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谢几

6、引子（六）

　　陆余强撑着一口气将南重安置妥当，又把化回了原形的满钧召回。这花费了他极大的力气，陆余只觉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的衣衫已被濡湿大片，一只胳膊软绵绵的垂在身侧，银线绣作的暗纹都暗淡了许多。陆余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受这么重的伤是什么时候了。

　　陆余盘腿坐下开始调息，将体内纠缠不清的两团灵气硬生生撕扯了开。他双目微闭，额角开始渗出汗珠。

　　小莲花台外的结界早就已经破碎，滔天大火烧红了大半边天空，吸引了胆子大的妖魔蹑手蹑脚过来躲在暗处偷偷察看。

　　莫求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神兵越克的琴弦已经尽数崩断。

　　良久，陆余才睁开眼睛，他用完好的那只手将折断的骨头恢复原位。陆余甩了甩胳膊，被打断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像是被火灼伤了一般。

　　他撸起袖子，只见一道乌色圣火纹出现在了他的小臂内侧。陆余来不及再去追究个透彻，忙去看靠在石桌旁边的南重。

　　南重面色红润，看上去并无大碍，但陆余却不敢掉以轻心。他伸手搭上南重的脉搏，脉象平稳有力，南重躁动的魂魄此时已经平定下来了，身上的寒意也褪去了大半。他像是睡着坠入了美梦一般，甚至还轻轻打起了呼噜。

　　陆余：“……”

　　想到破碎的昆仑锁，陆余又不禁皱起了眉头。陆余曾集众多上仙之仙气于一体，一人能挡魔界数万大军，普天之下已经难逢敌手，可在那雾气手下却连一招都不曾接过。

　　能与盘古有如此深仇大恨且拥有极强魔力的黑雾，陆余想了想，除了是崇，再无其他可能。

　　镜音殿的火势慢慢小了，那些被大火盖过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便显得越发清晰。

　　一个颈上担了两只脑袋的小妖扒在围墙上面看热闹。两只头颅你来我往，争论的好不热闹，初时他们还记得放低声音，然而最后却谁也不服气谁，竟然比起了谁的声音更大。

　　“长忱侯跟鬼王殿下肯定是因为玉潭渊主打起来的。”

　　“你可别胡说了，我看的清清楚楚，适才是有一团黑雾将鬼王殿下打伤之后又飞进了镜音殿里……”

　　另一个脑袋急忙打断他：“你说的这些我怎么没看见？”

　　先前说话的这个不屑嗤笑一声，讥讽道：“你那时候不知道梦到哪个小娘皮被窝里去了，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让陆余不注意他们都不行。

　　“刚才这里还有条美女蛇来着，怎么这会儿也不见了踪影？”

　　被嘲讽了的那个脑袋终于找到机会扳回一局，他嘲笑道：“还说别人，说别人之前撒泡尿照照自己罢……你朝我挤眉弄眼做甚？怪恶心人……”

　　他一句话没说完，便被迎面而来的煞气吓得噤声。他看着眼前这个穿了一身黑衣，还讲究的用银线绣了暗纹在上头的男人，吓得一个激灵往后仰去，另一个脑袋被他拖累的也被迫后仰，最后竟然整个身子从围墙上掉了下去。

　　“长长长长………”他连话都说不利索，另一只脑袋也被吓得够呛，哆哆嗦嗦一言不发，这让他感到一丝安慰。

　　“长忱侯大人。”小妖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两个脑袋出奇的默契了一回。

　　“你说，美人蛇？”陆余现在朱墙上，衣摆随着风轻轻飘动，在小妖身上投下一大片影子。

　　“是是是是他说的……侯爷大人，这跟我可没关系。”一个脑袋急着推卸责任，他那张皱如陈皮的脸上涕泪纵横令人望而作呕。

　　另一个脑袋硬着头皮抬起头，看到面色不豫的长忱侯又将头重新低了下去。

　　“回侯爷大人，这跟小的可没关系，小的就是过路，过路……”另一只脑袋此时抛却前嫌，也帮衬着说道：“是是是，我们就是路过。”

　　陆余没那些功夫跟他扯皮，心念一动满钧便出现在了他手里。三叉戟在火光下发着寒光，寒光映到小妖两个脑袋上，吓得他一个哆嗦竟然哭了出来。

　　“侯爷大人，小的是真的没看到什么，小的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人身蛇尾的妖怪从那里匆匆溜进了林子里，除此之外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小莲花台外那一片紫竹林。

　　“小的，小的能替他作证，就是他说的那样。”

　　两个脑袋聒噪的好像树杈上的乌鸦，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要把天捅破。

　　陆余目光幽深的随着小妖的手指看去，万顷紫竹正随风轻轻摆动着，落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毯子。陆余凝神望去，隐约能看见那厚厚的地毯上有妖魔滑动过的痕迹。

　　满钧在他手里轻轻动着，陆余趁势松开手，满钧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一下子飞了出去，没入了林子中。

　　小妖悄悄抬眼看向望着远方的陆余，两个脑袋互相看了一眼，朝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他小心翼翼的直起身子，两个脑袋紧紧靠在一起，这让他看起来滑稽非常。小妖吊着一口气不敢放松，他慢慢爬起来，同时又望了一眼陆余，见陆余并不理会他，于是他急忙转身逃走。

　　“哎呦……”

　　“嘶……”

　　两个脑袋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惨叫，他们一个朝左一个往右，谁也不将就谁，最后直直摔在了地上。两个脑袋来不及谴责对方，他们齐齐往后看去，发现陆余早已不见了踪影，吊着的那口气这才松了下去。

　　细瘦的身子上两个大脑袋开始不停的辱骂着对方，然而他不敢继续逗留在此地，挣扎着爬了起来，一溜烟儿跑的不见了踪影。

　　陆余在小妖转身的时候就已经跳下了墙头，镜音殿已成了一团废墟，有不消停的火焰还在残存的木头上打着转儿。他走到南重身边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往外走，路过仍旧昏迷不醒的莫求道身边时陆余停了一停。

　　莫求道脸侧向一边，头发凌乱的盖住半张脸。

　　陆余半蹲下身，盯着他的侧脸看了良久。要是莫求道此刻清醒着，他定然会被吓得不轻。陆余突然伸手将莫求道的头发拨到一旁，只见一道乌色圣火纹赫然映在他白皙的脖颈之上。

　　陆余将南重带回玉潭渊安置妥当之后，又受累回了一趟小莲花台将莫求道带了回来。

　　南重与莫求道自那日起便昏睡不醒，南重尚且稳定，莫求道的情况却是不容乐观，他呼吸微弱到难以令人察觉，更可怕的是陆余在他体内感受不到一丝魔气的存在，他的灵海空空荡荡。

　　玉潭渊顶那团飘渺的雾气也开始不安分起来，整个玉潭渊都被浸泡到一种奇怪的氛围里。

　　那日追入竹林的满钧也是一无所获的回来了。

　　他入林之后便化作了小童的模样，满钧顺着痕迹一路往前，他小心翼翼的探查着四周的气息，却发现并无其他生灵的痕迹。

　　“这个正常，菁无早就不能算是生灵了。”陆余没有费心撑开结界，自己一个人坐在院里静静的喝着一壶早已凉透的茶，鹅毛大雪将他的黑衣染成了白色。

　　满钧揣着袖子站在他旁边，玉雪可爱的脸上有不符的严肃表情，“所以那日她能闯入小莲花台？”

　　陆余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她闯入莲花台，是崇。”

　　他仰头讲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感叹道：“上好的武英茶，再睡下去怕是喝不到了。”

　　他站起身，抖落一身风雪，迈开步子往玉潭渊外走去。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一叶乌蓬小舟悠悠飘荡在太湖之上。湖水里落了满天星光，一轮皎洁满月静静挂在天边，不遗余力的照亮着三界。

　　九天为人界之首，早做好了迎战邪魔的准备，却料不到它从几日前便消声灭迹，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久之前的厮杀仿佛是一场梦一般，但是被鲜血染红的黄河水时时刻刻提醒着人们，这不是梦。

　　九天几日前派出的弟子也逐渐返回了越柳城，历经百年风雨的越柳城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母亲，将中原大地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怀里。

　　越柳城城主在邪魔南下时便已经带着金银家眷连夜逃去了南方，城中富人也一户接一户的离开了，只剩下一些穷苦人家举目无助的留在越柳城。

　　若是邪魔一旦入侵黄河南岸，那么做为中原屏障的越柳城必是首当其冲。九天对上崇也是节节败退，但他们还是拼尽全力将崇抵挡在了黄河以北。

　　昔日的钟鸣鼎食之家，此时入眼全是荒凉萧瑟。

　　一群穿嫩粉衫子的少女成群结伴的从街角走来，打头的少女头发绾成发髻盘在脑后，眉眼间俱是英气。

　　有娇俏的小女孩从队尾追上来，她身量还不及少女的肩膀，女孩拉着少女的衣袖问道：“大师姐，九天史门主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把手中薄薄一纸信笺递给少女，信纸上的墨还尚未干透。

　　少女停下了脚步，她皱眉问道：“史门主？你何时见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