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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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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苍对放走他的银锽朱武说,“如果有一天那么不幸,你落到我的手上,我也放你一次。”
银锽朱武向他狂妄一笑,“可惜,不会有那么一天。”
苍点点头,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视线。
然而直到银锽朱武私放人质东窗事发过后好几天,玄宗方面也没有任何风声传出。他不禁觉得疑惑,难道苍没能顺利回去?
事实上苍人早已回到玄宗,只不过是有心人刻意封锁了消息而已。
这么做的意思很明确,两家积怨已深,这一回吃瘪,玄宗根本咽不下这口气,自然没那么轻易将他们饶过。如今是打着玄宗少主下落不明的幌子,光明正大地找麻烦。
警察隔三岔五上门报到,闹得异度上下人心惶惶。总裁为争一口气,抵死不愿道歉。而他越是表现得强硬,玄宗就越是紧咬不放。
直到某日一篇新闻稿横空出世,如大石入水,一举激起社会反响无数。
——“玄宗少主无辜命丧,凶手竟是异度长子?”
总裁为此大为光火,“鼠辈!除了制造舆论,他们还有别的本事没有!?”
事情本属子虚乌有,本就是个阴谋,声势一旦造出来,玄宗就已经占了赢面。
原本银锽家的这位大公子打从出生起就尽占了他人的好奇,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爷爷一直有意保持着低调,这十几年来才会几乎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漏泄出去。
这下可好,连日的头版头条将银锽朱武被迫推到传媒的聚光灯下,社会大众的面前,一跃成为街晓巷闻的热点人物。
事件带来的后续绝不是家族名誉蒙尘这么简单,很可能意味着他们能够平静的时日,已经不多。
当年伏婴失败的刺杀行动只是个警告,如今知道银锽朱武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并不能保证每个人的居心都良善。就算本来没什么居心的人,在利益的驱使下会不会变得有居心,谁都说不准。
此时许久没有动作的玄貘又开始心痒难耐,异度和玄宗打起来,最喜闻乐见的当然是他们这些人。他们都是一条一条的豺狗,凶残地盯着两虎相争,伺机而动,只等着哪一方战败了,他们就要一哄而上把他啃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玄貘是巴不得他们都打得头破血流,死得干干净净才好。
因为他们的死路,才是他的活路。
而无论异度还是玄宗,都是绝不能倒下的,他们再清楚不过——倒下,就等于永远失去了站起来的机会。
所以当警察从全家人眼皮底下把银锽朱武带走的时候,他没有说一句话。警长卫无私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僵硬的铁板,人们所见只是老人固执倨傲的背影,望着窗外,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
哪怕是为了银锽朱武,他业已不能放手一搏。他不能,因为整个异度都在他一个人手中。
也或者正是为了银锽朱武。因为他知道,比起风声鹤唳的外头,警局说不定是更好的避难所。
一家之主沉默着,别的人纵使有什么话要说,也只能往肚子里吞。整个事件的导火线挽月缩在母亲身后,像一只惊恐的麻雀,已经失却了吱喳的本能。而他们的母亲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呈现出死灰一般的颜色。
绝望。
他们的父亲并不在这里,从事情起初,他就没露过面。不过此时就算他在场,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等一等。”死寂的大厅突发的声响显得突兀而尖锐。
就连卫无私也吓了一跳,每个人都被吓了一跳。他们环顾四周,发觉出声的人远远地站在人群的外沿,一个瘦小的,毫不起眼的小孩。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伏婴吸引过去的时候,他们没看到银锽朱武咧开嘴对他笑了笑。
“报纸上说的人是我,不是他。”伏婴是这样对卫无私说的。
伏婴乖巧的模样让他放松了警惕,用一种近乎哄骗的语气对他说,“可是我们要带走的是他,不是你。”
人们都惊呆了,也没顾得上去注意伏婴究竟是用的什么立场站在这里讲话这种事。
“就只有他一个?”
“只有他一个。”
“那要怎么样才能去你们那里呢?”
“只有做了坏事的孩子才能去。”
伏婴没再追问下去,却下意识地抿住了下唇。
每个人多少都有他改不掉的一些习惯。成年后银锽朱武才知道,每当伏婴抿嘴的时候,就代表他又在动坏脑筋了。成年后的伏婴嘴唇还是一副血色匮乏的样子,不过唇形已成长得丰满肉感。而每当他又要抿起嘴来,银锽朱武总抑制不住想要咬上一口的念头作祟。
这时卫无私挥了挥手,警员陆陆续续从门厅撤出去。银锽朱武最后转过身来,也不知对谁点了点头。
他们已将他带走。
老人仍旧不为所动,他的背还是挺得笔直,标杆一样,仿佛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足以致使它变弯一些,谁都不能。只要他不动,就没有人敢动。
厅里明明站满了人,不知为何竟显得空荡荡,像个巨大的坟墓,只有落地大钟还在懵懂地喀嚓个不停。
这时谁也不会想到,变节已经横生,来得如此快。因为根本连银锽朱武自己也想不到。
他或者还不自知,银锽朱武这个名字,这条小命,在现如今的黑市里有多值钱。
可以想见,重赏之下必出勇士,既然有人买凶杀人,这世上也多得是要钱不要命的人。
一个伏婴无法得手的事,还有一百个伏婴来替他完成。并且每一个都比他更有可能,真正置银锽朱武于死地。只要下手时机挑得对,甚至根本不用给他反咬自己的机会。再厉害,到底也不过才是个未长成的小孩而已。大人要对付起小孩来,毕竟还是要占些便宜的。
枪击事件发生在宽阔的西大道,就在他们带走他的一个半小时内,押送的警车上,西斜的太阳光经过几重反射,将所有人的眼睛统统晃花的一瞬间。接连枪响就像是催命的鼓点,车中的警员们连惊觉的时间都没有就咽了气,插在衣袋中的手永远也拔不出枪来。
车盖早被打成筛漏,玻璃碎了一地。四名杀手走过去,不意外看到银锽朱武歪在后排的座椅下面,胸腹各被洞穿,流出来大量的血,跟他的发色一样红。
一阵黄沙翻卷过去,这段公路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任何一辆车。血水淌过沙地,混合成令人作呕的质地。
为首的裂嘴角的男人斜睨着不省人事的银锽朱武,还用沾满泥沙的鞋尖去捅了捅。
“死了。”是他的结论。
在场有一个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细长的眼睛几乎就是两条线,却是两条毫无弧度的刚硬直线,就像两把锋利的短匕,他整个人看起来也就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刀。他并没有急着把枪收起,反而上膛,眨眼工夫就朝银锽朱武的左胸补开了两枪。
准、狠。他看来是四人中年纪最轻的,行事却最老辣。
而就在子弹入肉这一瞬间,早该是尸体一具的银锽朱武居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中仿佛有火焰,却已不能燃烧。任何一个人,胸口被人硬打出两个洞来,都不可能再强硬起来。
他的一线生机被这两枪无情地剥夺了。最后一眼所见,是那杀手刀锋般的凌厉眼神。
杀手做事情,定要做到滴水不漏才算。
其实银锽朱武突然睁眼已将那三人都吓得不轻,更教人心惊的是他临死时眼中的狷介与狂傲,他们根本无法去想象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练就如此霸道的眼神。这孩子好像根本不认为他会死,因为这实在不是一个垂死之人该有的神情。
他们杀过许多的人,还从没有见过像他一样的。他们还不知道像银锽朱武这样的,过早地被迫放弃了保留童稚之心的权力。他的童年是空白,用来学会侵略,学会反击,学会忍耐,也学会——赶尽杀绝。
于是他们又等了一会儿,确认这一回银锽朱武差不多该彻底完蛋了,才纷纷跳上车绝尘而去。裂唇男人把车窗摇得很大,迎着风他抽着烟,吹起口哨,觉得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这档生意更轻松的敛财之道了。
这时候打死他也不会想到的,事情做到这份上,那笔酬金他还是半毛钱都没有拿到。
因为银锽朱武并没有死。
也正因为他没有死,所以那几个杀手都死了。连一个小孩都杀不死的杀手,也就只有等着别人来杀他的份了。
至于后来处理尸首的时候发现只有三具,另一个人就此下落不明。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不是单纯的社会舆论之争了。
警方自己也死了人,他们就更不可能轻易放过银锽家族。他们只知道这起恶性枪击事件造成多位警员身亡,而银锽朱武一个半大孩童身中数枪居然还能活回来。要不是他身上实打实的弹孔触目惊心,他们根本就要一口咬定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了。
他们不能想象,没有人能想象,一个活的人,心脏上中了两枪,怎么还能活着。
除非他根本不是人。
亲手捅过他相同地方的伏婴,又眼看着他痊愈如初时,就曾这样告诫过自己。
很多年之后,那些银锽朱武的对手们,被他逼上绝路时,也说着相同的话。
——他根本不是人!
一个月,又是一个月。
银锽朱武起死回生的消息又传得神乎其神沸沸扬扬时,爷爷已经两度入院,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了。老人的身体如同被透支使用的机器,终于到了不堪重负的一天。
全族上下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里,哪里少了一个人,谁也没去注意。
这时最头疼的人是卫无私。在银锽朱武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天天盼着他醒过来,期望可以从这小孩的身上发掘出一些有关他家族的蛛丝马迹。他却没想过,要从一个用枪也打不死的小孩嘴里挖出情报、尤其是他不愿意说的情报,这种事,听上去根本比天方夜谭还要荒谬。
现在银锽朱武是醒过来了,卫无私却恨不得将他再敲昏过去。他平日在家作威作福惯了的,如今到了警局依然自得其乐。说是彻夜审问,到最后累得半死眼圈都出来的人反倒是卫无私。
这哪里像是拘留审查,根本就是请回了一尊魔星,整个警察厅从此鸡犬不宁。
卫无私正顶着黑眼圈埋头处理公务,桌上电话响个不停。他烦躁地接起,喂了一声之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越听脸色越黑。
十分钟之后,一个警员领着一个瘦小的小孩走进来。
卫无私生来一张严肃刚正的脸孔,板起脸来格外可怕,连同事下属都怕他。伏婴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一样,甚至还微微笑了,“你好,警长。”
“……听说你刚才把市政厅的电闸毁了?”
伏婴仍是微笑,单纯无害得像一只小猫。他没有回答卫无私的问题,反而问道,“我可以见一见我的表哥吗?”
卫无私再按捺不住,怒吼道,“你是故意的!”
“我为什么要故意去当坏孩子呢?没有人会愿意故意当一个坏孩子的,警长。”
卫无私再讲不出话来。他想起自己还曾试图哄骗过伏婴,回想起来那时候他自己的表现,简直可以跟白痴媲美。
他发现这世上最难缠的两个小孩,竟都被他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