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谢几

5、引子（五）

　　月缺到月圆的这半旬日子算得上风平浪静，崇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肆虐的邪气终于收敛了好多，黄河南岸诸家弟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功夫喘口气。

　　风留又来过一笑宫几次，除却第一次，之后数次莫求道都是闭门不见。

　　天边一轮满月静静的凝视着魔界，过了一会儿，它扯过了一片乌云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小莲花台的湖心亭里，莫求道伸手随意拨弄着七弦琴，嘴里乱哼着人界才子做的唱词。宽大的衣袍铺陈在地上，瑞兽铜炉里升起冉冉青烟，将他整个人衬托的像是下凡的神仙一般。

　　离他不过百余尺的镜音殿外燃着一圈滔天业火，将巍峨殿堂紧紧包裹在里面。小莲花台的魔仆都被遣散了个干净之后，莫求道便在小莲花台外布了一层结界，不管是谁闯入，他马上便会感知。

　　南重沉沉睡在镜音大殿的软榻上，他面色苍白，眼睫头发上都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火光将室内照的亮如白昼，陆余立在床边，静静凝望着南重。

　　“时辰到了。”殿外的琴声突然变得缥缈缠绵起来，莫求道的声音随着琴声而来，他的声音不大，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声轻响之后，便消失的了无踪迹。

　　陆余垂在身侧的手掌缓缓抬起来，一柄短剑出现在了他手里。短剑朴素无华，剑刃上甚至还有几处缺口，但看起来还算得上锋利，在火光下发着幽幽冷光。

　　莫求道抚琴的手变得快了起来，音浪从四面飞向笼罩在小莲花台外的结界，两者相遇激荡之间结界逐渐现出了实体。

　　陆余召出满钧，通体漆黑的三叉戟直直冲破殿顶化为一团黑雾，在镜音殿外又自成了一层结界。

　　“满钧……”莫求道轻轻勾起了唇角，嘴中喃喃念叨着：“长忱侯，这次你可欠了个大人情。”

　　陆余慢慢走近床榻，他手中的短剑在四周投射出刺目寒光。他将南重扶起，令他盘膝靠在自己怀里。南重身上冷的可怕，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不可闻，陆余在他额上轻轻弹了一下，笑着说道：“真是个冤家。”

　　南重垂着头，他已经失去意识了，身体在寒冷下不自觉的抖着。陆余将一股灵力注入短剑中，奇异的花纹开始逐渐浮现，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在短剑上游走，平平无奇的短剑开始散发出一股温润的光芒。

　　陆余一手扶住南重，一手在自己身上疾点几处大穴封住游走的魔气。他体内的魔气与灵气在昆仑锁的帮助下尚能和谐共处，只是一旦失去昆仑锁，两股相克的力量便会纠缠直至一方被吞噬。

　　他将短剑横在小腹前，毫不犹豫的划了下去。灵魂像是被生生从体内拽出来，细密的冷汗不受控制的沁了出来。短剑划过脐下三指之处，没有伤到皮肉分毫，但是却将灵体划出了一道大口子，昆仑锁在里面发着莹莹的光芒。

　　莫求道给的方法很简单，只需将昆仑锁从陆余灵海里剖出，再放入南重体内便可。因为昆仑锁本就不是陆余灵海原生的，所以并不会有很大的阻碍。

　　月圆之日，阴气最弱。昆仑锁中蕴含的强大上古神祗的灵力被两道结界勉强压制住，莫求道在这股纯正的灵力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抚琴的手指都开始慢了下来。

　　昆仑锁没有实体，只是一道虚虚的法印。失去阻碍的昆仑锁感应到了原主人，它从陆余灵体飞出，缓缓飞到南重头顶，它像极了少小离家的游子，不确定是否是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居所。

　　法印在南重头顶慢慢盘旋着，试探着。陆余脸色此时跟南重有的一拼，刑池入体让他被封住的魔力在体内翻腾起来，他的眼珠已经被一片赤红盖住。

　　“是谁！”莫求道的琴声忽的一滞，他原本微闭的双眼此时正警惕的盯着小莲花台朱红的大门。结界上流着瑰丽无比的光芒，看上去并无异样。

　　琴声激昂起来，直直冲破结界往四面八方而去。四周的小妖在这霸道琴音之下纷纷现出了远行，在原地翻滚不止。

　　琴音如风刃，向大门掠去。

　　“轰！”大门连带着一片红墙都化为了齑粉。尘土飞扬间，隐约能见到一个半人半蛇的妖物在地上挣扎，她的尾巴将宫门外的石像都击倒了，整个看起来痛苦不已。

　　“混沌小妖。”莫求道飞身掠出湖心亭，看着蛇妖嗤笑一声，还不等他翘起的嘴角放下，他便发觉了异常。

　　“侯爷小……”一声警告都来不及发出，莫求道飞速转身迎战！他将身体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形状，左手持琴，右手飞快拨弄琴弦。

　　一团黑雾从他身后升起，天边那轮血红的满月倒映在它猩红的眼眸里。它周身迸发出一团团雾气，将莫求道的攻击尽数吸收，继而又全部反弹回至莫求道身上。

　　莫求道来不及躲闪，他只觉胸口剧痛，宛如压上了一块巨石，脚下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他手中的焦尾七弦琴也趁机被黑雾卷走，失去了琴音压制的蛇妖逐渐停止了翻滚，她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莫求道之后便溜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莫求道有心出手，他从袖中抽出一根长鞭击向黑雾，黑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还不等他收回长鞭，黑雾又重新凝聚起来。它将那把七弦琴当做短兵，舞的虎虎生风。

　　黑雾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莫求道就地一个翻滚躲过攻击，却不料来不及收回的长鞭竟然被黑雾吸住。莫求道左手结印，还不等他一道符文画完，他就觉得全身的力量从右臂流出，那团黑雾在逐渐吸食他的魔气！

　　“啊！”莫求道的手像是粘在了长鞭上，黑雾根本没有给他斩断右手的机会，不过瞬间，莫求道便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面如金纸。

　　黑雾越来越大，逐渐现出了五官。它餮足的打了个饱嗝，将琴弦俱断的七弦琴与断成几段的长鞭一齐抛在了已经昏迷不醒的莫求道身上。

　　“不自量力。”它的声音飘渺不定，像是许多人一同说话，又像个初学话的婴儿，带着一股子奇怪的腔调。

　　黑雾化作一阵风，轻易的闯进了满钧筑成的结界当中。

　　昆仑锁还在踌躇试探，它在南重身侧不断盘旋，却始终不肯融入南重体内。但南重因为昆仑锁的靠近，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连呼吸都有力起来。

　　反观陆余，情况便有些不妙。魔气冲脱了桎梏，把他的身体当做了战场，开始与他的灵气纠缠争斗起来。陆余脸上现出了奇异的花纹，那花纹与刑池上浮现的花纹有几分相似。

　　殿内无端起了一阵风，烛台上的长明灯闪烁不定，刑池在陆余手里发出不安分的嗡鸣。

　　昆仑锁此时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它从高处慢慢落下，渐渐靠近南重，开始一点一点融进南重体内。

　　就在此紧要关头，一团黑雾扑面而来。陆余反应迅速，举起刑池迎上那团黑雾。但重伤之下的他怎么会是黑雾的对手？

　　“噗……”陆余一口鲜血喷出，打湿了南重的一袭白衣。刑池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阵响声，陆余持剑的手软绵绵的垂下，竟然是被黑雾打断了骨头。

　　昆仑锁已经融入小半，在此紧要关头，陆余根本不可能放开为南重输送灵气以固魂的右手。

　　他大喝一声：“满钧何在！”

　　满钧闻声而来。

　　满钧在空中化作一个不过七八岁大小的黑衣小童，他一个翻身轻盈落地，随即与黑雾缠斗起来。

　　昆仑锁已经融入接近一半，黑雾无心与满钧缠斗，直冲昆仑锁而来。

　　开天神祗的残魂堪堪拦住黑雾对南重的致命一击，黑雾在触碰到昆仑锁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凄厉怪叫。

　　“盘古……是你……让汝不得安生！”黑雾在空中盘旋，它的五官扭曲，贪婪的盯着发着莹润光芒的昆仑锁。

　　它将企图攻击它的满钧击飞，满钧飞出去的时候撞到烛台化回了本相，长明灯倾覆，烛火点燃了华丽的垂幔。

　　黑雾不死心的发动了第二次攻击，它比上次更加来势汹汹！

　　昆仑锁停下了融入的动作，竟然开始从南重体内抽出。南重的魂魄又开始躁动，他的眉毛拧做一团，陆余无力顾及其他，只一心安抚南重不安的魂魄。

　　昆仑锁冲出南重体内，它直直飞向那团黑雾。一瞬间法印暴长数倍，上面镌刻的梵文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刺目的白光裹挟住了那团黑雾，黑雾甚至都来不及躲闪。

　　紧接着一声巨响，昆仑锁散做碎片飞向四面八方，而黑雾也没占得好处。它已经维持不住自己的五官了，雾气都变淡了许多。

　　“盘古！”

　　留下一声充满恨意的咆哮，黑雾冲破殿顶，逃窜了出去。

　　南重软软瘫倒在陆余怀里，他们两个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火蛇在殿内肆虐，大殿已有坍塌之像。陆余勉力将南重抱起，踉跄着把人带出了室外。

　　昔日算得上雅致的小莲花台已经被毁的不成样子。院内三人或坐或躺，或醒或晕。

　　晚风吹过，饱受摧残的镜音殿终于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