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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言默 ...

  •   紫苏一直不说话,其他人都快把她给忘了。

      她不说话,一方面是局面焦灼,她插不上嘴,一方面,她自认还没有道貌岸然到那种地步,已经下定决心要将汀兰推作替罪羊,如今形势一边倒的情况正符合她的预期,她虽总要站出来帮腔,做做样子,但心里清楚,那是演给别人看,心里总归有点抵触。

      这个时候翟寰突然问起她,冷静的目光扫视过她的全身,紫苏背上立刻出了一层冷汗,第一反应,是她哪里出了纰漏,被翟寰察觉了吗?

      在外人眼中,紫苏一向稳重,被叫到时一瞬间的迟疑也与平时无异。

      紫苏款款踱步上前,走到汀兰与菡萏的中间,离两边都还差一点距离时停住,冲翟寰浅浅行了一礼。

      感觉到翟寰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紫苏虽说背上冷汗依旧,仍然克制不住自己心里深处的紧张和欣悦,好像身子一边被火烤着,另一边又泡在冰水里。她觉得自己这几步走的非常慢,可又希望翟寰只注视着自己的时间再长一点。

      还有另一道灼热的视线投在她身上,来自于汀兰,无疑是把此时的紫苏视为了自己的救星。

      “殿下,据我所知,汀兰也有人证,可以证明她当时并不在西书房,殿下何不寻人来一问?”为了稳妥起见,紫苏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搬出了兰香,汀兰等来这话,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不复一开始的欣然。

      翟寰听了还未说话,一旁的菡萏又率先多问了几句,三言二语就套出了真相——兰香人已不在人世,当然无法出来作证,这时搬出一个死人为自己辩护,很容易让人以为是汀兰那一方病急乱投医之举。

      菡萏的表情十分得意,她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被好胜带离了一开始的初衷,此时也无关真相,只想着要如何与汀兰分个高下对错才是。

      “殿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兰香实在可疑,若是她如今还健在,其人证词真假另说,就是可信度能否超过我、芍药与锦妃娘娘,也有待商榷。菡萏认为此证难以取信。”

      菡萏不横插一脚还好,汀兰更气,猛然爆发出一股斗志,指着她:“你张口闭口说兰香可疑,我还要说她死得蹊跷,我就指望这一个证人,突然死了,正合了你们的意!说不定就是你们从中作梗!”

      她越想越顺,不由得去看翟寰,想要说动对方:“殿下,是了,一定就是这样,菡萏为了抹黑我,不惜雇凶杀人,兰香——就是她找人杀死的!她狐假虎威,在后宫一手遮天——”

      这回换了菡萏面对这指控愕然:“汀兰,你在说什么疯话!明明是你漏洞百出……”

      “够了。”终于得到翟寰出言制止,不然这互相怀疑指认的戏码只怕要无穷无尽下去,“你们都消停些吧。本宫叫紫苏回话呢,你们谁是紫苏?”

      菡萏与汀兰互瞧一眼,忍气吞声。

      紫苏表情甚有些僵硬,翟寰又将她从头到尾审视一遍,紫苏承受着压力,没有低下头去。

      “紫苏,你说。”

      “不知殿下叫紫苏说什么?”

      翟寰笑笑:“你说汀兰原有证人,可是现在这线索断了,你没有别的说的了吗?”

      紫苏踌躇着,想了想道:“兰香一事,紫苏属实也是没想到……还请殿下宽恕。不过我们女使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我相信汀兰的为人,不会做那种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紫苏的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噢?你的意思是,这是菡萏和芍药针对汀兰的一场围猎咯?本宫不知你原来与汀兰这样要好了。”翟寰的声音凉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紫苏身上抖了一下,这种质疑她早已在心中预演过,然而都这个时候了,她竟还只伤心于翟寰的态度。

      沉默在此时是最好的回应,紫苏未了的话意中有许多值得细究的部分,她相信汀兰,为何却不相信菡萏芍药了?沉默代表她心乱如麻,到时旁人便只当她是义气使然,头脑发热,单纯是因为关照弱势的姐妹一方才选择出面,也就无人会在意她说话的分量了。

      事情到这似乎已入穷巷,双方都已经亮明底牌,再争论下去,也无非是些意气攻讦,对于真相几乎没有什么帮助,只能把水搅得更浑一些。

      事情的决定权仍然回到翟寰手中,双方争的无非是一个她的“信”或“不信”,只要她信,就算百口莫辩的汀兰也还有翻盘的可能,归根究底只是她的选择的差别。翟寰微微皱眉,像是在思索,紫苏默默地站着,从全场关注的中心又变成了此间可有可无的人,她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

      她想了一会,改了主意,突然道:“殿下明鉴,我们姐妹几人现在这个局面,相信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出于本心,只是一时误会难以解除,才造成的。中秋那晚虽然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但居士其实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损害,紫苏可否恳请居士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紫苏突然越过翟寰向英度喊话,完全出乎翟寰的意料,况且这话不仅不合时宜,也不讲道理,难道仅仅是紫苏关心则乱?连翟寰一时也没有猜到紫苏的用意,正要出言驳斥,更意想不到的是,英度鼓起勇气回应了。

      英度正愁不知如何让汀兰脱身,紫苏的话似乎把决定权放到了她的手上,她明知紫苏说了不算,但受了启发,也不管紫苏是否另有企图了,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紫苏女使说的不错,已经过去的事,不如就让它过去了……”

      “这是两码事!你别插手。”翟寰气闷,提高声音,打断了英度未尽的话。

      另一边汀兰也不省心,固执起来:“我是清白的!要和稀泥,也要先问我同不同意,汀兰不惧殿下查验,只求一个清白!”

      菡萏自然也不甘示弱,道:“我也不同意!”

      都乱了套了,翟寰脸色黑云压顶,狠狠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发出的震响总算让四下都安静了些。

      两边的证词,其实都是翟寰在今天之前已经提前知晓的事情,不过又通过当事人之嘴说了一遍,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进展,情况越来越往不可预测的地方滑去,要是她再静观其变,怕是会失控。

      翟寰顿了一下,缓缓道:“你们两方势同水火,本宫算是看明白了。今天之事,也注定不能善了,你们都要想清楚了。”翟寰威严的目光扫过下面众人,“本宫也不欲瞒你们,你们几人若只是为了争太极殿里这点权柄,不过目光短浅,却也罢了。然而这次牵扯了皇帝,更是意在挑拨帝后关系,本宫怀疑是你们其中谁受了朝堂中人的指使,故意扰乱局势,本宫身边容不下这样的人,绝不会姑息!你们最好寄希望于本宫查不出来是你们中的哪个!”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露出惊愕的神色,其中也包括了英度。英度虽然不久前才和翟寰通气过这件事,却没想到翟寰会直接点出,心里倒有点担心此举会打草惊蛇。

      翟寰目光如炬,不放过汀兰菡萏双方任何一人的表情,然而两边都一副意外的神色,经翟寰提醒,才发觉事态已经上升到如此高度,故都瑟缩着不敢动作。

      “紫苏,你本都已经离了主殿,如今是为了义气?执意要蹚这趟浑水?”翟寰不动声色,仍向紫苏提问。

      紫苏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紫苏……没想那么多,并不清楚其中关节……”

      “也罢,连你都没想到,其他人怕是更想不到了。”翟寰的语气放柔了些,似乎有些唏嘘,“你们四人跟随我许久,我一万个不愿相信你们之中会有人对我有二心。若是连你们我都不能信任,我身边还有谁人能用呢?我情愿认为你们中的那个人是被无辜利用的。”

      翟寰一向强势,这般姿态并不多见,因此更动人心曲。菡萏和汀兰几人目光闪烁,嘴唇翕动,似乎都有话要说。

      “你们先别跪着了,都起来。”翟寰又发话,语气淡淡的,硬是被人听出了失望伤心的弦外之音。话音落下,汀兰率先沉默地起身,退回紫苏身边,一只手捏着帕子抹泪,揪得不成形状;菡萏与芍药紧随其后,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都读懂了各自眼中的忐忑与不安,不复一开始强硬了。

      若说汀兰是为了重回太极殿使些手段,她们还相信,若说汀兰是与朝堂之人勾结,这种说法也有些过于骇人了。菡萏甚至对翟寰所说产生了怀疑,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她们中任谁会选择背叛殿下?她实在想不出背后能有何好处。

      她又悄悄去看汀兰,只见后者看起来仍然十分平静的样子,虽说手里的帕子多少泄露了她内心的惶恐,但是面上的笃定神色仿佛定海神针一般,丝毫看不出破绽。难道她真是被冤枉了?

      “臣妾也觉得此事处处透露着蹊跷,若如殿下所说兹事体大,万要三思而后行。”绣珠这时又开口了,她也被翟寰所说唬了一跳,思虑再三,她那天晚上所见实在不好再隐瞒了。

      “臣妾有一事,刚才不知当不当讲,只怕不说,之后便成了臣妾的过错,姑且在此全盘托出,只请殿下定夺。”绣珠道,为表庄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其他人都投来疑惑和茫然的目光,只不知道她要做些什么。

      “中秋节那晚,臣妾与菡萏同行,曾见一道酷似汀兰女使的人影进入西书房,此话不假。”绣珠缓缓道来,“但也是那夜晚些时候,臣妾与皇后娘娘谈话后起驾回宫,是汀兰女使为我送轿,臣妾还与她说了几句话,可以确定!”

      这一席话出,情势陡然扭转。汀兰自己都快忘了那件事,绣珠的证言何等分量,她不怪绣珠说的太晚,只是欣喜非常。

      虽说绣珠并未收回对她不利的那一面证词,但只要能把两边的时间稍微一合算,虽然不一定能真相大白,但自己身上的嫌疑至少能洗脱了。想到这里,汀兰不由得振奋起来,便也无暇去顾及身旁一直低着头的紫苏——听完绣珠的话,只觉得天旋地转,都快站不稳了。

      显然不是只有汀兰一人想到了从时间入手,英度也想到了,道:“如此一来,只要把几个关键的时间点稍微一对,便能确定汀兰那晚有没有去西书房了?我想着,西书房与正殿毕竟还隔着老远,若是那几次时间相近,除非是神仙也不能作案了!是不是,皇后娘娘?”

      她开心的忘了身份,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惧怕在众人面前说话,引来翟寰无奈的一瞥。绣珠也十分配合,道:“我还记得,我从主殿出来时,刻意看了院子里的更漏,当时刚刚二更。”

      菡萏竟也插上话道:“我们路过西书房具体时间我却记不清了,只知道是戌时左右,兴许可以根据锦妃娘娘走的时间往前倒推,不过这也不很重要就是了。”

      菡萏虽然并没帮上什么忙,态度比起之前却有转圜,英度听了连连点头,燃起希望似的。

      很好,如今就只差……皇上是什么时候走到西书房的?这个信息尤为关键,然而英度和绣珠、菡萏互相看看,都犹豫着未开口。

      英度鼓起勇气朝皇帝那边看去,掩饰地摸摸头发,最终求助地看向翟寰。

      翟寰察觉了,只是无奈,回了英度一个眼神,最终还是选择开口相助:“皇上。”

      “嗯……怎么?又怎么了?”皇帝被晾了许久,被身边的小太监捏在肩头,才如梦方醒,回答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居士有话想问皇上,还请皇上能帮尽帮。”翟寰道。

      皇帝从不久前开始昏昏欲睡,即使翟寰发话,也不很清醒,翟寰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下意识环顾四周,一晃之中突然见到英度的脸,甚有几分殷切,他突然醍醐灌顶,想起了今天一直困扰着他的熟悉感的来源。

      “我想起来了!”皇帝指着英度叫起来,“你是杼之身边的人,在春鸾殿的那个!我是说从哪里见过你,杼之在寝宫还藏了一副你的画像!”

      满场寂静,英度的笑容像突然被风吹熄的蜡烛,火焰已然寂灭,只剩烟气僵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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