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谢几

4、引子（四）

　　魔界的天一直都是墨蓝色的。

　　天空上偶尔会亮起几颗黯淡的星子，但过不多一会儿便彻底暗下去了，只剩下一轮弯弯的血月悬在天边。

　　一笑宫的大门紧紧的闭着，上面浮雕的巨大烛龙盘成一团，露出一只独眼看着来人。

　　“来者何人？”烛龙缓缓开口，庄严肃穆的声音令人生畏。

　　“九天风留。”风留一身白衣如雪般洁白，衬得那大红色的束腰尤其扎眼。他背着一柄剑鞘，剑鞘镂空刻着古朴的花纹，看上去得有些年头了。

　　“九天。”烛龙缓缓动了起来，它发出一声长啸，清越龙鸣响彻云霄。“许久不见九天的人来了，请进吧。”

　　高逾百尺的青铜大门缓缓拉开了一个仅可容一人通过的小缝隙。

　　风留冲烛龙作揖行礼，一个闪身从打开的缝隙中钻了进去。烛龙闭上了眼睛，大门“砰”的一声重新合上。

　　宫门之后是一片竹林。竹子枝节上都开出了米粒般大小的花，魔界水土养不活任何活物，纵然莫求道用魔气为这片竹林辟出一片净地，但还是挡不住衰败之势。

　　风留进来之后，林间断断续续的琴声便停住了。

　　“欲将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一个穿玄色繁杂长袍的男子抱着一把焦尾七弦琴从竹林中缓缓走出，银色的面具挡去了他的大半张脸庞，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巴。

　　“风君，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莫求道抱着琴，踏在厚厚的竹叶上，像极了文人雅士。他嘴上说着“还望恕罪”，姿态却是高傲矜贵的模样。

　　风留面色如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脸上也带了一副冰雪做的面具，风吹动他的白衣，几片竹叶在他脚边打着旋儿追逐。

　　“邪气已至黄河。”风留抬手，他骨节分明的手中凝出一卷布帛。风留缓缓将布帛展开，上面画的是一副简单的地图，自漠北至黄河北岸的所有城池，都用朱笔在上面圈了出来。

　　莫求道唏嘘道：“看来九天也不过如此。”他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布帛，说道：“邪气可有来源？”

　　风留收起布帛，他皱眉思虑片刻，说道：“似乎是从孔刘道而来。”

　　“孔刘道？！”莫求道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可确定？”他抱着琴的手指无意识抓紧，指端褪去血色，一片苍白。

　　“十之八九是没错的。”风留叹了口气，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拈了个法诀，风留默念：“水月镜花。”

　　空气发生了细微的波动，连风都静止了下来。一个巨大黑影突然出现在两人眼前，黑影周围是变幻不定的雾气，一眼看过去只能看清那双猩红的眸子。

　　莫求道说道：“是崇……”

　　风留点了点头说：“准确来说只是崇的精魄，崇初生之时，也只是一团虚无缥缈的混沌之气。这么多时日以来这团精魄不断蚕食生灵魂魄，变得越发清晰了。”

　　莫求道在原地来回走动了两步，问道：“上天庭可有动静？”

　　风留慢慢摇了摇头，眼底一片冰冷。

　　孔刘道是通往无底极渊唯一的路。

　　蛇女一路上吃遍无数苦头终于来到了孔刘道，有好几次她险些被那些个除魔卫道的散仙或者修仙弟子捉住，不过好在她心思灵动，数次化险为夷。

　　她那被截去半截的尾巴笨拙的摆动着，暴风雪把天与地都变得白茫茫的。蛇女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一个小小的山洞，山洞太浅，只能勉强将身躯塞到里面。

　　呼啸的风发出令人恐惧的响声，似乎在警告着每一个接近孔刘道的人。雪花大片大片的灌进山洞里，蛇女不得已用残缺的蛇尾为自己筑起了一道屏障。

　　寒冷让她越来越觉得困乏，她缩成一团，风声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

　　“汝，是何人？”一道声音将蛇女惊醒。这道声音好似附骨之蛆一样，一道寒意从她尾巴升起，直到发梢。

　　蛇女躺在一处破旧古老的祭坛上，黑色的蕃旗迎风飞舞，发出猎猎响声。祭坛破败的厉害，高耸的石柱不知道是何原因，被拦腰截断，斜斜靠在欲倾的石墙上面。大雪像是一层面纱，将祭坛原来的模样严严实实遮盖了起来。

　　蛇女撑着身子坐起来，看向声音的来源——一团缥缈的黑雾。　“无名之人。”她上身爬伏在冰冷的雪地上，刺骨的冷意让她裸露的皮肤上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黑雾动了动，它又问道：“为何而来？”

　　蛇女道：“为……为命而来。”她的手指用力扣着雪地，言语间全是决绝。

　　黑雾飘到她身边，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蛇女周身的寒意一下子被驱散开了，她甚至都能听到自己身体里血液重新流淌的声音。

　　一股麻痒的感觉从尾梢传来，蛇女低头望去，只见自己皮开肉绽的尾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一层薄薄的皮从尾巴上脱落，新生的皮肤上覆了一层淡灰色的鳞片。

　　“啊……”她压抑住痛呼，血肉重新生长带来的痛楚让她失去了力气重新躺倒在雪地上。蛇女残缺的尾巴一点一点长回原来的模样，甚至比原来的更加粗壮有力。

　　黑雾不发一言，它在蛇女身边游走。雾气越来越浓，浓到像是能滴出墨汁来。

　　一道光芒闪过，蛇女与黑雾都不见了踪影。蜕下的蛇皮被风一吹，无力的被风雪裹挟着带往远方。

　　陆余来到小莲花台时恰巧碰到急匆匆离开的风留。两人打了个照面，陆余一时有些错愕。风留也有几分征愣，他没有时间闲话，朝陆余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莫求道端坐在亭中，随手拨弄着腿上那把焦尾七弦琴。他眼皮都不抬，淡淡说道：“侯爷来了。”

　　陆余看着风留逐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说道：“九天风君，是个稀客。”

　　“什么稀客不稀客，讨债鬼罢了。”莫求道叹了口气，苦笑道。

　　八角亭子檐角上停了几只歇脚的黑鸟，它们用绿豆大小的眼窥探着亭子里交谈的两人。

　　“铮，铮。”这两声琴音像是掐着猫的脖子发出来的声音一般，艰涩刺耳，那几只黑鸟忍受不住这魔音，于是叫上伙伴纷纷拍打着翅膀飞远了。

　　陆余抱着胳膊看向远方，莫求道在他身后静静的看着琴发呆。

　　“侯爷那日拜托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

　　陆余头也不回的问道：“有几成把握？”

　　莫求道掰着指头约莫着数了数，说道：“大概九成吧。”

　　“那剩下的一成呢？”

　　“只是谦虚。”莫求道笑着说道：“这点东西还难不住小王。”

　　陆余回过头来，眸子里有暗暗的红光流动，“最好如此。”

　　南重越来越畏寒，他整个人蜷缩在厚厚的棉被里面，但还是无济于事。

　　太冷了。寒意从灵海随着血液流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浸在冰水里面。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恍惚间，南重又记起了当年那个充满了血腥味道的雪夜，魔军在他周围围成一团，他怀里抱着的人早已经失去了温度。

　　南重想着，再怎么冷，也冷不过那个时候。

　　他脑中思绪翻涌，一会儿想到漠北城一会儿又想到早年盘古拉着他的手走过人间百川名山。

　　他们伫立在云端，俯视着那些如同蝼蚁般的众生。新生的人像洪水一般在大地上蔓延开来，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生长，从黄毛幼儿变为青年，又从青年变为耄耋老翁，最后也在这片土地上死去。

　　盘古指着天与地说道：“人与神最大的差别就是人有七情六欲。情滋生欲，欲望是最可怕的东西。”

　　南重似懂非懂的问道：“情从何而来？”

　　开天大神笑着摇了摇头，他轻轻点了点南重的额头，说道：“情顺天道而来，我儿，为父想让你做一个人，而不是无情无欲的神。”

　　上古神祗抽出自己的一条魂魄凝成了一道法印，法印从神祗指尖飞进南重灵海。

　　南重摸了摸心口，那里有种酸酸胀胀的奇异感觉。

　　“这就是感情吗？”南重问道。

　　神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南重翻了个身，把被子又裹得紧了一些。

　　突然间，一股温柔却又霸道的暖意从身后传来。陆余伸手覆在南重后颈上，将灵力渡到他的身体里。

　　“你回来了？”南重迷迷糊糊的说道。

　　陆余掀开被子，将南重整个人都带进自己的怀里，他将南重紧紧攥着的双手分开，然后用自己的大手裹住。

　　昆仑锁的气息安抚了南重躁动不定的魂魄，他身体里的寒意也被驱散了许多。南重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莫求道说有办法了，试一试吧。”

　　“什么时候？”

　　“月圆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