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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将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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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昭扯了扯半边没拉好的衣领,“陛下若寻本王去议事,即便不如此兴师动众,本王也知道你们大景的陛下年富力强。”
良嫔嘴上放软,眼睛却比狐狸还厉,“本宫本不该管这前朝之事,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吴国司乐屡次三番入你这坤元宫密谋它事,更牵扯内外朝堂,本宫不得不做一回恶人,若有冒犯昭殿下之处,还请昭殿下谅解了!”
这话好听,人人都知道这位娘娘原本就不是为了同这位殿下作对,果然但见齐昭身后露出秦凰半张小脸来,良嫔的声音才陡然升高,“凰司乐,本宫以为绮乐司之事后你该学会恪守宫规,谨慎行事,看来是本宫的话不值得你听,那便看看今日见了陛下,还有谁能来救得了你!”
秦凰脸上写尽惶恐,全没半点绮乐司受刑时的烈性,扑通一下往地上跪得实在,“娘娘恕罪,奴才同昭殿下绝没有做过对不起大景,对不起陛下之事,还请娘娘明鉴!”
良嫔要的想必就是这样的风光,得意地一扬眉毛,“本宫可明鉴不了,凰司乐有什么话,不如向陛下说去吧!”
这一路人浩浩荡荡,人声鼎沸,三条宫道外的洒扫奴才都被引过来看热闹,良嫔觉得自己查此大案十分了不得,步撵上高声阔论,秦凰听了几耳,差不多推敲出这位娘娘来之前的事儿。
原是景桁有令初一十五例行报天象之说,如今掌管着司天监的良大夫又恪尽职守,看着天象星仪基本不曾出过什么错,如今朝堂因程远甄一案动荡,人人自危,这日早朝原本无本启奏,偏这位良大夫越众而出,重重一跪,开口便是一句要了命的,“臣斗胆启奏!陛下,宫中恐有生事之论啊!”
景桁正要离席,被他这一报又坐回龙椅,微蹙眉间,“良卿何出此言?”
宋子犹急着下朝吃早饭,在冯折边上嘟哝,“测个晴雨交差就是了,天上星星管朝堂什么事,荒唐。”
这位满嘴天命的良大夫自然不觉荒唐,深深一作揖,“禀陛下,臣这几日夜观天象,察觉前几日南面向主星靠近的一颗小星突然大放异彩,这几日更是行迹古怪,依臣多年幻星之间,这颗小星原本应归拢收入主星,可此星大放异彩后反朝另一颗偏南星靠拢,此二星规避,恐不利于主星运迹!”
良大夫惶恐地一拜,“陛下!依老臣之间,这是宫中有自南方所来二人勾结一处,沆瀣一气,要对陛下这颗主星于不利啊!”
此言一出,众说纷纭,朝臣大多说此等言论有损陛下真龙之运,这良大夫胡乱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景桁倒似乎不甚在意,只一摆手命他回去仔细查验清了,呈上奏折来详细禀明。
却不想奏折还没呈上来,良大夫那位花容月貌的良嫔妹妹先娉娉婷婷地来求见了——她倒不是满口天命,而是满嘴流言,学她那位兄长盈盈一拜,便是一句,“陛下,宫中上下皆传言坤元宫有人要对您不利,臣妾实在不敢欺瞒!”
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景桁将她搀起来,“爱妃何出此言?”
“陛下,臣妾半月前确实有错,因一时之气愤,为教绮乐司那位凰司乐宫中规矩而擅用刑法,”良嫔梨花带雨,一面还用帕子擦了擦干巴巴的眼睛,“可臣妾本意并不在罚她,更时常命人给凰司乐送药,嘘寒问暖,可这位凰司乐却回回都借口不见,有意推诿……”
景桁微微点头,“这件事孤有所耳闻,凰司乐有错在先,爱妃秉性纯良,既然无心刻意针对,此事便也就翻篇,孤可不再查问了。”
良嫔一听这话,又娇柔地往景桁身上倒,“陛下明鉴,臣妾见凰司乐次次都推诿本宫的用心,只当是因她并无大碍,可……可那位凰司乐却对外宣称本宫害她伤得严重,时常有意告假,借口治伤!”
景桁自然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却仍旧只是不痛不痒地顺意,“凰司乐不似你们自小以储妃教之,肆意妄为了些也是有的,爱妃受委屈了。”
“若只是臣妾受些委屈,臣妾也是愿意为了陛下受着的,可,可……”良嫔欲言又止,见景桁煞有介事地看她,这才像是难开口一般,“可近几日臣妾却听到什么传闻,说这位凰司乐无法无天,竟连坤元宫那位都敢惊扰,更是三五日便一出入,一待便是半日,臣妾斗胆,又听兄长说近几日天命之事,凰司乐这南方吴国来大放异彩的美人,同齐昭殿下实在是……”
良嫔匆匆一跪,“臣妾失言,不该妄论朝堂之事!”
景桁果然如她所愿的手下一滞,脸色陡然难看起来,“你此话当真?”
之后自然就是这取了陛下金字调令的良嫔娘娘如何趾高气昂,搬兵围府的事了。
冯折走在队伍中央,装正经装得辛苦,齐昭和秦凰二人身份不上不下,毕竟不能压成犯人,冯折和宋子犹这两个管坤元宫事儿的便充了衙役,一左一右地护法,他的小凰儿头上的钗坠如今就在冯折边上一晃一晃,让他忍不住从牙缝里蹦出话来同她讲,“你那戏,太过了。”
秦凰也如法炮制,目视前方地回他,“彼此彼此,那还是不如冯大人演技拙劣。”
冯折难得吃瘪,一行人不怕命短地钻进龙华殿的内堂,龙椅上那位正熏着一尾淡淡的紫苏叶,座下宋陆国公、良大夫众人系数垂臂而立,却没一个有资格同这位对弈一番,景桁看起来怡然,自己同自己下着一张四平八稳的棋局。
这十来余人摩肩接踵,托良嫔如此大费周章的一排场的福,偌大一个龙华殿也成了热热闹闹的烨辰宫,景桁面带愠色,开口倒是笑的,“爱妃这是做什么,孤是命你去请昭殿下来吃茶下棋,怎么搞得这样浩大?”
哦呦,秦凰在肚子里腹诽,没有您的手谕和金字调令,这位良嫔娘娘上哪儿调遣来的内廷精兵抓人,天王老子送的?
良嫔娓娓一矮身,“陛下恕罪,臣妾原本只为替陛下请昭殿下一谈茶局,可不曾想却在路上听人传闻,说绮乐司的凰司乐不知所为何故也在坤元宫中。”一面说着瞪一眼秦凰,“臣妾以为宫中女官同他国世子交往过密实在有损宫中规矩,然此事毕竟事关昭殿下,臣妾区区一个六宫女子不敢僭越,这才不得已,请昭殿下同凰司乐一道来陛下这里说个明白了!”
“哦……”景桁悠悠地往棋局里布下一颗白子,“元修原本就是吴国皇子,想必是入宫许久思念故土,找凰司乐去弹一弹琴以解思乡之情也无不妥。”
他说得亲切,连人表字都一并念了,言罢仿佛怪良嫔过份小心,命人请齐昭上座,“这几日吴国来接元修的车马便要到,年轻人,近乡情怯也是有的。”
“陛下,恕臣妾多嘴,”良嫔又来了,这下傻子都能看出这二位就是在玩一唱一和,以退为进,安排好的,“据臣妾所知,凰司乐手上的伤还未康复,这几日更因此伤常常向绮乐司告假,看来十分严重,恐怕……难弹什么思乡之曲!”
景桁的视线这才舍得从棋局上滑下来,看了良嫔一眼,又游走到秦凰被纱布包裹的手上,若有所思却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凰司乐这伤确实严重,这既然不能弹琴作曲,想必是觉这景宫束缚了,元修一诉苦闷也未尝不可……”他的眼睛沉沉地盯着秦凰,“只是,孤听闻凰司乐入宫后忙于绮乐司之事,无暇各宫,不知和元修是何时相识的?”
这一问问得多巧妙,冯折心里编排,一个秦楼女子和皇子还能怎么勾结到一块儿,答案贴在脑门上昭然若揭,这位就差没赤裸裸地问你二人是不是内奸,是不是暗中谋逆了,除非这位皇子当真风流到承认自己是流连胭脂地遇佳人……诚然,这种事儿放在旁人身上荒唐,放在齐昭身上还真不是没可能。
他脑袋里还在盘旋着,那边秦凰已经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得那叫一个熟练爽快,“奴才有罪,今日愿在殿前一领责罚,还请陛下恕罪!”
她如此一请罪,一整间殿内才陡然窃窃私语起来,景桁的九龙玉樽杯重重往棋盘上一扣,厉色问她,“凰司乐何罪之有啊?”
秦凰清一清嗓子,“奴才……”
“陛下!”她话音未落,座上的齐昭却蓦地一挥袖而起,那人淡淡看了秦凰一眼,脸上却仿佛写上视死如归四个字来,秦凰满脸不好,果然见那人一拜,“陛下,此事与凰司乐无关,皆为元修一人之过!若要责罚,便请景王连同元修一并责罚。”
良嫔冷冷笑了一声,“昭殿下,这凰司乐还没说她究竟何罪之有呢,若只是违背宫规在坤元宫同您说了会儿话,至多不过是个大不敬呀!殿下如此惊慌,难不成这凰司乐还是犯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错,同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密谋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您怎么还替她上赶着领起罪来了?”
这区区一会儿,被良嫔一道破,秦凰已经急得眼眶发红,“陛下,奴才知道此事实在有悖陛下对奴才的信任,原本是奴才之过,更同昭殿下毫无关系,奴才愿自认刑罚,还请陛下准允!”
景桁如今才觉得奇了,却又隐隐觉得不对,自他有意怀疑落鹓吴国细作的身份,向她透露齐昭之事起,一切都在他手心里走得安稳,更不说今日这场瓮中捉鳖安排得精密绝伦,可这个落鹓,这个落鹓……景桁猜到了无数种此人推脱开罪的场景,却唯独没有他眼前这一种。
跪得痛快,认得痛快,好一个凰司乐,究竟能想出什么捉摸不透的东西。
景桁不动声色地一笑,按下心中数类猜测,指腹却在玉樽杯上略感烦躁地微微摩挲,“凰司乐同元修推诿这许久,却迟迟不告诉孤你二人究竟何错之有,传出去莫不说我大景宫规过甚,连区区小错都将凰司乐吓成这样?”
偌大一座龙华殿寂静如空阁,烛架上芯火曳曳如人心惶恐惴惴不安,冯折如今发觉自己的手心替秦凰沁出汗来,可他那个从前连论语都背不好的小姑娘如今却在大景王贵之中赫然独当一面,秦凰终于脊背笔直地拜下去,诚惶诚恐之下,嘴角却有抹比狐狸还狡黠的笑。
“陛下为吴国情势与子民费尽心血,命奴才同昭殿下开解吴国贫富悬殊,均田赋税之事,流通吴国子民贸易,以缔结两国百年邦交,景吴千秋万代,只怪奴才愚笨至极,竟荒废数日才同昭殿下表明陛下心血,此事因奴才蠢笨而拖延至今,更令良嫔娘娘和良大夫误会,实在有悖陛下信任,丢了陛下的脸,还请陛下责罚!”
景桁摩挲杯壁的手猛得一停,“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