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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   南宫蕴性格单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收拾完桌子就在书房里看书练字,也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他练字时专心致志,不理外事,仪霏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意识到,待写完又端详数遍,觉得不甚满意,将写完的纸揉成一团随手扔到地上。听见仪霏在叫他,应道:“我在这里。”

      仪霏推开门,意外地看到一整墙的书,没想到这蜗居中还有这样一间小巧典雅的书房。看到干净地面上突兀的一团纸,仪霏走过去拣起纸团,展开来看。

      南宫蕴瘪嘴道:“练废了,不必看。”

      他临摹的是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虽然笔势尚弱,但刚劲婉润,兼有隶意,已得其神,这个年纪能临摹成这样,实属难得,仪霏自幼跟随父亲练字,也不敢说能胜过他多少,于是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欧阳公早些年为道林寺题匾,被米芾批评‘寒俭无精神’;到了晚年笔力苍劲,博采众家之长,奇巧间法,才能写出此碑。南宫兄也不必对自己如此严苛,假以时日,必然更加精进。”说完将揉皱的纸细细抚平,折好放到桌上。

      他声音悦耳动听,说话又舒缓悠然,听着宛如拨动琴弦奏出的音乐,南宫蕴也不知为什么,双颊竟忽然有些发烫,含糊地“哦”了一声,垂头假装清理桌面。

      仪霏环顾四周,瞧见墙上挂的一幅仕女画:画中女子身穿绯衣,罩着雪白斗篷,擎梅而笑,眉目含情,仿佛下一刻就能从绢中走出来。

      仪霏凝视着画问:“这是你画的?”

      “嗯?”南宫蕴顺着他目光望去,摇摇头,“不是,这是我奶奶画的,画的是另一位奶奶。”

      仪霏微微皱眉:“另一位奶奶……你有两位祖母?”

      南宫蕴未觉丝毫不妥:“是啊。”

      南宫这个姓氏不太常见,仪霏初知南宫蕴姓名时的确怀疑过,但那猜测太过巧合,因而没有深究,此时得到确切回答,那猜测恐怕八九不离十了,于是又问:“是否令祖母一位叫南宫牧,一位叫萧九灵?”

      南宫蕴很吃惊:“你怎么知道?”

      仪霏笑了一声:“南宫前辈刀法绝代,有刀圣之名,曾力挽中原武林的颜面,威名远扬,恐怕不止中原,连海外之邦对她也不陌生。”

      南宫蕴轻轻“啊”了一声,又是憧憬又是疑惑:“祖母竟如此厉害么?”

      仪霏见他神色,好奇地问:“怎么,你没有听说过南宫前辈应战东瀛刀客今川阳斗的事?”

      南宫蕴摇摇头,惆怅地说:“没有啊,爹爹虽然总跟我讲很多故事,可是没怎么跟我提过奶奶们的事。”他拽着仪霏的衣袖说:“你跟我讲讲好不好?”

      仪霏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南宫蕴拉自己衣袖的手,并没有避开,笑了笑,跟他讲起往事。南宫蕴怕他力有不支,扶着他坐下。

      “四十年前,有一名叫今川阳斗的东瀛刀客独自渡过茫茫大海抵达中原,向各大门派发出挑战,来一较东瀛刀术与中原刀术的高下。中原诸人起先并不以为意,想着对方不过来自小小岛国,能有多大能耐?然而比试之后才发现此人于刀法上的造诣实在惊人,且功力深厚。一连七天,竟有三十多位使刀的高手败于他手中。”

      南宫蕴问道:“白帝没有出手么?据说历代白帝武功深不可测,即便这位东瀛刀客武功如此惊人,白帝应该还是更胜一筹吧?”

      仪霏道:“当时的白帝郁秋桐的确学究天人,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可是白帝一门素来擅长剑法,对刀法并没什么研究,若是以剑法取胜,也并不光彩。”

      南宫蕴点点:“嗯,这倒是。那论刀法,该是哪一派最强呢?”

      仪霏微微一笑:“自然是南宫家了。”

      “南宫家?”南宫蕴鼓着腮帮子低头思索:武林中但凡有名有姓的门派家族爹爹都曾提过,可是唯独南宫家没有说过,南宫祖母和南宫家有关系吗?

      仪霏瞧他迷茫的表情,心下不解:他身为南宫牧的后人,怎么连南宫家都不知道呢?转念又想到南宫牧和南宫家的关系,猜想或许是与家族关系不甚和睦,她不大想让后人知晓往事。于是解释道:“便是南宫前辈的本家。看样子,你大概也不知道南宫前辈与家族断绝关系的事吧?”

      南宫蕴吃惊地睁大眼睛,他没想到自己祖母还曾做过这种事:“为、为什么呀?”

      仪霏叹了口气:“这便要提到你的另一位祖母——萧九灵前辈了。萧九灵前辈本是御辰教教主之女,后来不知如何与南宫前辈相识。两人情投意合,欲结为伉俪,然而中原武林素来视御辰教为邪魔外道,多以‘魔教’称之,南宫前辈将恋人带回家中,南宫家主自然不肯答应,放话说若是南宫前辈一定要与萧前辈一块,便不要再认他这个父亲了。”

      南宫蕴不满道:“南宫祖母的父亲为什么如此反对呀?祖母长得那么美,还有一身无双医术,便是她父亲不好,那也不关祖母的事啊,何况我祖母人心地很好的,救过许多人呢。”南宫蕴家教宽松,对于礼法之类并不过于拘泥,他唯有南宫谨一位父亲,从没听过关于母亲的任何事情,也不觉得有任何缺失,对于拥有两位祖母的事也没有讳莫如深的心态,因此也并没有想到女儿爱上一名同性对于一位父亲而言是多大的打击。

      仪霏轻轻笑道:“若是所有人都如你这般通透豁达,这世上会少许多麻烦事。”

      南宫蕴叹了口气:“那后来呢?”

      仪霏咳了几声道:“南宫前辈当然好生为难,一边是恩重如山血浓如水的父亲,一边是情深似海的爱人。她苦苦哀求,南宫家主始终不肯松口,而彼时萧前辈也已与父亲决裂,还被教中人追杀,南宫前辈若也离开,她便真的是众叛亲离、无依无靠了,是以南宫前辈最终还是选择了爱人,与萧前辈离开南宫家,隐居山林。南宫家主震怒,宣布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并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中除去。”

      “那我祖母和今川阳斗……”

      “今川阳斗听闻南宫家以刀法闻名,上门挑战,可惜连南宫家主也不是他的对手。”

      南宫蕴低低“啊”了一声,仪霏接着说:“今川阳斗大笑,还在南宫家门前地上刻下‘中原武林,不过尔尔’八个字,实在是极大的羞辱。其实中原能人辈出,若拼内力、比剑法,绝不至让他如此猖狂,可是刀法一项,确有不及。剩下唯一一个刀法可能胜过他的人,便只有令祖母了。”

      南宫蕴笑了:“所以南宫家还是找祖母去撑场子了?”

      仪霏点头:“不错,其实不止是为了南宫家,也是为了中原武林的颜面。天下群雄都将希望寄托在了南宫前辈身上。南宫家派人去请南宫前辈出面迎战,她因为恼恨当年南宫家主的狠心不体谅,不愿遂了他的意……”

      南宫蕴插了一句道:“其实南宫祖母这事做得也不对,南宫家对她毕竟有养育之恩,如此绝情未免有失恩义;她觉得南宫家主不肯迁就她,她终究也是选择辜负了父亲啊。”

      仪霏瞧着他笑道:“你倒是很懂事。”仪霏双目清澈温柔,不笑的时候也自带三分缠绵情意,南宫蕴被他含笑一看整个人都有点飘乎乎的,又觉得有点不对劲,明明就是一个哥哥看弟弟的眼神,怎么就让自己有点心猿意马呢?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问:“后、后来祖母是怎么答应的?”

      “白帝与她私交甚笃,亲自去劝她,她才同意出面迎战。”

      即使已经知道了结局,南宫蕴依旧有一丝紧张,不自觉抓紧衣角:“过程如何?”

      仪霏颇为遗憾道:“先祖父和家父当时未能亲眼观战,都是后来听别人说的——”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钦佩和向往,“南宫前辈仅凭一招就击败了今川阳斗。”

      南宫蕴脱口道:“浮生若梦!”

      仪霏讶异地望他,他解释道:“这一招是祖母潜心多年钻研出来的,大巧若拙,形不拘意,使出来了无痕迹,若是一招退敌,必然是这一招。”

      仪霏点头道:“不错,南宫前辈的确是用的这一招,今川阳斗的刀便猝然断了。他脸色苍白道:‘今日见了南宫君,才知天下偌大,刀术无极。’这一战之后他便乘船返回东瀛了,再没有任何音讯。”

      虽然是自己祖母赢了,可是想着那位东瀛刀客孤身而来,又孤身而去,南宫蕴不仅有些小小的为他难过。他沉默半晌后问:“我祖母和南宫家主也没和好吧?”

      “听说南宫前辈比试完就立刻走了,未多盘桓。”

      南宫蕴抿着嘴道:“难怪爹爹不肯跟我提南宫家……原来是这么回事。”父女心结未能解开固然让人伤感,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南宫蕴并未过多沉溺,问道:“你找我本来是想干嘛?”

      仪霏道:“闲着百无聊赖,想问南宫兄借些可以解闷的书。”

      南宫蕴摆摆手道:“你别老‘南宫兄南宫兄’地叫,听起来怪别扭的。”

      仪霏笑问:“那我叫你什么?”

      南宫蕴想了想:“你叫我阿蕴吧,我爹就是这么叫我的。”

      仪霏“噗嗤”笑了,南宫蕴反应过来,羞恼道:“哎哟,我可不是叫你占我便宜的意思。”

      “知道了,”仪霏从善如流,笑吟吟地唤他,“阿蕴。”

      南宫蕴觉得自己的双颊又克制不住地烧起来。他也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人,比如说他父亲南宫谨,形容俊美,气度温润,谦谦君子风,但这种美澄澈清爽,并没有什么勾引的意味,仪霏的俊美却总让人不自觉沦陷,尤其是笑的时候,星眸脉脉,薄唇微翘,老叫人想入非非。

      他转身去打开书橱下部的一个柜子,取出几本小册子递给仪霏,认真嘱咐:“这可是我珍藏的宝贝,你可别磕着碰着了。”

      仪霏心道:是什么书这么珍贵?翻开一看,念出声:“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传奇?呃,碾玉观音……?”原来那几本册子全是话本或唐传奇。好笑道:“凭你家还买不起这些书吗?在外面随便逛逛,百十本也是有的。”

      南宫蕴苦着脸道:“穷乡僻壤的,哪有那么多能买到的?家里这些书,大部分是从别处运来的,还有部分是长辈默下的。就这么几本小册子,还是父亲和我费了好大劲才觅得的。单是这本录了《简帖和尚》的册子,我托了信客,他一年后才重新回到这给我带了了。”南宫家的藏书都是经史典籍以及医家名书,南宫蕴还是孩童时自然不喜欢这些枯燥晦涩的书籍。南宫谨偶然带他去听了次说话,发现儿子对此大感兴趣,便花心思搜罗了不少杂书让他高兴。

      这类书在仪家被视为邪书,长辈们不许子女传阅,仪霏本来想借的是《世说新语》或《水经注》之类的打发时间,不想却被推荐了这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话本子。南宫蕴却道:“你不是想解闷吗?这些书可比《世说》之流有意思百倍。”仪霏拗不过他,拿着这些话本子回屋阅览。

      仪霏起初嫌弃这些话本子粗鄙直白,不够典雅含蓄,然而往后看却是渐入佳境,欲罢不能。这些故事虽然有些情节确实荒诞离奇,但也不乏瑰丽想象,引人入胜。册中还夹杂着一些图画,寥寥数笔却活灵活现,呼之欲出,想来是南宫蕴看得兴起,便随手画两张。

      仪霏看完意犹未尽,还想问南宫蕴借。南宫蕴把那几册宝贝重新放回柜子里,哼哼道:“统共就这么几本,再想看也没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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