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金戈万里

7、第 7 章

　　感觉到马车停下，又精心研究许久宣威郡主的秘籍，自认胜券在握的纪靖柔利落的掀开车帘。她矜持的昂起下巴，示意骑马跟在车旁的两个幸运儿去开门。

　　这个时间，玉琢惯常在服役，今天也不例外。
　　虽然隶属刑部的小院面积与狭小没有半点关系，但耐不住玉琢劳作时不惜力气，从不偷懒。
　　原本刑部是想卖玉家兄弟个好，才让他们在小院里开荒。既能完成身为罪奴的每日徭役，免得留下把柄，也能光明正大的躲开与长安旧交相处，避免平白受折辱。
　　刑部小吏委婉的暗示玉琢不必在徭役上过于较真却屡屡被无视之后，刑部不得不临时添加计划外的支出......购买可以耕种的种子。
　　短短几天，地里已经长出葱葱郁郁的绿芽。
　　刑部小吏眼睁睁的看着玉琢仅用五天就刨遍整个院子，两天完成下种培土。只能忍着胆怯，背着玉琢朝玉离讨教，究竟什么样的劳作，才能让仿佛永远不会疲惫的玉琢停下来。
　　隔天，他找来几根已经处理好的木材，让玉家兄弟将木材雕刻成木簪，一本正经的解释，打算将木簪卖给百姓，贴补刑部账册。
　　总算是为难住了玉琢。

　　纪靖柔拎着尚有余温的油纸包停在玉琢面前，勉强按捺住紧张和激动，如同平时那般，借口玉琢手脏，捧着糕点让玉琢吃。
　　玉琢从善如流的低下头，眉宇间没有任何抗拒。
　　纪靖柔目光幽幽的凝视近在咫尺的侧脸，手掌逐渐落下。
　　为什么没反应？
　　阿雪送来的两个光头就站在她身后，玉琢肯定看见了！

　　手掌滑落到玉琢膝盖的位置时，纪靖柔看着玉琢几乎抱着小腿团成球的吃相，忽然止不住的心软，觉得自己有点过分，默默将手举高。
　　她安慰自己。又不是第一天认识玉琢，只要有吃的东西，尤其是甜食和肉，玉琢眼里就再也没有其他。她应该多体谅玉琢些，要不是在流放之地吃了那么多年的苦，玉琢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千错万错，都是废帝的错！
　　纪靖柔心中的烦躁稍稍缓和，她耐心等到玉琢吃完糕点，没有如往常那般立刻起身锤蹲到酸软的腿，而是举起空荡荡的油纸包，示意身后的人来拿。

　　护卫见状，不着痕迹的伸手推向仿佛木头似的杵在纪靖柔身后的光头。
　　他们整日跟在纪靖柔身边，从为玉琢非人般的体力和耐力震惊，到彻底麻木，下意识的对光头生出极高的警惕。
　　所以推两个陌生光头的时候，完全没收敛力道。生怕出现纪靖柔用尽浑身力气去拉玉琢，玉琢非但纹丝不动，还能拖着纪靖柔往前走的窘境。
　　公主和心上人如此，尚且能称得上是......花前月下。
　　他们身为公主的贴身护卫，绝不能给公主丢脸！

　　两名接连被纪新雪和纪靖柔选中的幸运儿，正小心翼翼的打量公主的远房表哥，试图寻找公主对其一见钟情的理由。背后忽然袭来巨力，他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直勾勾的朝前方扑了过去。
　　纪靖柔同样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只能顺着手臂上的力道匆忙迈步。
　　回过神时，她已经从站在玉琢面前变成站在玉琢背后。
　　两个身着锦衣的光头一个瘫软在玉琢抬起的腿上久久无法回神，一个正被玉琢抓着衣领，边放生尖叫边疯狂划动四肢挣扎。
　　同为光头，玉琢在负重两个累赘，只能单脚站立的情况下依旧稳如磐石，正凝神打量另外两个光头......正下方的绿芽。

　　两相对比。
　　只能说完全没有可比性。
　　纪靖柔深吸了口气，气沉丹田的怒喝，“你们就站在那里看热闹？还不赶紧将、两、名、郎、君、拉、起、来。”
　　她就是牵两头猪出门，猪也不会无缘无故，平地摔跤。
　　要不是早就研究透彻的宣威秘籍已经深刻印在纪靖柔心底，时刻提醒纪靖柔，这两人还有用，纪靖柔已经让护卫将他们扔出去了。
　　同样被玉琢的反应和敏捷秀了满脸的护卫自知理亏，连忙应声，低眉顺眼的去拉两个光头，眼底隐隐透着心虚。

　　“你怎么样，有没有伸到哪？”纪靖柔小心翼翼的抬起玉琢的手腕看了看，弯腰去撩玉琢沾满泥土的裤脚，“崴到脚腕没？”
　　玉琢后退半步，先是摇头，然后才想起面前的人是纪靖柔，听不到回答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公主。
　　“没事。”他的目光在纪靖柔脸上停留片刻，转头看向正满脸懊悔的两个陌生面孔，向来平波无澜的双眼中含着令纪靖柔陌生的复杂，“他们有事。”
　　早些年玉琢遇到过很多次明明按时服役，官差检验时却只有废墟的情况。他的记忆中，有很多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都是因为没有按时服役受鞭刑，不仅要加倍补上劳役，还不能耽误新的劳役活活累死。
　　所以意识到有人要破坏他的劳役成果，玉琢拉开纪靖柔之后，下意识的想要踹出去。
　　听见纪靖柔的惊呼，玉琢才改了动作。
　　其实这些日子纪靖柔对他念叨的那些话，没有像纪靖柔以为的那样，左耳进右耳出，没在玉琢平波无澜的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记性太好，既是天赋，也会徒增麻烦。
　　况且纪靖柔念叨的方式委实......过于详细，自从和玉琢说过与表姐的分歧之后，纪靖柔就彻底放弃在玉琢面前维持形象。
　　连苏太后没说清楚番邦进献的夜明珠是冷光还是暖光，她以为自己已经有了就谦让给养在宫中的小妹妹。不久之后看到那枚夜明珠是她还没有的光彩，因此非常后悔，又碍于姐姐的身份和面子不能宣之于口的事，都要将每个导致她情绪变化的细节，反复念叨给玉琢听。
　　总之，非常委屈。
　　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会给他糕点，给他打包各种饭菜的公主，有不为人知的小心眼，爱面子......只能她自己说，别人看透，她就要生闷气。
　　因为她是陛下的女儿，是怀安公主和灵王的妹妹，安武公主的姐姐，不能露怯给他们丢脸。也是金明公主和吉昌公主的姐姐，要有足够的威严，守护她们的平安喜乐。
　　啧，真累。
　　扛着锄头从天光微熹到夜幕降临也没皱眉的玉琢摇了摇头。

　　想到这两个人是跟着纪靖柔进门，代表公主的‘面子’，玉琢收回正要踹出去的脚，难得大发慈悲，放过威胁他本月服役是否合格的贼人。
　　但......玉琢默默夹了下腿。
　　他们一个撞在他的膝盖上，一个刚好被衣服勒住，运气委实差的很，勉强能和倒霉的玉家相比。
　　玉琢从不信命，否则也活不到现在。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怀疑，勒令罪奴每日剃头，也是朝廷对罪奴的折磨。

　　“不！”
　　“我们没事！”
　　陷入沉默的两个光头听见玉琢的话立刻昂起头，一人眼含热泪，一人面容扭曲，异口同声的道，“谢郎君出手相助，我们很好，一点事都没有！”
　　只是说到最后，怎么听都透着股咬牙切实的味道。
　　公主在前，他们怎么能承认！
　　心机男！
　　怪不得能哄骗公主。
　　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排挤他们。
　　艰难忍疼的两名郎君越想越委屈，他们刚到公主身边，当然比不上已经迷惑公主许久的远房表哥。
　　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两名郎君虽然委顿在地，丝绸制成的衣服更是褶皱的不像样子，沾满了泥土，身上的气势却以极快的速度攀登。不仅与玉琢对视毫不露怯，甚至隐隐压了玉琢一头。
　　纪靖柔满脸茫然的左右打量。
　　很好，是她想要的剑拔弩张，宣威秘籍中的‘修罗场’。
　　可是她预期中的修罗场是玉琢生两个光头郎君的气，然后顺理成章的推进他们的感情。
　　这两个人怎么敢这么看她的玉郎，谁给他们的胆子？

　　纪靖柔默念大局为重，故作关切的向前两步。
　　“你们有没有受伤，晚上周太医来给我请平安脉，让他也给你们看看。”她瞥向玉琢，嘴角的笑容越发真诚，“无论太医开什么名贵的药材，尽管去我的库房取，不必特意禀报。要是我的库房没有，就让管家去小五那里找。”
　　两名郎君眉梢微动，眼底不约而同的流露出期盼和挣扎。
　　他们想要伺候公主，怎么能、怎么能落下病根，有太医诊治自然再好不过。可是......万一他们真的伤到那处，需要治，太医如实禀告，他们会不会被撵出公主府？
　　两名郎君逐渐忘记玉琢的存在，眼底只剩下纪靖柔，满脑子都是公主心里有他们，心中充满对未来的美好期盼。

　　纪靖柔广袖下的手默默握紧，强行忍住转头的冲动，心底的委屈越来越浓。阿弟怎么给她选了两个迎风流泪的病人？
　　虽然她心中只有玉琢，绝不会三心二意，但也不能敷衍她啊。
　　不对，定是这两个人贼胆包天，想方设法蒙蔽了阿弟！
　　想到此处，纪靖柔身上的杀气再也隐藏不住，顺着瞪圆的眼睑和标志的假笑倾泻而出。

　　玉琢眼中浮现了然，弯腰捡起干活的家什，转身走向半掩的房门。
　　公主要清理门户，他是外人，在场会让公主觉得丢脸。

　　他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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