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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推舟 ...

  •   龙华殿内灯火通明,前朝六部悉数到场,此时却鸦雀无声,朝臣面色慌乱垂臂而立,仿佛还没有明白殿上那个姑娘方才究竟大言不惭地说出了什么。

      按秦凰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如今这跪了半朝堂的事儿,实际上就是景桁他自己吃饱了饭没事儿干,自己抓自己人来赴鸿门宴,让三省六部看他的笑话——即便当真有这么一回事,放着文武百官不用,却让一个乐姬去提点这样的大事,这又是什么道理?

      如此拙劣而漏洞百出的逻辑,还能扯上什么一国之根本的赋税征收,这个女人满口胡言,不是闹着玩儿么!

      良嫔面色惨白,半晌才回过神来,果然指着秦凰严声斥问,“大胆奴才!又满口胡说八道些什么!陛下若当真有为昭殿下开解之事,何须偷偷摸摸寻你一个司乐去做,你莫不是病急乱投医,竟连陛下都敢胡乱编排,欺君罔上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官臣面面相觑,不知这姑娘唱的是哪一出,胡言乱语实在是大逆不道,开国至今从未有此先例,当场砍下脑袋来也不为过,却不想景桁倒起了兴致似的,反打断良嫔,看着那个无畏的小姑娘,“接着说。”

      秦凰老老实实地一拜,如今她这一肚子的腹稿才算得了道,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了,“娘娘此言实在诧异,尽人皆知当今吴国位列五国之第二大国,人杰地灵,市易商交更居五国之首,是吴国多年来一心修生养息,更无征战变故的缘由。然百姓太平有利有弊,朝中权贵即便再怎么变也变不出天,以致如今吴国不论是征地赋税还是察举皆以权贵倾天,即便当朝尚可繁荣昌盛,可长此以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鬼,这太平想必也不过是个噱头了。”

      “陛下得知此事后忧心忡忡,更为此事弹尽竭虑,说若要为强国,须得先以民为本,为昭殿下想出了景国这些年才开始推崇的不论贫富皆均地分田,改变税收之策的法子,更极力推崇吴国动摇的科举制度,想到昭殿下此番回吴,陛下便命奴才上坤元宫告知昭殿下此事,以免耽误。”

      说着又看着良嫔冷静一笑,“这些话若不是陛下告诉奴才,什么赋税,什么占地,敢问娘娘,奴才区区一个乐姬又如何能够知晓?”

      她话至此,这事儿已经偏到不晓得哪个角落里去了,可秦凰仿佛就是坦坦荡荡,正大光明为景桁做了事似的,齐昭接得更顺畅,一膝微屈,双手作揖,对准景桁的座上又是一躬,“元修代父皇、代吴国百姓多谢陛下,若非陛下命凰司乐提点元修,元修为我朝贫富占地税收一事忧心半年有余,仍旧一筹莫展!”

      “孤,想了这均田征税之计,是吗?”景桁的脸上终于攀上一点捉摸不透的笑意,他扫过这一行心怀鬼胎的人,缓缓点了点头,“孤,命凰司乐同元修一讨这为国为民之事,哈哈,好,好得很啊!”

      景桁往他那把龙椅上一靠,“凰司乐,你说一说,孤还命你做了些什么,是孤不知道的!”

      “陛下不论命奴才做了什么,都是为景吴两国百年交好,为吴国子民百姓,奴才这几日更有幸得见昭殿下天资优渥,在景国这些年又同陛下学会种种治国之道,此番若回国振兴大吴……”秦凰笑得乖巧,结结实实磕了个吴国人民的头,想了想觉得不够诚恳,又磕了一个,“实在有陛下同景国的功劳!奴才虽只是区区一介吴国乐姬,想及此事便已感激涕零,陛下实乃拯救苍生的天子!”

      宋子犹窝在人群后头,实在是看不下去,戳了戳冯折的腰窝子,“你家这位的演技这么炉火纯青,冯大人怎么连她的三成火候也学不会?”

      冯折站得规规矩矩,还替秦凰捏着汗,没空搭理宋子犹,“比宋大人强就行了。”

      “看来,”景桁算是明白这丫头的意思了,他看着秦凰亮晶晶的眼睛,“凰司乐还有功了?”

      “陛下!”良嫔见不得此人再胡说八道,妖言惑主,匆匆一跪,“这奴才满口胡言,信口胡邹,各位朝臣同陛下面前仍旧不知悔改,欺上瞒下,推诿陛下,怎能容她如此放肆!陛下分明知道这奴才三天两头往返数次,就是上坤元宫去……去……”

      秦凰不卑不亢的,声音比良嫔还嘹亮,“良嫔娘娘以为,奴才是去坤元宫做什么?”

      “你……你!”良嫔气结,如此情形之下,几十双眼睛盯着,事关两国,她又如何能大肆吐出“欺君罔上”“密谋反叛”的话来。

      齐昭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这个气得满脸通红的女人,又陡然站起,要向景桁敬上一茶,“元修谨记景王陛下之情,若他日元修有幸,必感此诚誓,景吴两国定亲如一家,不论是通商往来还是国家基业,皆将有所进益!”

      这话的意思,无非便是一纸他吴国消金令,这么大的好处送到你跟前来了,就是要景桁闭上眼睛去“得饶人处且饶人”,换他不上不下地坐稳这顺水推舟的大善人、大天子的钓鱼台。

      景桁的视线在齐昭和秦凰之间来回游走,好得很,他一举玉樽杯,“元修在我景宫多年,景吴两国多年交好,孤更将你视作己出一般器重。”

      他微微一顿,笑得不明,“如今,元修确实不负寡人期望。”

      “元修生性愚钝,皆是景王陛下多年悉心栽培熏陶,又多有贵人相助,”齐昭将手中官茶一饮而尽,又对秦凰一作揖,“更亏凰司乐为同元修道明陛下圣意,多次往返绮乐司与坤元宫,陛下将凰司乐教得极好。”

      这番话把景桁说得很舒坦,他斜斜一看还跪在地的秦凰,抬了抬手,“依元修所言,看来凰司乐确实弹尽竭虑为孤做了事,凰司乐——”

      良嫔哪里看不出风头早已变了个彻底,眼眶一红,“陛下!凰司乐分明就是吴国细作,入宫图谋不轨,私会昭世子,更大弹诅咒亡国之曲,何来殚精竭虑四字,陛下莫被这个妖姬迷惑了去啊!”

      ……冯折眉头一跳,这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纯粹的二百五?

      “良嫔!”景桁眉头紧促,拍案怒道,“凰司乐乃是孤派去同昭殿下一解迷津的侍从,你屡次三番针对之事孤已再三忍让,莫不是孤惯坏了你,今日他国世子面前,你还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良嫔脸上毫无血色,根本不知此事究竟是什么来头,见秦凰一双杏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气更不打一处来,“你,你这个妖姬,你……”

      秦凰理也不理,正了正色,她已有了本事全身而退,反看向景桁,“陛下,奴才愚笨,以致同昭殿下的传信耽误了许多时日,不敢受功,只是今日既然各位朝臣大人皆在,奴才斗胆,还有一事容禀。”

      景桁煞有介事地抬了抬眼,那姑娘的眉眼清明带笑,比雁江的水还要透彻,仿佛掉进一根针都能看见,可她分明就在肚子里藏着千百根针,横在这大殿的每个角落里,让所有人都难受地浑身乏力。

      景桁倒想看她还要唱什么戏,“你说。”

      “奴才虽只是区区一介秦楼乐姬,但终究是吴国子民,心系吴国太平祥瑞,不容他人信口开河损我吴国清白,”秦凰规规矩矩地一矮身,她虽在老实禀言,眼睛却有意无意地往司天监瞟去,“奴才今日在宫中听到一则传闻,说良大夫在朝堂之上高谈阔论,暗指南方两颗小星沆瀣一气,对主星不利,这普天之下连傻子都知道,当今五国只有我吴国地处南方……”

      她话音未落,所指已明,景桁自然没那个闲心替司天监开脱,却不想齐昭却先他一步开了口,这人浪荡惯了,一捡起严声厉色来还叫人不大习惯,“陛下,这景宫中还有此事?”

      秦凰似乎话还没完,又接上言,“奴才自知不该插足朝堂之事,然此言令奴才惴惴不安许久,我吴国子民人人以景吴交好为傲,遭人如此暗指,奴才深感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四字方毕,齐昭挥袖而起,“景王陛下,这荒唐的天象之说若所指的是我吴国,如今这大景宫中又正只有元修同凰司乐二人……不知这天象之说是从何而起,何人敢诽谤我吴国一片真心,元修容忍不得!”

      景桁喝了口茶,他原本也就没准备给司天监的善后,齐昭如此一说,他也就挥一挥手,“此事是这司天监禀言,孤向来也不爱听这些,良大夫!星象之说既是你禀报上来,今日便同昭殿下好好言明此事!”

      那位在三省六部里缩着脖子窝了许久的良大夫经此一言,吓得手上哆嗦,仵板哐当一下摔到地上,跪下去捡了许久都打滑。

      冯折就站在这位良大夫边上,好心地替他把仵板捡起来,放稳了,脸上挂着山明水秀的笑,还不疾不徐地拍拍人的肩,“良大夫,慌什么。”

      心里有鬼,自然是慌的,这大夫想必是在司天监闲适的板凳上坐惯了,哪里经过这么大的场面,腿脚发抖了两下囫囵便一跪,“臣,臣不敢僭越胡诹!这星象确实蹊跷,臣……”

      “本王在大景宫中三年有余,自认景吴交往密切,两国从无嫌隙,”齐昭从座上跨步而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良大夫说这星象确实蹊跷,那言下之意就是本王确实有谋逆嫌隙两国之心,可是此意!”

      良大夫慌忙拜下去,“臣绝无此意!想必是……想必是臣一个糊涂,看错也是常有,昭殿下明鉴啊!”

      齐昭冷笑一声,“绝无此意?连大夫自己都不知糊不糊涂,便已将此言放在朝堂上高谈阔论,将我吴国的脸面放在何处!”

      良嫔知晓她这个哥哥老实无能,生怕殃及池鱼,“昭殿下!陛下!兄长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从无出错,这星象之说错综复杂,略有差池也总是有的!”说着又跪下去,“昭殿下大人大量,陛下明鉴,兄长一时糊涂,绝无挑拨离间之意啊!”

      她不开口还罢了,她一开口,就有个人咬着她尾巴来了,秦凰死死盯着良嫔,笑问道,“良大夫未必有挑拨离间之意,良嫔娘娘却明知故犯,也是一时糊涂吗?”

      “既然星象之说解法诸多不明,良大人若发觉差池,此事事关两国交好本该立刻请罪,可良嫔娘娘不知真假便在宫中大肆传言,闹得人心惶惶众说纷纭,敢问娘娘,究竟是谁在挑拨离间!”

      时至如今,良嫔才终于明白面前这个姑娘打的是什么算盘了,九曲回肠七窍玲珑的心,让她步步皆踩在那人的圈套里,步步都是错的,偏她还洋洋得意,连陛下也……良嫔脑中瞬时五雷轰顶,见秦凰步步走近,瞳仁仿佛能映出她苍白的脸。

      “良嫔娘娘,欺君罔上,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你!你……原来如此,”良嫔终于开口笑起来,笑得放肆,她一手指着秦凰微微颤抖,如今倒也什么都不怕了,“好啊,你当真是个恶毒的女人,你……你有本事!”

      这场戏唱到如今,冯折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这会才放回肚子里,暗自揣摩,觉得这样的事日后还是少来几回为妙,不然他必得英年早逝,呜呼哀哉。

      景桁捏了捏眉心,也觉得烦了,良嫔同她那兄长一个哭一个闹,把他这龙华殿搅得乌烟瘴气,王从端了圣旨笔墨来一问示下,景桁暼了秦凰一眼,也确实如她所愿,“良大夫占星失职,险酿大祸,便革职停查一段时日,回良府好好闭门思过!良嫔受了刺激,无法协理内廷之事,今日又殿前失仪冲撞元修,便撤主位降为才人,回宫安心静养,无孤召见不得出宫。”

      众人皆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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