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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山雨(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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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燕国公主在这景国地界又遭了难,景宫再无一丝要嫁公主的风声了。兰殷对此求之不得,更是以“感激救命恩人的未婚妻”这种不着边际的理由日日骚扰绮乐司,令秦凰烦不胜烦。
哪怕与秦凰惜别七八载有余,我们这位大燕公主从来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如今盘腿坐在这绮乐司的底盘,把秦凰偷摸藏好的果脯松子都找了出来,磕了一地碎壳,还啧啧叹道:“要说这糖果子,还是你们中原的好。我们那的果子都没大有味儿,不甜的,松子仁也不饱满,一点油水都不出,愁啊。”
那点吃的原不打紧,只是最近冯事儿妈管得严,不许叫她多吃甜糖,收走她好多点心零食,这点果脯还是和冯折斗智斗勇藏下来的,一时肝疼:“兰殷,你一个堂堂燕国公主,犯得着和我一个星斗小民抢吃的?你要是想吃,就遣人上街买去,搬空了糖水巷如今的景国也绝无二话!”
兰殷满脸嫌弃:“堂堂大楚公主,招待客人连点像样的东西都端不出来,到底是谁计较谁?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难不成凰尚仪还记到如今?”
秦凰不动声色道:“哪里来的楚国,又哪里来的公主?此地难道不只有兰殷公主一位吗?”
“嘁,”兰殷也不欲与她争辩,“你如今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秦凰“咦”了一声,奇道:“我从前是什么样儿?”
兰殷翻了翻眼睛:“骄纵任性?肆意妄为?傻得冒泡还要和人斗法?明明自己也不学无术,道理倒是扯起来一套一套的,哦,这倒和你如今很像。”
“那时候我虽看你不顺眼,但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兰殷想了想,补充道,“大楚的公主,她本该是就是翱翔九天的凤凰,是普天下最尊贵的风华,于是你同我骄纵到一处去了,其实也并不算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后来,我以为你死了,我从前同你那样不好,我原以为我会有些幸灾乐祸?但其实我没有。”兰殷讲到此处,倒有些恍惚了,那实在相隔太久远的年月,彼时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秦凰更是,还曾衣赤色长裙策马驰街,一日看尽落花,鲜活的牙尖嘴利,针锋相对,而她的结局竟然是化作一抔黄土,到死也没有和心上人燃起彻夜的喜烛。兰殷不由有些伤怀,“我甚至为此大哭过一场,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或许是害怕和你一样的结局。”
秦凰愣了愣,只听兰殷自顾自说了下去:“后来我发现,也不是。只是生死太无常了,有时我心想,其实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如果生在燕国,大概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我为我的朋友哭上一哭,倒也不算什么。直到后来,这件事情在我心里已经渐渐成了一道疤,我却听见父王要将我嫁到景国来了。”
“起初我也是百般不愿,然后我又避无可避地想起了你,当初让你和亲柔然,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兰殷看向秦凰,却发现她眼底并无一丝对往昔的犹疑,仍旧清明透亮,“如果说,这就是一个公主的结局,那么不论是你还是我,不论过了多少年,似乎都不会改变。想到这里,也就没那么害怕了,我尚还有一副好腿脚,若是与那景国的哪个殿下不欢而散了,也不至于没有地方可去。”
秦凰失笑道:“我倒是忘了兰殷公主比我有志气多了。”
兰殷挑眉:“那当然。可谁知道这中原的风物兜兜转转,又让我遇见你了呢?偏还要自作主张替我谋一门好亲事,我可怎么好好感谢你呢?”
“奴才可不敢受兰殷公主的礼,”秦凰拿松子壳打她,“若不是从冯折那处听见了熟人的名字,我才懒得管呢。”
“哦,冯夫子一面顾着你的面子,一面还要替你收拾里子,当真是二十四孝亲夫君,”兰殷恨恨道,“你们到底几时成亲,还来不来得及让我蹭一杯喜酒?”
秦凰听她这样坦然地说起冯折,尚且还有些不习惯:“你见过他了?”
“自然是见过了,你准夫君比你会做事,大致告诉了我有关于你和他事情的始末,还带本公主去了好些兰陵的新去处,”兰殷笑眯眯看着她,“故事精彩,跌宕起伏,可以上茶楼包个场雇个人说书,保证大火。哎,他带我出去玩儿,你吃不吃醋?”
秦凰有意逗她,极其大度地摆摆手:“冯尚书如今在前朝如日中天,年轻有为,俨然是兰陵世家头号金龟婿,喜欢她的女子那样多,要是我个个儿去吃醋,那我还忙的过来吗?”
兰殷哈哈大笑:“没错,那个呆子什么都挺好,就是眼光不太好,十年如一日,只喜欢你,可惜可惜,也恭喜恭喜了。”
两人又打趣一时,兰殷穿不惯景国女子的大袖,蹭翻了一杯茶水,秦凰拿帕子去替她擦,却见她手腕上的镯子雕工精巧,造型奇特,很是不俗,故而问道:“这镯子也是奴才的准夫君献给殿下的吗?”
兰殷端详了片刻,迷茫地回过味儿来:“这倒不是,日前我上街游玩,去看夜市,地摊上摆着的。我瞧着样式好看,塞北倒是少见这么精细的花纹,就买来玩了玩,怎么,你喜欢?”
秦凰摇了摇头:“挺好看的,就是我觉得这工艺很眼熟。”
“你们中原的镯子不都爱雕些花花草草,飞鸟锦鲤之类的吗?”兰殷再仔细打量这镯子,“没什么特别的啊?得了,喜欢就直说么,我逛夜市的时候买了好些,这个送你了。唔,今天也玩儿累了,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去猎场吗?你们二殿下要和我比箭法呢!”
而后便风风火火离开了。
秦凰拿着镯子哭笑不得,心说兰殷这厮七八年了还是这么不讲究,蹭吃蹭喝那么多天,一个地摊上的镯子便给我打发了,这可真……
秦凰的手指在那镯子上细细摩挲片刻,忽而睁大了眼睛。
漏夜,绮乐司飞出一道黑影,向着尚书府的院子飞了过去,不出片刻,那道黑影又飞快还转回了绮乐司,只掀起了秦凰寝房的窗户一角。
秦凰看清来人,便又点了茶水:“居然是小月儿?你从蜀中回来了?”
这位神出鬼没的冯府死士曾经被冯折派去蜀中料理唐门的事情,倒是久久不见,如今秦凰与冯折的书信一般是由唐门潜伏下来的轻功高手负责,谁知今天倒是把她派来了。
江见月将冯折的手书交还给秦凰,端起茶杯允了允:“安顿些妇孺,不费多少脚程,前几日便回来了,今天是……”
她琢磨了一会儿,有点犹豫地说:“冯折说今天冯府会有些不方便让我知道的事情,所以让我来跟你蹭一张床。”
秦凰好奇:“什么事情不方便你知道?也不方便我知道吗?”
江见月面无表情道:“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走之前看见唐乔吟和宋大人进在府中,总觉得……”
“小月儿!”秦凰摇了摇头,“住多久都行,暂时别回去了。”
江见月不明就里点点头,看秦凰将信摊开,借着浅浅地烛火,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红漆木雕。
秦凰细看了看,了然一笑:“果然。”
江见月问:“你们打什么哑谜?我见你送了他一支镯子。”
秦凰说:“小月儿这两日若是上街,能替我查查兰陵是否外商激增?而这些外商中,是否以吴商最多?”
江见月却说:“景吴交好之后,商贸往来十分密切,景吴边境已然十分繁荣。最近大景承旧俗,祭天的日子快到了,各国商旅来朝。吴国入关手续最简单,因而商旅数目也应当最多,就算查实,恐怕也没什么蹊跷的。”
“听说吴国新立的太子,十分鼓励景吴通商?”秦凰的眼睛转了转,“做生意赚钱嘛,又谁不想呢?可若是这钱赚的痛快,心思却不纯正,那这景吴大好,想来也不会太长久了……”
翌日,秦凰便以绮乐司需要购置新琴弦为由,从猎场之约中脚底抹油了。
“你们这是在家打了一宿马吊?”秦凰瞧着眼前边喝茶边打瞌睡的三只熊猫,调侃道,“大清早出来喝功夫茶,辛苦三位啦。”
三只熊猫是谁,当然是地主冯折,地主冯芸清和搭头宋子犹。
宋子犹恨恨道:“你们三个是串通好了的吧!轮流坐庄,昨天尽是我输了!”
冯折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是谁非要在我家开赌盘的,还说若是在自家开,会被老爹打断腿。上赌庄又会被赔掉裤子。我连小月儿都支出去了。”
秦凰本来只是随便一猜,谁知道这帮不知所谓的家伙真在家里打牌,气不打一处来:“钱呢!”
冯折似笑非笑道:“给芸清当嫁妆。”
秦凰深觉此人不要脸:“小气鬼。”
冯芸清附和说:“那是真的小气。”
“言归正传啊凰尚仪,”宋子犹自己也是个哈欠连天的,“这么早把我们喊醒,不会是为了盘问我们昨天的输赢吧?”
秦凰一笑:“自然不是,我诚邀各位来与我看一出好戏。”
众人疑惑,还没等秦凰这关子卖熟,他们所在的茶楼对面的早市便哄闹起来——
“假一赔十,假一赔十!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什么可说,若是今天不赔我这十件,我们便去官府走一遭,你敢不敢?”
冯折望着秦凰,瞠目结舌道:“你给小月儿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居然学会骂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