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神&圣斗士]Palace Of The Double Axes》f***********y

8、双斧之宫

　　Part 8

　　【神话时代】

　　下雨了。

　　铅灰色的天空逐渐变得浑浊而幽黑，原本只是试探般的温柔雨丝，骤然变得像是伤心欲绝的母亲嚎啕大哭的泪水，崩溃般倾洒无尽的悲恸和哀戚。失控的雨水密集而急促，彷佛缓不过气来那样无休止地刺向翻滚的大海，挑起海水的狂乱。海中咸腥的水混合着天上压抑的水，在阴冷刺骨的风中相互角力，似是盛载着已逝亡魂的不甘悲泣。

　　摇曳的火光晃动几下，最终屈服于癫狂恐怖的自然力量之下，在呼啸而来的风中熄灭。

　　侍女低垂着头，放轻脚步，上前重新燃点窗边的油灯，并没有惊扰到国王和他的贵客。

　　埃基娜岛的黑发国王坐在长桌尽头，另一边坐着克里特岛的国王，两位宙斯之子聚首一堂，同样备受父亲喜爱和庇佑，同样风华正茂，神祇的血脉和荣光在他们身上表露无遗——可惜牵引他们初次相会的命运，却是建基于安德洛革俄斯惨死的悲剧。

　　「……请节哀，米诺斯。」

　　安德洛革俄斯初次代表克里特出航、前往雅典参与泛雅典娜节，锋芒毕露，在竞技大会赢得所有奖项而招来妒嫉，于是雅典国王埃勾斯和他的兄弟、墨伽拉国王尼索斯连手，趁住安德洛革俄斯前往忒拜出席纪念拉伊俄斯的竞技比赛，在半路残忍地把他杀害。

　　才十七岁的少年，米诺斯的长子、克里特国王唯一的继承人，就此无法返乡。

　　适逢米诺斯在帕罗斯岛上为美惠女神献祭，得悉噩耗之际悲怆不已，就此中断仪式，收拾心情后勉强完成祭祀，马上就召集舰队到各国拉拢盟友，准备攻打不义的雅典。

　　——艾亚哥斯并不打算蹚这淌浑水，在他看来，悲痛显然影响了这位克里特国王的判断和理智。

　　「但很遗憾，埃基娜岛显然是无法满足你现在提出的请求。」

　　这并不是米诺斯预期的答案，一身黑色丧服的欧罗巴之子随即站了起来，看似满不在乎般微笑。

　　「没关系的，艾亚哥斯，丧子之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我诚心祈盼你不用承受像我这样的痛苦——明天一早，风雨停止的话，我将启程离开，不再打扰。」

　　他径自步出议事厅，没有理会艾亚哥斯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埃基娜岛的国王盯住已经关上的门不知有多久，然后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封雅典的求援信，他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嘴角，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

　　【1000年•第九届圣战前14年】

　　克里特。

　　基多尼亚(Kydonia)。

　　十岁的男孩牵住青铜人偶的手，在古老的遗址散步。

　　他无父无母，自幼就由神话时代的机械人偶抚养长大，塔罗斯在白天带他游览克里特各处，教授各种知识，晚上则带他回到克诺索斯王宫的地下迷宫休息——距离黄昏尚有一点时间，克里特西北岸的古老城市废墟是他从前不曾探索的，他好奇地等待塔罗斯介绍这一个地方。

　　「这里……我不确定应不应该让你知道这个故事。」

　　塔罗斯少有地显得犹豫起来。

　　「在久远的神话时代，这里曾经由基多(Cydon)统治。」

　　他顿了一顿，像是想补充甚么似的，但还是继续往下说。

　　「因为父亲的安排，他的女儿欧利墨涅(Eulimene)和阿忒罗斯(Apterus)订下了婚约。对方是整个克里特最年轻有为的青年，但是欧利墨涅却另有所爱，瞒着她的父亲和拉卡斯都斯(Lycastus)一直秘密地往来。」

　　「听起来是一个爱情悲剧?」

　　孩子嗤笑出声。

　　塔罗斯点了点头。

　　「是的，因为后来……克里特岛上的其他城市反抗基多，他为了解决敌人，于是前去求取神谕:他要为国内所供奉的英雄献祭，祭品是一个纯洁的处女——于是他以抽签决定祭品，不幸地，厄运降临到他女儿的身上。」

　　孩子耸了耸肩，像是已经猜到故事的结局。

　　「拉卡斯都斯为了拯救爱人，承认自己和欧利墨涅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无奈公民大会投票后，依然决定把欧利墨涅送上祭坛。而在她死后，基多命令祭司剖开女儿的肚子，却发现欧利墨涅的腹中已有孩子。」

　　塔罗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为这个悲剧作最后的收尾。

　　「阿忒罗斯觉得自己受到伤害，于是埋伏把拉卡斯都斯杀了，之后就流亡到特米鲁拉(Termera)，或许……这一个故事，其实就是命运……」

　　青铜人偶低下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基多是阿克卡莉丝的儿子，他的母亲在怀孕的时候，就被她的父亲——正好处于丧子之痛的米诺斯愤而流放。」

　　所以欧利墨涅的悲剧，也许是注定的吧……?

　　※※※

　　少女的容貌一如当年，反应亦一如当年。

　　埃基娜王宫的长廊在深夜空无一人，布里托玛耳提斯(Britomartis)根本无处可逃，不能像当年那样投海、因渔网获救而得名「渔网少女」狄克廷娜(Diktynna)——如今身在埃基娜岛的她，已经是阿法埃娅(Aphaea)，即使如今再遇米诺斯，那时候差点就强迫了她的克里特国王，也没可能在艾亚哥斯的王国内得手。

　　话虽如此，米诺斯曾经的疯狂追求早已成了她的梦魇，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身就跑。

　　米诺斯并没有料到她有此一着，愣了一下之际，已经下意识地上前握住了少女的手臂。

　　「……我只是为我不幸惨死的儿子而来，布里托玛耳提斯，我对你早已没有那种想法。」

　　布里托玛耳提斯放弃了挣扎，怯生生地上下打量青年的沉重丧服，记忆中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克里特国王竟然已经浮现几分衰老般的疲惫，浓浓忧伤一时教她不知如何是好。她踮脚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又飞快地收回了手，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我很抱歉，米诺斯，愿他安息，帕西菲她现在……一定也很难过吧。」

　　这正正是米诺斯不曾想过，也不愿去考虑的问题。

　　他只在重要的节日庆典和妻子见上一面，平日根本不再作任何交流，特别是当年她愤而向他举刀之后;拉达曼迪斯又莫名其妙卷入杀人的麻烦、连审判也不出席就一声不吭离开克里特之后，很多事情，他已经无力去多想。

　　那些答案可能不是他希望听到的。

　　他亦不希望再看到那一双璀璨夺目的金色眸子。

　　赫利俄斯之女的视线极有穿透力，继承自她的太阳神父亲，因此他不愿她看穿他的悲伤和脆弱，也不愿她看穿他无法彻底憎恶她的自我厌恶——她背叛他生下怪物，她痛恨他的情人而下咒，又以神器刺伤他，他怎么可能原谅这个不合格的妻子和王后。

　　但是他们新婚之初，相爱之时，结合所生的第一个孩子已经死了。

　　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因为害怕，哭着前来求助，他驱逐怀孕的女儿。

　　过往所有幸福的证明都已经消失了，他一无所有，不敢回国面对帕西菲，不敢想象她有何反应，更加不愿意就此回去为已死的长子举行葬礼，不想置身于举国上下的哀悼嚎哭之中，被悲伤和怜悯所包围。

　　并非单纯为了他英年早逝的继承人。

　　还有他阴魂不散的失败爱情和婚姻。

　　※※※

　　【1010年•第九届圣战前4年】

　　帕西菲觉得很累。

　　这种疲累并非单纯是□□上的，更多的是来自灵魂的深深无力感。她觉得自己打从心底不想再活动，甚至连动一根手指，眨一下眼睛，微小又不费力的动作，也不愿意去做，她希望自己就这样腐朽，静静地腐朽下去，像是无数被世界所遗忘的人类，真正地死去，真正地消失。

　　可惜的是，神祇不能像短命的凡人那样，被时光吞噬。

　　她长长地深呼吸，转头看了一眼从后抱住她的米诺斯。

　　他睡得很沉，修长有力的手臂牢牢扣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亲密的动作看来是一个深爱着她的男人，就和从前一样——但是他们之间早就变了，她只是以此唤醒他的魔星，仅此而已，心中对于他已无半分念想。

　　那些多余的情感，会为他带来无法挽救的伤害。

　　她再躺一会，休息一下，马上就离开的了。

　　「……你不应该来这里的，拉达曼迪斯。」

　　「……米诺斯他发现了，帕西菲。」

　　金发青年悄无声息地走近床边，她皱了一下眉头，似是表示听到了，然后才睁开眼睛，看着半跪在床边的故人。赫利俄斯之女的双眼就是黑暗中最好的光明，她仔细地察看，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出半分虚假。

　　——拉达曼迪斯从来非常可信。

　　「我和路尼，一直很小心隐藏相关的档案，但还是有所遗漏，上届圣战时他发现了，我没有对他透露半点风声。这届圣战他回来冥界的话，难保他不会再追寻下去。」

　　「无妨，随他吧，反正他不会查出甚么来。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了，拉达曼迪斯。」

　　「——包括帮你杀死自己的两个孩子吗?帕西菲。」

　　她就知道他的来访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认得这种声音和表情，是在他幼时执拗要得到甚么而出现的，孩童时期的任性，褪变成青年的稳重，处理政事之际，审讯判案之际，优秀的统治者锲而不舍，要求最佳的答案，最合理的解释，完美的公平和正义，却是她一直……没有真正给予的。

　　「关于这一件事……杀死那两个孩子的人，是我，与你无关，很抱歉……瞒住你那么久。」

　　话虽如此，她始终不能多说甚么。

　　「……是因为，那对双胞胎是私生子，所以容不下他们存在吗?」

　　「拉达曼迪斯……我们每个人，也有自己的命运。」

　　帕西菲很喜欢把这一句说话挂在口边，不知是神祇的天性使然，抑或是她所来自的古老泰坦家族的影响，只是拉达曼迪斯清楚知道，每当她这样说的时候，往往亦是不着痕迹回避问题，无形中透露其他讯息的时候。

　　「你，艾亚哥斯，米诺斯，纵然是宙斯喜爱的儿子，但是也无法令你们免除衰老之苦，那是命运赋予的重担。」

　　……她早就知道，他们死后会成为判官的。

　　所以在离开克里特的时候，她才有那一番说话。

　　他不再追问，吩咐自己的副官在期后护送她回冥界，独自留下。

　　已然觉醒的天贵星坐起来，微笑看着一言不发的兄弟。

　　「克里特人……真不愧全都是骗子啊。」

　　※※※

　　「……我爱你啊，米诺斯陛下。」

　　墨伽拉的公主如同鬼魅一样出现在他的床边，他惊醒过来之际，已经条件反射把剑搁在她的颈侧，年轻美丽的少女毫不畏惧，痴迷地凝视他，冷静得异常地诉说一个疯狂的故事:克里特军队围城六个月，她从高墙上日夜观察他，深深为他着迷，恨不得把所有献到他的手中，只为令他高兴，只为了可以成为他的新娘而已。

　　她在深夜背叛自己的国家，背叛自己的父亲，抛弃所有潜入他的军帐。

　　斯库拉把她父亲的那一缕发丝递上。

　　「是爱驱使我行事!我是尼索斯国王之女，斯库拉，我前来为你献上胜利的力量，我不需要任何奖赏，我就只要你而已，收下这头发吧，这是我爱你的证明!我为你奉上的并非单纯的头发，而是我父亲的性命！」

　　她的国家就是她的嫁妆。

　　少女甜蜜地微笑。

　　斯库拉简直疯了!

　　她怎么可能认为，他会容许她这种叛国的人踏上他的国土!

　　他下令撤军，不再久留已是强弩之末的墨伽拉，不料一厢情愿的斯库拉恼羞成怒，笃定他在她帮助他后，抛弃了她，于是认定他欺骗了她的爱情，疯狂地咒骂他的子民，咒骂他的母亲，咒骂他的……妻子。

　　——那个女人不愧是配得上你的妻子!以欺骗满足欲/望!躲在木牛和公牛交/合!

　　——难怪帕西菲选择那一头牛而不是你!你无情无义!比野兽更加不堪!

　　战事一天一天延长，克里特国王身心俱疲，依然无法攻下雅典，为了长子之死，最终向他全能的父亲祈求公义。阿提卡地区因而陷入了可怕的地震、旱灾和饿荒之中，直到诸国请求艾亚哥斯出面处理;直到雅典遵从古老神谕，为地下世界的王后献上许阿辛托斯(Hyacinth)的四个女儿:安忒伊斯(Antheis)、埃格勒伊斯(Aegleis)、吕泰亚(Lytaea)和俄耳塔亚(Orthaea)。

　　直到雅典答允，在克里特每八年一度的大祭，为迷宫的米诺陶洛斯献上祭品。

　　米诺斯最终回到了克里特。

　　他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一样，直奔地下迷宫，前往帕西菲的所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