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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不能说话,这个时候无论盲目追问,还是任何过度的安慰都有可能让林帆彻底崩溃。
      即便眼前之人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莫北还一无所知,但此刻他总算有点能理解林帆几次忽然接近失控的原因了。
      那习惯性的温和微笑中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讨好,无时不刻不费劲全力想装作一个正常的平凡人。却被旁人,被现实一次又一次拆穿.....很辛苦吧,其实自己无意间做了件很残忍的事吧。

      所以莫北最终也只是站在了原地,看着林帆,他受伤的右手已经因拳头攥的太紧有点渗血了。
      林帆的眼睛是红的,但没有一滴泪水,他甚至无法想象面前这般倔强的少年是否曾有过哭泣这种行为。
      大概不会,以他的状况,哪怕有一次放任自己败倒在痛苦的情绪下,都可能再站不起来了吧。又或许在漫长的伪装中,他自己的情绪都早已麻木失灵了。
      俩人跟雕像一样面对面站着时,莫北有点庆幸这时没有第三个人再进来,简直就像中二病发病现场。
      林帆的表情很复杂,目光没有一直盯着他,而是游离茫然的,有那么一瞬莫北甚至以为林帆已经睡着了。
      挥出的拳头停在自己脑袋边已经有一会了,是该说自己太淡定了呢,还是该惊叹少年臂力惊人呢?
      当莫北一把将林帆按在自己肩上时,俩人都还保持着那种木然的状态,僵硬的像两具人偶砸在了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
      莫北被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自己此前的十多年生涯里从没和任何人有过如此“近”的接触。
      反应过来的第一秒是松了口气,林帆没有被吓的一拳砸在他脸上。而下一秒自己竟有些感慨,自己那时是否也曾在心底渴望过一个拥抱呢?哪怕是来自任何一个陌生人的。
      这个他曾经期盼却从没有得到的东西,究竟具备多大力量?如果那时有人拦自己一下,如今的选择会不会不一样。

      林帆愣神了得有两秒,从莫北身上一下弹开了,眼神这会倒是不迷茫也不绝望了,取而代之的是非常的懵逼。
      “你...你...我...你......”林帆的眼神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说话都有点结巴“嘛呢?”
      “您好点了?”莫北拍了拍衣服,估计刚才蹭上墙灰了。
      “嗯.....是,好点.....”林帆眼神有点回避,然后思路马上又跳回了正轨“不是,我问你刚才嘛呢?”
      “日行一善,今天的份额也被你占了,我也很无奈啊。”莫北摊手。
      “日你......算了文雅点。”林帆整理了下衣服,清清了嗓子确保发音不再那么沙哑。
      缓过味来时一阵懊悔而略带尴尬的情绪才涌了上来,再开口的声调已经低沉了很多。
      “刚对不起啊......我就不跟着你接着逛了,回头我把之前的钱转给你。”
      “嗯。”莫北这次没有多说什么,挺随意的应了声。
      林帆往出口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有点犹豫的小声说了句:“虽然说了也没用......但我,我刚那样不是对你.....我大概是想拿你当朋友来着,有点得意忘形了......”
      莫北听着林帆莫名奇妙的一通解释差点乐出来,林帆的意思他其实很清楚,甚至能体会到其中一种被压抑的极为隐秘的委屈与不甘。
      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有些被划开的距离是言语无法弥补的,他一路走来,已经习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以及他们各种各样的告别方式。
      “没事,我也拿你当朋友的。”莫北笑着“钱你转我吧,不过别忘了,你还欠我两顿饭。”
      林帆的步伐顿了下,没有回头,声音一下没收住似乎还有些轻微发抖“你就不怕我......”
      “嗯?”
      “没事。”林帆挠了挠头,很大大咧咧的一巴掌胡开了门,这真是老骗子演技最为拙劣的一次。

      回到宾馆时,林帆没有开灯,靠在窗边点了根烟。
      弥散升腾的烟气之外,是城市的晚霞,错落有致如海浪般蜕变的一层层金黄之下,每一栋楼、每一棵树、每一个路过的行人,都变成了黑色的影子。
      他忽然有点想笑,从自己身上闻到孤独的味道了。他害怕很多东西但并不怕孤独,孤独代表着自己被扔到了所有人的世界之外,因此也不会伤害到别的什么,不会被人注视,不会带来麻烦,不会遭人讨厌。
      孤独的情绪只让林帆觉得想笑,没有渴望的人是不会体察到什么叫孤独的。于是当这种久违的感受再度袭来,林帆颇有点想嘲笑一下自己乞丐般的妄想。

      自己砸碎杯子离开家时没有觉得孤独,只觉得歉疚,而更多的是清醒与解脱。
      他在回到病房,看见整洁如从没人住过的白色床单时感受过孤独。
      在高考后聚会,一边开玩笑一边送走自己唯一能聊天的哥们时感受过孤独。
      他没想过,自己和莫北这么一个认识两天不到的烦人小鬼告别,也会突然萌生出这种久违的情绪。
      大概是因为对方很特别吧,成天挂个耳机,有点小酷,却能对自己这样不太“正常”的危险家伙,一次又一次笑着说出“日行一善”的人。
      “我也拿你当朋友的。”
      林帆不知道莫北说出这句话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态,或许这只是一句单纯的安慰,却依然让林帆已经适应了别人诧异恐惧的目光而变得早已麻木的内心抽的疼了一下。
      原来自己是那么渴望能有一个“朋友”,一个放下全部伪装也不必担心自己会被讨厌的人......
      真可惜啊。

      屋里杂乱的行李中多了一样,是个印着卡通图案的蓝色杯子。啧,还真是未成年品味。
      林帆把杯子拿到了窗台边,调整好手机镜头。
      视野中杯子的上方是层层蜕变的晚霞,云层倾斜了下来,带着生命的温热,滑进杯口里。林帆把这张照片存了起来,百年不遇一见的发了个朋友圈,标题叫“one day”
      琢磨了下,又在“新世纪最怂自杀群”里也发了一张,马上收到了一连串回复。
      —啊!失踪人口回归!
      —失踪?人分明是第一次出现好吧。
      —真漂亮啊,嘤嘤嘤,这在哪拍的?楼高么?
      —老夫一拳一个嘤嘤怪!
      —同款夕阳,顺便,楼上的你们还死不死了?
      林帆没回话,他喜欢看着这群人聊天。并没有真的一天到晚寻死觅活,是一群笑着挣扎的人,这让他感觉到自己并未被所有群体完全剔除在外。
      朋友圈很快就有了回复,这个缺心眼ID他以后可能再不会见到真人,但大概很久都忘不了了。
      外表看似小孩智慧却过于常人:劝您用国语。
      林帆乐出了声,这是他离开家后第一次不带任何演艺成分,放松而发自内心的笑。

      “只有三个人。”徐亮挂掉电话时转头看向莫北。玲子今天身体不适先回家休息了,酒吧打烊的也早些。
      莫北盯着画板,摘掉了一边耳机“没事,那些人能被你的人发现,就表明了不是来找麻烦的。”
      “已经有一年多没来过这边了吧?”徐亮声音中透着些许紧张“你觉得这是准备干什么?”
      莫北调整着画面最后的细节,背戴帽子冲墙坐着,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什么都不干,也什么都干不了。他知道名单上的目标越来越少了,他担心自己会是下一个。”
      徐亮还在沉思时莫北已经站起身,从画板上将素描取了下来,塞进了一个快递夹里。
      “过两天帮我寄回去吧,明我去学校报到。”
      徐亮应了一声,过会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了句“对了,北哥,你说那个警察发现你了?”
      “不是发现,应该说意识到。”莫北答的很平静“我想他应该是感觉到了什么,你不用多想,这块我能去处理。”

      徐亮没说话,他知道莫北不会做什么过激的事,但还是有点担心。
      莫北做事有度,这么多年也没触及过那条不可逾越的线,这点也是他对所有兄弟唯一的硬性要求。只是有时会有些无奈吧,莫北和他们不一样,即便时常一块吃饭喝酒,一帮哥们东侃西侃,有时却会忽然觉得距离很远。
      没人知道莫北到底在想什么,他太早掌握了同龄人不该具备的不动声色。自那件事之后,有些东西就被彻底改变了。
      虽然从外在几乎无法察觉,但和莫北一起长大的徐亮能感觉到,他正在变成一把没有锋芒的匕刃,这八年来的每一天都在不断让自己变得更加锋利。
      那个涂满怪物的名单徐亮没有看过,但是他是知道的,并且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名单正在一点点变薄。其中有些是他参与的,更多的他一无所知。
      莫北走的太快了,他追不上,他能察觉到莫北还在不断的打磨着自己,变得更强,也在慢慢变远,四面都是黑暗,一旦踏空就会彻底消失。
      虽然仇恨的种子同样深埋于他的血液,但哪怕只有片刻,徐亮会期望有什么能阻挡住自己的兄弟,一天都好,让他放下残破的过去,做个简单的平凡人。

      “对了,前天照的照片出来了,帮看看挂哪啊?”徐亮在库房一通乱翻“我记得玲子之前还备了些彩色的图钉,要不得拿胶条粘了。”
      想到林帆当日颇为高超的演技,莫北顿时有了些兴趣“给我看看。”
      接过照片,这张是林帆在吧台拿着酒杯的样子。
      没有特意摆姿势,挺随意的看着一处,光线映照在他的眼角和鼻梁上,每一个细节都显得放松而带着笑意,仿佛正颇有兴致的聊着些什么。
      但莫北知道,在他面前的只会是空气。
      “这小子还真挺上镜。”徐亮把一盒图钉放到旁边时跟着喵了一眼“昨玲子就夸半天他帅了,说盯半天修图软件愣不知道修哪。啧,她都没这么夸过我。”
      莫北笑了笑。
      帅么?好吧是还成。林帆是个挺神奇的存在,你骂他损他时表情状态都贼自然,甚至有点轻蔑的挑衅与不屑。但你只要夸他一句,好家伙,那个脸瞬间就跟欠了人十年债似的,尴尬的都不敢正眼瞧人。
      莫北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生活经历,能让一个人养成这样与众不同的条件反射,他没有对人刻意想隐藏起的一面探究竟的兴趣。
      林帆自从那天从商场离开就再没联系过他了,这点莫北并不意外。在生命中的每个阶段,他都会见到许许多多的人,记得他们从出现到离开,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平常的自然现象,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而且这也未必是件坏事。徐亮说的没错,自己真的只是想把林帆当成一个“朋友”,而不是工具或者是武器吗?他不清楚,他只记得每一个“朋友”最后的告别,以及他们最终的下场。
      自己不该有朋友的,保持距离才是他保护别人应有的方式。

      在徐亮要挂这些照片前,莫北就想过要不要跟林帆知会一声。毕竟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俩四舍五入也算是干了一架,这样的关系在无所顾忌的直接用人照片,似乎也是有点不合适。
      但莫北不确定林帆还会不会有回应,没准连自己的微信都已经删了吧。不过依照那老骗子一贯万事无所谓的风格,应该也不会介意的。
      莫北帮着把几张照片钉在了几个靠墙的桌子旁边,原本这里也是打算搞成客人的照片墙,挂在这不会显得突兀。
      就是看着这些照片时,莫北会觉得有些陌生。好像照片里的不是那个成天睡不醒的老骗子,而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充满阳光和热切的世界。
      林帆就仿佛是他凭空出来的一个人物,他们不曾一起抽过烟,不曾聊过天,不曾认识过,这让莫北有一丝无来由的失落。
      他翻着剩下的那几张照片,看到最后时忽然愣了“这张什么鬼?”
      “我看看。”徐亮扭过头,瞅了两秒后乐出了声“这特么玲子瞎拍的,个怂玩意,偷拍还给一块洗出来了。”
      “挺好的。”莫北也笑了。照片上是正式拍照前林帆和他在沙发上聊天的那会,闭着眼睛张着个嘴,画风和前几张帅照比起来得是变异了。
      老骗子要知道自己有一张这样的不雅照流露在外,非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不可。
      “唉,我说这就别贴了,我怕他哪天要真过来玩,看见还不把店砸了。”徐亮说。
      莫北挺愉快的点了点头,然后把这张卷了一下塞进兜里。
      “成,这张给我吧。”
      “嗯?”徐亮看着他。
      “我留着画画用。”莫北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把书顺着左手摊在长椅上,林帆终于一屁股坐了下来,接起响了半天的电话,说话还有点喘“卫子墨同学,我发现你这几天是有点闲啊,你们那还能用手机呢?”
      电话那头信号感觉不怎么地,断断续续的“我们军训......完了啊,下课能用,不是你这入学......报到要折腾多久.......都下午了。”
      “啊!是啊!我他妈怎么知道!”林帆有点冒火,今天一天他实在见了太多太多人了,强颜欢笑的副作用还是挺大的。
      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妥,赶紧向四周看了看,这是校区中心的花园,还算僻静,周围倒也没路过什么学长学姐,只有几只猫正皱着包子脸蹲草里看着他,林帆顿时觉得底气足了不少,又很有气势的补充了个感叹词“啊!”
      卫子墨在那边乐的挺欢“哎,你一会就去宿舍了吧?东西都备齐了么?”
      “是啊,这边附近有个商场。”林帆稳定了波情绪,“我们宿舍在分校,离着也没多远,一会还得把这些东西都搬过去。”
      “见着舍友了?”
      “还没。”林帆说这句话时忽然有些空落落的不安“不知道什么样呢,应该没事。”
      “本来也没事。”卫子墨说的很有信心“见面打个招呼,一块喝一杯就都是哥们了。”
      “哎,成,卫大爷,这不用您教我好吧。”林帆拉着长声“进入正题吧,找为父干嘛?”
      “就是那个帆儿啊,我们那要一人来个自我介绍......”
      “不管。”林帆回的非常之果断,就是辣么无情。
      “大哥,帮个忙呗,你这写东西都不用过脑子的。”卫子墨哀求。
      “敢不敢硬气点?”
      “爸爸!”
      “嗯。”林帆满意的点了点头“成,不跟你扯了,回头q上发你,上的了q吧?”
      “没问题!回头请你吃饭!”
      林帆挂了电话,有些释然的松出口气。
      远处有几个家长正跟着孩子来回絮叨着什么,太远了,林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前面那哥们一脸尴尬而不耐烦的样子,走的很快,似乎想把家人快点甩掉。
      林帆想摸根烟,但摸到时又克制了下自己,毕竟这是在校区花园。
      这些天他已经能调整好情绪,让自己无论何时跟何人说话都能做出相对正确的反应了。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这么累,林帆相信真把自己抽风和家闹翻的事告诉卫子墨,对方也不会多说什么。
      他只是不想让朋友担心,毕竟对于林帆来说,能被叫做朋友的存在实在太屈指可数了,长这么大自己真正能如此肆无忌惮说话的,也只有卫子墨这么一个吧。
      啧,也未必,莫北那崽子算吗?莫北算的上是朋友吗?
      想到莫北可能也能划入自己朋友的范围时,林帆忽然有点莫名的兴奋,片刻后又找不到自己兴奋的理由。

      也不知道那小屁孩现在在玩什么,还成天带着耳机吗?会用自己给他买的那根笔画画吗?还能有机会见面吗?
      林帆刚才跟卫子墨电话里聊到舍友时其实真的有点怂了,话音里听不出来,但他心底里胆怯于这种未知。
      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能被接纳吗?这次需要演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再次被当成另类的怪人?这些都是林帆下定决心要努力活下去后,不愿去细想,也不敢去细想的。
      林帆看了眼草坪里还在盯着他的猫,对它笑了笑。
      嘿,能带我躲起来吗?
      猫舔了舔爪子没回话。林帆收拾好行李,小声哼着曲子离开了。

      林帆要去的分校区离本校并不远,走路也用不了多久,但他还是在路边叫了辆车。
      司机是个挺热心的中年的大叔,看见林帆手上有伤,下车帮林帆把行李一块塞进了后备箱里。
      “小伙,大学刚入学的?”车子发动后,司机挺热情的聊了起来。“哎,我这几天净接你们这群新生了。就那路边那些个黑车,没个靠谱的,就知道坑人孩子钱!”
      “啊,是,是。”林帆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牵强。他多少有些乏了,更多的是紧张。
      车窗外是一条条平坦宽敞的街道,车不多,这边好像行人很少的样子,安静到给人一种近乎萧条的感觉。周围有几处建筑工地,几条小路就从它们之间远远的延申出去,看不到尽头。
      司机明显没听出林帆语调中的敷衍,挺得意的提了提声调“哎,我跟你说,你这一看就是刚来的。那些上了大二大三的,都知道这一次搬的东西多,得是家长跟着来送的。这也没什么可不好意思,一个人搬这么些可吃不消。”
      林帆没说话,望着窗外有点走神,不时点头回应几声表示自己在听。但具体司机后来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远远看见分校的教学楼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另一个建筑,林帆知道那是不存在的,两者分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那阴暗的轮廓却在视野的余光中愈发鲜明了。
      就如同无数个从噩梦中惊醒的夜晚,那是恐惧的源头,自己不可能永远逃掉。

  •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见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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