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生长》散仙客

14、十四

　　谢苑站在房间窗前，因为是临湖设计，窗户的木桕可以打开，向下看去，店家修了木栈和凉亭，停摆着乌篷船和画舫。
　　谢苑想起以前年幼，每次出来都是杨宁宁几人护着她，如今几人在此同游，却不是以前的身份。杨佋是除了谢楼之外最照顾她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发现她喜欢的人是谁的人。
　　那是她十三岁那年的新年，杨佋几人随着父母来谢府拜年，那时谢苑被带着进东宫伴读，谢漪也已经被封为了太子妃。
　　好久未见几位伙伴，她等的无聊，在凉亭桌案上用茶水写字，鬼使神差，她写下了那个人的名字。
　　最先进来的是杨佋，谢苑猛然抬头，看见他惊愕的表情，心里一慌，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外头杨宁宁几人跟着要进来，杨佋眼疾手快擦去石桌上的名字。
　　那天谢苑陪着几人玩耍总是心不在焉，等杨家几人要离去，谢苑偷偷找了杨佋。
　　谢苑双手紧紧拧住自己的袖子，不敢看杨佋，杨佋故意板着脸看着她，谢苑伸出手央求杨佋“大表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
　　杨佋那时16岁，身量很高，谢苑不过在他胸前，杨佋笑起来：“我们阿苑是个大孩子了。”
　　那天夜色已经记不得了，谢苑抬头看他，杨佋那时还没有晒得这么黑，神情柔软，眼睛里溢出疼爱，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谢苑那时只是懵懵懂懂，杨佋心思细，告诉她不要声张，她点点头，冲着杨佋笑起来。
　　在那之后，杨佋便去参了军，后来杨旭也随他而去，谢苑便再没有见过他们。
　　这次杨老夫人寿辰，还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见面，可谢漪素来与他们没有交往，也不好多说什么。
　　谢苑一时间有些难过，姐姐这么多年努力做好世家典范，也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也就那些名门嫡女能说说话，平日里只能跟着齐岱随顾铮学习，自己还老是惹事，让她收拾烂摊子。
　　谢苑靠在窗边，外头敲门声唤起了沉思的她。
　　“满满，你可休憩好了？”
　　来者是杨宁宁，在门口问她。
　　谢苑自己去开了门，杨宁宁不见沉香二人，诧异的看她。
　　谢苑笑笑：“前几日我途经吉州，蒙吉州知州相助，今日难得来，派沉香和绿豆二人替我去送谢礼。”
　　杨宁宁点头称还是她做事情牢靠。
　　二人下了楼，杨佋和杨旭二人已经在此等候。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不好跟太多侍卫，干脆让杨家的侍卫休憩，让杨宁宁的侍女也留下了。
　　杨佋照顾谢苑，直接租赁了客栈的船，问二位妹妹要乌篷船还是画舫，两人都选了乌篷船。
　　于是租了条大船，可容十来人入内，船前侧修了护栏，可供人凭栏赏景，末端修了茶案，在此处倚着微风煮茶谈话，好不惬意。
　　几人顾了一名船夫。进了船舱，舱内铺了软垫，四周镂空雕刻，外面能模模糊糊看见人影。放置了三张桌案，一张为茶几，一张为棋案，中间的最大，摆着纸墨笔砚，多是文人墨客偏爱。
　　杨宁宁对这些不感兴趣，去了船尾坐着赏景，杨旭也跟着去了，一时间，诺大的船舱只剩下谢苑和杨佋二人。
　　谢苑脸上未带面纱，今日出门的急，未施粉黛，杨佋对这位站着太子妃名号的谢漪其实并没有说过几次话，这次跟着一起出来，是因为他实在不愿回到府中，面对那几近蛮横的妻子。
　　谢苑点头致意，大齐文风开放，一男一女处于一室倒也没什么，但谢漪身份特殊，杨佋有些犯了难。
　　“佋表哥，无碍，你我二人下一盘棋可好？”谢苑发了话说没什么，杨佋也不再扭捏。
　　二人到棋案前落座。
　　杨佋从前常常听谢苑提起她姐姐是何等聪慧，何等的妙人，其实她跟谢漪有些形似，自十三岁后，杨佋便再也没见过她，她的模样也只停留在笑得恣意的儿童身上。
　　若她能够长成，也应当是谢漪这副模样吧。
　　谢苑下棋的时候，手指上喜欢捏着一枚棋子摩挲，但谢漪却坐姿端正，除了落子别无动作，每次落子前，都要思索好久。
　　众人都以为谢漪琴棋书画样样俱佳，其实谢漪棋艺一言难尽，偏偏还爱与人比棋，齐岱和顾铮二人深有体会。
　　杨佋行军之人，多下战棋，围棋并不在行。
　　一来二去，两人竟下了个平手。
　　这下轮到杨佋震惊了，依谢苑的说话，谢漪的棋艺不至于烂到连他都赢不了吧。
　　谢苑看见他眼中的差异，也很无奈，姐姐棋艺欠缺，是周边人都知道的事情，偏偏谢苑爱下棋，不输给杨佋，还是因为谢苑实在不忍心自己输给这么臭的棋局。
　　“佋表哥莫要见怪，棋艺，我向来是不擅长。”
　　杨佋看着面前的人，那日祖母寿辰，谢苑上前说话时，他离得尚远，如今离得近了，发现她这脸上的疤痕，确实明显。
　　“听闻皇家之人最重人之皮肤，发之肌肤，受之父母，入宫之人，身上不能有丝毫破损，满满这脸，当真无碍？”
　　二人又开了一局，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兄长替我寻了药，我想过个三五年便能好，如今用了一年半，也不见消。”谢苑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杨佋又说：“平日里遮一遮也是看不出来的，只要未来太子不嫌弃，便好。”
　　“我在柳州数年，未曾听闻佋表哥婚配，可是有这么隐情？表嫂是何家姑娘？”
　　杨佋沉默了片刻，落了一子，忽视她第一个问题：“是陈家二房次女，陈淑桦。”
　　谢苑惊讶，杨佋不说自身功名在身，日后承了杨家家主之位，怎么找也不会娶一个次女，何况，杨谢两家连襟，陈家素来是政敌。谢苑心下知道，此时定有隐情，便不再询问。
　　那边沉香和绿豆二人按照谢苑说的，买了一套毛笔，去了知州府。
　　正逢柳长卿休沐在家，见谢苑送来了礼，很是诧异：“你家小姐来了吉州？”
　　沉香回他：“小姐与杨家表姐去一同来的，大人不必担心，小姐托我们来谢过大人，区区薄礼，望大人收下。”
　　柳长卿嘴上说道谢小姐当真客气了，心里却乐开了花。待送走二人，柳长卿忙打开匣子，看见三只大小不一的毛笔。
　　“这么高兴？”有人从屏风后面走进，正是楚铎。
　　楚铎今日前来吉州，是楚皇城传来消息，陈家打探消息的人已经返程，消息应当已经传回陈家，今日来是来商议打通商路一事。
　　他一来便听见通传，说谢家小姐来了谢礼。
　　柳长卿心情大好：“她婢女说她们去了日月潭泛舟。”
　　因知州府人多眼杂，楚铎没带他的玉面具，还是带上了人皮面具，说话时脸皮不动:“我刚才听见了，你若想去看她，我们明日再谈也可以。”
　　柳长卿摇头：“她与她家人在一起，我去了也是唐突。我们去书房详谈。”
　　这局棋谢苑实在没法让，因为杨佋棋下得比姐姐的还烂，本以为这么多年，他能有长进，没想到还是与以前一样，棋艺不精。
　　杨佋十分坦荡，询问是否要在下一局。
　　这时外头传来杨宁宁鼓掌的声音，二人出了船舱，见日月潭上有人比试。
　　划船的人替他们解了惑：“每日下午他，都有人在此畔湖中心搭建的湖心亭，湖心亭上放着一朵莲蓬，若谁能摘得，便能获得一坛上好的美酒。”
　　杨宁宁问道：“日日如此，店家岂不是要亏钱？”
　　“姑娘不知，设立这个比试的，是吉州内最大的酒楼，春华楼，那里的酒出了名的好，区区一坛酒，谈不了多大的损失。众人也就借着此意寻个乐子，每日下午，好不热闹。”船夫又回到。
　　杨宁宁来了兴致：“若是如此，今夜的酒，定是我的了。”
　　说完她便飞身下了船，脚尖轻点在水面上，不出几息便上了湖心亭的第一层栏杆。
　　杨佋赞到：“没想到宁宁嫁了人，轻功确并未懈怠。”
　　杨旭性子一向与杨宁宁相似，说着便一拍船身，飞跃出去。
　　四周会武功的人，都往湖心亭聚集，一时间，湖面上水花四溅。
　　杨佋留在船上，护在谢苑身边，船夫见状，停了桨，侯在一旁。
　　湖心亭设计巧妙，每层直接只有几根柱子连结，谢苑见已经有人先人一步登了顶，正要去夺那莲蓬，被他身边之人一把抓住，拽了下去。
　　一时间几人扭打起来。
　　“春华楼只是规定夺得莲蓬，却没有说摘得莲蓬，岂不是在落地前，都可以抢？”谢苑开口。
　　“看来春华楼的掌柜也是个妙人。”杨佋笑道。
　　说话间，有人拿了莲蓬，直接跳下湖心亭，稳稳的借了荷叶的力、跃了出去。杨旭从栏杆跃下，要去夺手里的莲蓬，却被躲过。
　　后面又有人欺身上来，那人往杨宁宁那处躲去。似乎没料到杨宁宁身为女子武功确不差，杨宁宁一个回旋踢，他手里的莲蓬掉了出去，杨宁宁大喊：“二哥。”
　　杨旭翻了个跟头，稳稳接住莲蓬，却被人劈了一掌，又掉落下去。
　　杨宁宁点了水，一把抓过，将莲蓬往谢苑二人的船上扔来。
　　莲蓬被杨宁宁使了力，朝着谢苑此处飞来，众人出其不意，一时间竟没有人追上。
　　莲蓬落在船边的水上，谢苑蹲下身，捡起了水上的莲蓬，连带着一串水珠，滴落在谢苑裙边。
　　谢苑今日身着荷色儒裙，披了件藕色的大袖，梳了个斜髻，发丝还是垂在胸前一侧，因出来的匆忙，未来得及带面纱，天边泛着晚霞，映着湖水波光十色，也照耀的谢苑越发的柔美。众人都看了过来，谢苑连忙转身，侧对着众人，福了个礼。
　　杨佋抱了抱拳：“承让了，各位。”还有人想上前夺莲蓬，杨宁宁和杨旭立乌篷船上，众人纷纷打消念头，去看谢苑。
　　杨佋侧了一步，挡住众人的目光。
　　“满满，你先进船舱。”
　　杨宁宁从船顶跃下，杨旭也跟着下来。
　　几人进了船舱，杨佋开口：宁宁性子浮躁，去玩也就算了，阿旭你马上要为人父，也如此急躁。”
　　杨旭摸摸头脑：“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总要尽兴。”
　　杨宁宁附和。
　　几人坐下，谢苑替他们煮起了茶。
　　谢漪从前煮茶是十分拿手的，谢苑在柳州，足足练了一个月，如今她端端的举着茶壶，一举一动都是精心刻画好的动作。杨宁宁直觉美呆了，看着谢苑的动作发呆。
　　“韩成越在家中，便喜欢煮茶喝，可惜我从小不喜欢这些，不能替他，满满如此，不知以后要便宜了谁。”杨宁宁嘴快，此话说的不妥，但谢苑也没在意。
　　“表姐刚才的身姿，若是韩小郎君见了，也应当是十分称赞的。”谢苑一一替他们斟了茶。
　　杨宁宁和杨旭不懂茶，但杨佋曾经了解过一段时间，也能品味一二。
　　日头渐落，湖面上凉风习习，几人闲谈，倒也惬意。
　　等谢苑他们的船靠了岸，便有春华楼的小厮提着一坛酒在此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