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奏鸣》笛子鬼

5、第 5 章

　　比起本校，分校区要显得迷你很多，跟一般高中比起来也大不了多少。
　　停车位后面是片僻静的草坡，几栋教学楼围城了一个U字，因为彼此分散的距离，才没有显得太过压抑。
　　林帆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的面部肌肉放松，以免让自己的紧张情绪过早的显露出来。学生宿舍就在教学楼的背面，如果运气好，那里就将会是自己接下来四年生活的地方。
　　他翻了一眼自己照的入学登记表，自己的宿舍在一层，狭长的楼道算不上安静，能听到不知从哪里传出的音响声和笑闹声。
　　林帆走到了走廊尽头，在白色的宿舍门前站了一会，门上是用红色油漆涂的房间号1023。
　　门没有锁，已经有人先来了。在林帆犹豫着先敲门会不会有些太刻意的刹那，宿舍门被拉开了。

　　林帆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从门里走出的是个中年女性，抬头看了一眼林帆，并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被吓到，挺高兴的扯着嗓门回头喊了句“儿子，你同学来了！”
　　一个瓜盖脑袋放下手中的抹布，急匆匆的走了过来，靠到门边时才一脸不耐烦的小声嘟囔了句“别在外面那么大声叫我儿子。”
　　“成，那你们聊着，缺什么少什么给妈打电话，妈给你们送来。”这嗓门估计整个楼道都听到了，瓜盖脑袋把他妈送走后，才关上门松了口气。
　　“呼......我妈，刚吓着你了吧。我就跟她说别来别来，非得送。”瓜盖脑袋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冲林帆尴尬的笑了笑“褚鸣野。”
　　“没，阿姨挺有意思”林帆跟他简单握了下手“林帆。”
　　宿舍因没开灯显得有点昏暗，空间挺狭小的，除了光秃秃的四个床板什么也没有，林帆选了左面最靠窗户的那一个。
　　褚鸣野收拾着桌子，已经摆好了电脑，靠在椅子上看了林帆一眼“咱俩来最早了，剩下那俩有一个应该已经到了，看把东西放这了，另一个还没来。”
　　“嗯。”林帆点了点头，快速琢磨着应该怎么接话才能显得更为随意，不过很快他便觉得自己显然是多虑了。
　　“哎，兄弟你也是本地人吧，听你一点口音没有。”褚鸣野过来帮林帆把行李推进了柜子里“我刚开始看你一人来的，以为才到这边没多久呢......哎，你电脑呢？打不打游戏，那俩来了咱就商量商量晚上哪吃去了。”
　　“扔了。”林帆脱口而出，看到褚鸣野一脸震惊的表情后才补充了句“扔家了，那机器太老了，准备回头买个新的。”
　　“哦哦。”褚鸣野点了两下头，没再说话。

　　林帆揉了揉脑门，自己最近智商真的有点赶不上趟，无奈的叹了口气。电脑确实算是扔掉了，低价卖给了胡同里回收废品的，不卖小说也不至于要断更。
　　但他确实需要钱，前几天还感觉的不那么明显，现在把学费一交，如果再不计划着点花销，可能真要落魄街头了。
　　或许应该找点零工干着，但以自己这样的状况又该怎样做才能不把事请搞砸？
　　林帆总是尽量避免让自己考虑未来的事，半睡半醒浑浑噩噩，日子也能凑合过。可一旦思路里出现了不得不面对的未来，他就会开始害怕。
　　眼前没有路，全是黑的，身后也没有路，出来这么些天家里一个电话都没有给过他。
　　虽然林帆知道，自己离开对家里所有人都是一件有益的事，但真正直观的感受到那些被叫做亲人的人都这么希望他消失，身体里还是会有一种类乎于本能的刺痛。
　　他只有闭上眼睛一个人走，不去理会那些怀疑的目光，警惕的目光，厌恶的目光，也尽量不让自己去思考，害怕自己忽然意识到做了如此多的选择，以为自己已经逃出了很远，但其实还只是站在原地，一切都没有改变。

　　林帆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他知道哪些思维会将自己引入负面不稳定的状态，所以也早就训练出随时能掐断自己思考的能力。
　　身边褚鸣野的声音这时才像是被放大了一样，从混乱的思绪中慢慢清晰了。
　　“那个林...林什么来着？”
　　“帆。”林帆笑了笑“没事，你随便叫吧。”
　　“出去转转么？什么食堂啊，小卖部啊，水房啊......对，咱要不去打壶热水吧？”褚鸣野拎起了两个空壶“我当时就琢磨送宿舍几个哥们点东西，又不知道你们都喜欢什么，就一人买了个壶。”
　　林帆乐着从他手中接过了一个“成，谢谢哈，这礼物还挺有创意。”
　　“不必这么客气，一块四年呢。”褚鸣野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帆走在前面，刚想回头礼貌性的应一声，面前的门就被一下推开了。
　　林帆的反应让他在第一时间侧开了身，不至于整个人磕在门框上，但他手里提着的那个壶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在惯性作用下被正正的甩在了推开的门上。
　　砰的一声，玻璃碎裂了一地，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秒，两秒...林帆觉得周围的时间全都在暖壶裂开的一瞬定格了，身体还保持着这个稍稍拧着的微妙姿势。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风水出了问题，要不就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这几天就他妈跟碎玻璃干上了！
　　接下来怎么办，要道歉吗？还是先收拾碎玻璃？刚来的舍友会不会觉得自己要打架？该怎么说怎么说怎么说！
　　林帆在高速思考的同时几乎没能注意到眼前之人震惊的目光，和欲言又止微微张开的嘴巴。
　　直到他抬眼的瞬间，瞳孔才骤然紧缩了。
　　林帆觉得自己的心脏跳的快顶到嗓子眼，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但那似曾相识的气息让他无法忽略眼前景象的真实性。
　　他看着眼前的人扯掉了耳机，把背戴的帽子也摘了下来，并以一种极度欠抽的口吻憋着笑，近乎呆滞的来了句“您哪位？”
　　“你大爷！”

　　褚鸣野回过神时还没太搞清状况，赶紧把林帆向后拉了一把挡在了他前面，防止大家刚见面就打起来“兄弟，误会误会，哎！小心那玻璃。”
　　“我的锅，以为屋里没人呢，回头赔你。”莫北看着林帆笑了笑，又冲褚鸣野伸了伸手“莫北。”
　　虽然开场白的方式有点突兀，但几个人还是很和谐的快速收拾好了碎暖壶。屋里氛围有些安静，褚鸣野不时扭头盯着他俩，生怕这一个宿舍的刚见面第一天就要打起来。
　　莫北从林帆身边走过，在他对床摆放行李时，才听到一直跟闷罐似的林帆出了声。
　　“您他妈都能上大学了？”
　　莫北偏过头压低声音“那您有何高见啊？”
　　“你去照照镜子，说你刚上高中都给说老了吧？”林帆说。
　　“这算夸奖么？”
　　“滚蛋。”
　　莫北笑了笑，把衣物都叠好塞进了衣柜。

　　林帆缓过点神时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算哪门子重逢戏码？没有惊叹，没有叙旧，没有相视沉默，事实上他上来就给人骂了一通，没准差点还要打起来？
　　脑子里很乱，说不出此时是什么感受。
　　大概有点激动吧，他会在意的人不多，但莫北应该能算一个，如果没有这小子的出现，林帆甚至不确定今天自己有没有勇气站在这里。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莫北这小屁孩了。
　　但不安的感受也是实实在在的，这个知晓自己不是那么正常的人，从今天起可能就会是自己的舍友了。一个人可能对受难者投来暂时怜悯的目光，但没人能始终容忍身边有一个疯子。
　　当他们之间的关系模式变化后，对方究竟会怎么看自己？
　　林帆用余光瞄了莫北一眼，不断回忆着当时这个人说“我也拿你当朋友的”画面，琢磨着对方语气中的每个细节，他从未如此渴望得知他人一句简单话语的真实性。

　　不明真相的褚鸣野同学大概实在看不下去宿舍刚一见面就要打响的冷战局面了，清了清嗓子，挺谨慎的看了看对面书桌前跟雕像似的俩人。
　　“哎，我说......”
　　褚鸣野刚冒了个话头，林帆莫北就同时转头望向了他，盯的褚鸣野话都有点说不太利落了。
　　“......兄弟们，要不咱先商量下一会去哪吃啊？”褚鸣野说“这点也不早了，我对面那哥们估计来的可能也挺晚，咱要不先一块吃顿顺便相互认识下？”
　　“成，我知道这不远一家火锅店”莫北应了一声“我有会员卡，这顿我请你们。”
　　“到位，到位！”褚鸣野又看了看林帆“那林......帆哥？一块？”
　　林帆打了个ok的手势，他不想让自己的疑虑心理破坏宿舍的氛围。余光和莫北碰上时看到莫北嘴角勾了勾，伸出手冲他偷偷比划了个三的手势。
　　“操”林帆摆了个口型，想想也乐了，心中的沉闷压抑仿佛只因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而放空。

　　比起白天的荒凉感，晚上一个个小店亮起灯火时，这里倒是显得有些生气了。
　　拐过校门口的一条街，视野变得开阔了起来，能闻到空气中烧烤味道。
　　此时天还没真正凉下来，不少人还是会选择在街边位置上一座，喝着啤酒点上烤串，挺惬意的看着路边的行人，看起来一个个年纪也不大。离大学不远处还有个高中，可能没事来这条街逛的也多是些学生。
　　林帆和褚鸣野走在后面，三人一路也没说几句话，但至少林帆并没觉得有什么尴尬。
　　莫北走的不算快，背戴帽子，套着耳机，有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感觉，却显得随意而从容。
　　有时林帆真的挺惊讶于莫北这点，明明几天前还是个两条街就能迷路的主，现在这熟的跟本地土著似的，这都什么奇怪的技能点？

　　火锅店占地不大，但坐的很满，一上二层可以看到一桌桌腾腾的白烟。莫北靠到前台，摘了耳机。
　　“三位，有包间么？”
　　服务员挺诧异的看了眼他身后的林帆、褚鸣野，还是很礼貌的答了句：“包间暂时没了，里面沙发那个位置也不错。”
　　林帆刚想说“没事，坐哪都一样”就看见莫北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我们等会包间。”莫北说。
　　褚鸣野这会正跟他老妈很不耐烦的通着电话，没注意这边。林帆刚要冒出的话有点卡壳了，直到莫北走到他身边说句话时，才有点回过神。
　　“怎么了？紧张？楼下冒根烟去？”莫北看着他“我看里面那屋应该也快了。”
　　“你不用这样。”林帆有点闹不明白自己的感受，越说越没底气“真不用，你这样......我难受。”
　　莫北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要拿句谢谢敷衍我呢。”
　　“打一架吧。”林帆瞪着他。
　　“成成成，改天宿舍约架”莫北说“我感觉不打这一架你都能憋出毛病来。”

　　不得不说莫北的观察能力确实是可以，里面那屋没过十分钟就都晃晃悠悠的出来了。
　　坐进屋时褚鸣野长长的叹了口气“唉，这一电话打的，我能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哭泣。我妈说过几天给咱送点水果过来，你们想吃什么？”
　　“都ok”莫北没抬头翻着菜单，这种时刻显得相当不见外。褚鸣野点了点头，摁了个微信语音“每样来一点吧，不好分的不要。”
　　三人由于还不知道彼此的口味，很稳妥的要了个鸳鸯锅。莫北点菜的方式属于随意派的，翻菜单比翻画还快，也不知看没看就一通乱点，整个过程都用不到两分钟。
　　“再来点酒吧？”褚鸣野说的挺兴奋“之后就都是兄弟，一块喝一杯？”
　　“成，那先来六瓶。”莫北跟服务员招呼着，又喵了眼林帆，在褚鸣野翻手机准备发朋友圈时才偏过点头小声说。“嘿，喝酒没问题吧？”
　　林帆挑着眉看他，困倦的眼神中充斥着不屑“小伙子这是想挑衅啊？”
　　“是啊是啊。”莫北说的依然很小声。
　　林帆冲他竖了个中指，莫北的表情却忽然变了下“对了，你那手指头会有问题么？要不给你要听可乐？”
　　“早ok了。”林帆晃了晃手，打了个哈气“口子都封上了，过几天去拆个线。”
　　“嗯，我跟你去，你这路痴一定找不着路。”

　　时间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在你怀疑恐惧的时刻总会滞缓不前，但当思路里稍微出现点有意思的东西，就会在不经意间消逝。例如如何抽莫北，这对于林帆来说是个永远饱有趣味的命题。
　　火锅腾腾冒着热气，莫北吃饭时挺安静的，大部分时候都在听别人说话。当然林帆的性格一般情况下也没有太多好说的，所以本次1023首次聚会主题便是听褚鸣野逼逼。
　　几分酒肉入肚，氛围变得热络了不少。褚鸣野喝的面色有点微红，还是举起酒杯“来，林......帆哥！咱俩也喝一杯。”
　　“你就当我姓帆好吧。”林帆一仰头干了一满杯，脑袋有点发蒙了，但现在不能晃绝对不能晃，旁边还有没事人似的莫北等着看他笑话呢。
　　褚鸣野往后靠了靠，长长的呼出了口气“唉，舒服，高考那会真是不堪回首，天天累的跟孙子似的。那会我们那学校里，一个个架都不打了，也就那半年踏实。”
　　莫北霍霍着碗里的麻酱“你们那高中没事就要打一架么？”
　　“哎！你可不知道，一个个就差横着走了，看人走路姿势不顺眼都能动起手来。”褚鸣野喝完酒后说起话来颇有点徐亮的既视感“你要是去我们那，都得带好防身器具。”
　　莫北乐着摆了摆手“我热爱和平。”

　　等他们这桌吃完，外面已经没几个客人了，林帆看见有几个服务员正抹着桌子，就是武功都挺深藏不露的，一个个带着残影。
　　意识还是很清晰的，虽然走路不是那么太稳，莫北从后面扶了他一把，声音感觉跟贴着他耳朵发出来似的。
　　“林哥，说好的千杯不醉呢？”莫北皱着眉。
　　“老骗子的话你也信？”林帆一脸看智障的表情，莫北在原地愣了好几秒。
　　“我靠...”
　　莫北有点无奈，顺手把林帆的伞递给他“这都差点忘了吧？外面又没雨你还带个？”
　　“习惯了。”林帆大概真是有点高了，接过伞的第一时间差点在人店里给伞撑开，还是被莫北一把摁下来的。
　　给他和褚鸣野送门外面之后，莫北才回去跟前台结账，还不忘回头叮他俩一句：“你们先外面过过风，别往别处溜达。”
　　“遵命北哥！”褚鸣野嚷了一嗓子，莫北叹了口气赶紧把门带上了。

　　晚上街边的风还是有点微凉，街道上没几辆车，路灯映的地面亮晃晃的。
　　风刮起来时有些落叶了，林帆点了根烟蹲在路边，几天前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以这种姿态活着。
　　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离开家，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是父亲口中永远不要信任的陌生人，却在恍惚之间有种融为一体的感觉。与落叶融为一体，与秋天的夜晚融为一体，与陌生融为一体。
　　醉意还有点在脑海中盘旋，自己刻意模糊的轨迹却在这渐渐冷却的环境中愈发清晰了。
　　褚鸣野在旁边晃悠着，不时哼唱着几首歌，声音挺大但实在听不出是什么，也不知是酒醉原因还是真的尽力了。
　　林帆刚想逗他一句，一个易拉罐忽然飞了过来。虽然脑袋还有点发蒙，但条件发射这时发挥了很好的作用，侧头的一瞬间手扶了下地避开了。
　　林帆冲着飞来的方向看去，不远处走来了几个衣服拉链挂一半的痞子，中间那个走路有点八字，是冲他们这边来的。
　　“操。”褚鸣野不爽的嘟囔了一声，但歌声已然戛然而止了，步子有点后移。林帆站起身，心情真是一下下滑到极点，出来第一天就能遇上找麻烦的。
　　“再叫唤，继续！”中间那八字脚带链子说起来话来下巴有点向前突，话语里充满了挑衅。“让你爹听听你们是怎么叫唤的。”
　　褚鸣野拧着眉但还是拽了林帆一下“帆哥，走吧。”
　　林帆看了眼中间的八字，没有说话，转过身准备和褚鸣野先回火锅店里。
　　又有一个易拉罐砸了过来，在林帆脚边弹开了，林帆的步伐顿了下，褚鸣野赶紧又拽了他一把“先走，回头再跟他们算帐。”
　　这时林帆已经能感觉到后面那群人的气息靠的很近了，手指有些发木，一种几乎难以克制的情绪令他的牙齿都有些轻轻发抖。
　　他尽量让自己动起来，步调要平稳些，千万不要回头，但脚步还是忍不住的有些发颤。
　　“呦，感情是俩狗娘养的怂蛋。”八字想旁边呸了一口，拍了拍身边哥们，刚想发出嘲弄的笑声，但这声笑就如同鱼骨一样被硬生生咔在喉咙里，同时被卡住的还有他的呼吸。
　　一只铁钳一样的手死死的捏在了他嘴上，几乎是一把就将他拖拽过来。八字的口中发出僵硬而扭曲的支吾声，剧痛使他感觉下巴上的骨骼都快崩裂了。
　　眼前是林帆充血的眼睛，那种寒意让他瞬间意识到对方可能根本没有松手的打算，如野兽嘶吼般的咆哮声像刀片一样划入了他的血液。
　　“再说一遍！我要听到你用完整的人话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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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