会来孤儿院，这期间也无事发生；之后会把她送回家……不对劲的地方一定在回家之后！

　　他亲眼目睹过她从早到晚的日常，只有回家之后那段时间他不曾见过，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这天晚上送她回家后，他直接在钟家门口坐了下来。

　　夜色深了，钟家父母吵架的声音渐渐歇了，万家灯火逐一熄了，城市开始进入沉眠。

　　半夜十二点多，许振听到防盗门打开的声音。他站在上一层，从楼道缝隙里往下看。

　　一个小小的身影悄然走了出来。

　　她轻轻关门，细微的响动惊醒了楼道顶灯，炽光猝不及防洒下，在眼底投出一片阴影。黑暗的楼道，独一份的亮光，无声无息的女孩，仿佛构成了暗夜里一出没有观众的独角戏。

　　钟毓秀下楼，像游魂一样飘上街道，一路看似漫无目的，却不出差错地走到了孤儿院门口。

　　许振尾随在她身后，心里慢慢溢出了难以名状的震惊。

　　凌晨两点，女孩站在孤儿院门口，迎接她的却是紧闭的铁门和粗壮的锁链。她无力地拍门，发出几声闷响，伴随着细弱的喊声：“爸爸，给我开门，我好害怕。”

　　她敲了半个小时，大铁门毫无反应，门卫大爷睡得死猪一般。

　　她的手垂了下去，转过身，默默往回走。

　　路过大铁门外一排绿色的垃圾箱，她停下来，掀开其中一个盖子往里看了看，垃圾已经被下午的清运车清理走了。

　　踩着旁边的花坛，她钻了进去。

　　垃圾箱的盖子慢慢合上。

　　夜晚又恢复了清净，好似女孩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许振从藏身处走出来，望着发出抽泣之声的垃圾桶，突然之间，明白了一切。

　　那天放学，小学二年级的钟毓秀没等到父母，在大都市的车水马龙里无助地寻找家的位置，却阴差阳错来到了一家孤儿院。

　　她被院长送回家，在家门口听到了父母的争吵。

　　听到父亲把她丢下是为了飞黄腾达，母亲把她丢下是为了寻欢作乐；听到父母不肯离婚的原因不是孩子，而是钱财；听到父母除报警外没有为寻找她做过半点努力；听到父母谈论起大客户的事，转眼就把她抛在脑后。

　　也许年仅八岁的钟毓秀还听不懂这些话，也许她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才慢慢品出其中含义。但就是在这天晚上，她产生了与其活在这个家里，还不如去做孤儿的念头。

　　半夜，她离家出走，来到孤儿院门口，可是大门却对她牢牢关着。

　　她叫门不应，也不愿意回家，就躲在垃圾桶里哭了一夜。

　　第二天她如常上学，全世界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昨晚不是睡在家里，而是睡在孤儿院外的垃圾桶里。

　　在现实里，对钟毓秀而言，这只是普通的一个晚上。也许在垃圾桶里睡了一夜她就想通了，还是得依靠父母才能活下去，所以生活回到正轨，这一晚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可事实上呢？

　　她的人生，有某个部分，停在了这里。

　　失去了往前走的勇气。

　　许振刚一靠近，垃圾桶里的抽泣就停了。

　　换成了一种近似期待、近似害怕的，颤抖的呼吸声。

　　盖子翻下去，月光流进来。钟毓秀抬起头，在模糊光斑中看到了许振的脸，他对她伸出手，“来，出来吧。”

　　“不要，”钟毓秀浑身都没有力气，小小声地说，“我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小垃圾。”

　　“你不是没有人要的小垃圾，”许振把她抱了出来，“爸爸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