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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三日 ...

  •   屋外下着小雨,冷风夹着水汽,翻卷起竹帘,潜入室内,我被激得咳嗽了好几声。

      身上发冷,倒是让我想起了陈景之乱那三年,每值秋冬,在春鸾殿里的苦寒日子。那时房中也只有夏天的竹帘挡风,我们在帘子脚拴上好些金银玉佩,试图添点重量,但保暖的效果微乎其微,人依旧捱着冻,只有小兽无知无识的欢喜,大莱在那门帘下放肆地跑来跑去,一时漏了风,一时卒瓦了玉,雁笙骂,万嬷嬷护,日子倒过得很热闹。

      但那些日子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一咳嗽,旁边就紧着递上一个手炉,我刚想推拒,她便不客气地直接塞到我怀里。

      是芍药,我抬眼看她,她却一个眼神也不给我,转而冲着门口招呼,命人在入户竹帘和堂屋之间,搬来了一个沉重的乌木屏风。

      这下是把风挡住了,我怀里又暖暖的,她另从哪里找了一件夹棉的披风,给我裹住了。

      我笑道:“还没到中秋,未免太夸张。”

      她才吩咐旁人下去“明日把那竹帘换成棉布的”,听到我的话转头,也笑着回答:“咱们自己宫里冷热添减,干嘛非要凡事非要照着节气来?节气不是人定的?”

      我还是不习惯应付她那样说话,掩饰性地低下头玩着披风上的兔毛。

      “姑娘若觉得夸张,怕惹人眼目,那就尽快把身子养好吧。殿下再来看您这病怏怏的样子,明天咱这屋就烧起炭了,姑娘信不信?”

      “我信,”我答应了一声,顺着她道:“你说的对。”

      其实芍药很好哄,三言两语,就又喜笑颜开了。我看着她笑了,小小松了口气。

      “用过早饭了,一会要做些什么?”芍药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抿嘴笑道:“和昨天一样。”

      芍药不掩失望,答应了一声。

      自上次答应了她和她试了一下午的妆扮,好像起了她的瘾头,每天期盼暗示,我只有装瞎,但看她失望的样子,又想着不吊着她了,那就明天吧……

      我想着好笑,其实和芍药试妆试衣是很有趣的事情,尤其是芍药认真琢磨起来,受益的是我才对,没有女子不爱看镜子里漂漂亮亮的自己,我哪里真有脱俗。

      只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驱策着我,我天天都要在书桌旁坐一会,先是绣一会东西,然后提笔写书……

      我是鬼迷了心窍了,也不敢让其他人晓得,写书时,不许有旁人在侧。芍药倒是无所谓,反而乐在其中可以做自己的事情,这种态度让我心安,不像汀兰……

      我不是故意把她们放在一起比较,但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我对汀兰多了隐隐的愧疚。似乎是真的伤到了她的心,她和我渐渐疏远了,我也能够理解。每次相处,我们之间总有一种奇怪的氛围,后来,变成了芍药更常在我身边。

      我本不是长于刺绣的材料,但天天都比划针线,胜在勤勉,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绣了好些东西。给锦嫔娘娘的,是一副绣了彩蝶的坎肩,我记得她日常爱穿又素又冷的颜色,这双彩蝶是蓝紫黄三色的,技艺不算出众,配色倒是少见,多亏了芍药给我出主意,想着搭那些宫装应是很亮眼的,如果她会喜欢就好了。

      这样想着,其实根本没有送出去的机会,我把它默默收好,放到斗柜的最上层去,之后再想些什么打出来,到时攒了一起送给她。

      除了给锦嫔娘娘的,我还另做了三个香囊,颜色不一样,绣面一应是玉兔拜月,也已经填好了新晒的桂花,馨香扑鼻,是年轻女孩儿喜欢的小物,我打算给汀兰、芍药,还有马上要来的柳穗一人一个,算作我的中秋贺礼。

      但我实在沉不住气,离中秋还有好几日,今天天还没暗,我写完今天的分量,晾了笔,又把香囊拿出来了。窗外正巧穿来芍药的声音:“姑娘,我能进来吗?”

      我忙道:“进来吧。”

      芍药续了热茶端来,放下茶案,她直接伸手过来握住我的,又探了探我的额头,关心我是否着凉,终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那热茶我还一口未喝,心中已暖了起来。

      我递了绿色的香囊给她,还未作声,她接过端详,笑道:“姑娘自己做的?”

      我赧然,怕是绣工入不了她的眼。

      她接着摸了摸,又凑到鼻间闻了闻,眼睛眯起来:“这颜色我倒喜欢。”

      听她说喜欢,我就开心,上次试衣时,我留心记住了她的喜好。她是芍药,说了喜欢,那就是真的喜欢了。

      她打趣道:“就是绣活还得多练练。之前看姑娘天天刺绣,我还以为……”

      呃……

      她话不说完,取笑的意思十分明显。我先是气恼,但是一想之前她对何等名贵的面料绣品都如数家珍,绣工肯定远胜于我,也就释然了。再见她低头直接就把那香囊佩在身上,嘴上促狭,行动却是无言的肯定,忍不住抿着嘴傻乐。

      “也不知这香囊是只我有的,还是人人都有?”她撅起红润的嘴唇,问了一句。

      我一怔,忙把剩下两个香囊也拿出来,状似无意道:“给汀兰的,要劳你转交了……你说她喜欢什么颜色?”

      一个月黄,一个鹅黄,做中秋礼,无功无过。

      我觑着她,她鼻子里哼一声,拿走鹅黄的。

      我算过关了,就差当场松一口气,总归是瞒不过,不如让她知道我专给她做绿色的那份用心就好了。

      我用了一点小心思,内心深处,却羡慕起她的哪份敢于直问的随性来。人非圣贤,都希望自己在别人那里是特别的,有独占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少有人敢表达出来……没错,我就是在说我自己。

      反过来,被人表现出独占欲,哪怕是这种小事,也让人觉得高兴啊。

      我微微笑着,将那碗还有些烫的姜茶一饮而尽,妄想浇灭心里生出的哪怕一丝欲念。

      晚膳依旧是和皇后娘娘一起用,她到时,我已坐回了堂屋的桌子前,她坐下后便开始摆膳。

      虽然每天都见她,但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我心中还是涌上一种荒凉的感觉。我突然发现,我之前说什么不等,不想,都是自欺欺人。我从来没有逃出过那种可悲的境地:我每天都在等她。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酿酒时是,刺绣时是,写书时更是。

      她也如芍药早些时候一样的动作,伸手过来,依次试过了我的手掌和额头的温度,但和芍药又似乎很不一样,她的手掌像是长了小小的钩刺,我被她抚得止不住得战栗起来,微微缩起了脖颈。

      “怎么了?”她察觉出了异样,关心道,英挺的眉毛微微皱起来,“冷吗?

      我连忙摇头:“不冷。”

      瑟缩是只刚才一瞬的事情,她仔细端详我,再探了一次我的额头,确定没有异样后才揭过此章。

      她在屋内脱了外袍,只着一件薄薄的深衣,我脱了白天的披风,穿着一套厚厚的磨毛云锦的夹衣,直到用完饭也没有脱下。

      我胃口不好,依旧吃的不多。撤了席,她坐到我身边,细细打量我。

      “怎么看上去又瘦了些。下巴都尖了。”她嘟囔着,手上不停,说着捏了捏了我的下巴颏,然后估量着身量似的,双手从我的肩膀滑过,最后掐到我的腰上。

      战栗的感觉比上次更加汹涌,我全身无力,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或许根本没来得及想——我只来得及小声哼叫一声,便扑在她怀里。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双手搂在她的脖子上,稍稍偏头,便蹭到她发红的耳朵。

      她轻轻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也很明显。双手还放在我的腰上,反而收的更紧,她手臂有力,身子也没有因我前扑而后仰,而是牢牢地立住,甚至还往前顶了一点,我丝毫不怀疑,她再一使劲,就能把我直接抱起。

      太不成样子,我迟疑着松开手要退回去,她却不让,锢着我动不了,两个人反而贴的更紧了。

      “放开……”

      “不放,不是你先撒娇的吗?”她这话是埋在我头发里说出来的。

      我根本不想她放开,只是怕人看见不好。她这样说了,我既理亏又软弱,再一次攀上她的脖颈。实在无法再给自己找理由,或许是生病的缘故,意志力实在薄弱得很。

      她身上有一种干燥的暖意,还有那熟悉的柏木香味,包裹住我的全部感识,像大雪里的小木屋,令人留恋。

      这几天因我在病中——不仅是身上,还有心病,都拒绝了她的留宿,这样的亲密少有,突然如此,倒让人生出格外的眷恋。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我耳边低低道:“还有三日……”

      “什么?”

      “还有三日,就是中秋。”她从我颈窝里抬起头来,目光明亮地看着我。

      我也直起身来,和她面对面,好久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够近距离端详她。我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我因打着心里那点小九九,对她的关心却不足,她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平时几乎看不见她疲惫的样子,她藏得太好了。

      我偏居一隅消息闭塞,不过还是想起来,听说此番要操办一场极壮大的中秋宴会,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这个?

      我还未说话,她笑开,踌躇满志的样子,脸上那些倦色像阴云一样被吹散,露出下面的万丈光芒:“许多事情有了转机,或许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等过了中秋,或许就能喘口气了。”

      她话没说死,但看表情,像是有十分把握。我便笑道:“希望一切顺利。”

      她轻刮一下我的鼻头:“借你吉言。”

      我们十分自然地分开了,重新坐在罗汉床的两边,挨得不远,是令人舒适的距离,有种稳重的亲热感,又闲聊了一会,芍药进来添茶,正好皇后娘娘说道:“……若是觉得冷,明日我命内务府从权送来银螺炭,这里先烧起地龙来吧。”

      芍药倒着茶,正好抬起头,与我对上眼,眼中笑意明显,好像在说:“我就说吧!”

      我也歪着头,憋不住笑起来。

      皇后娘娘看着我们两人,好脾气道:“这是怎么了?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不告诉我。”

      芍药眉飞色舞:“没什么,只是我们都觉得您说那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很认真地问:“哪里?”

      我插嘴道:“梦里。”

      说着我和芍药两人笑个不停,她也笑起来,大方道:“你们是背后又编排我了吧!”

      “不敢,”笑够了,我才说,婉拒了皇后娘娘的好意:“要烧地龙也太早了,芍药办事得力,将房间里春夏的布置撤了换成秋冬的就够了,我身子好多了,不会冷的。”

      “是吗,”她好像有些不信,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我笑着递到她手里,丝毫不怕,甚至还有点炫耀的意思。

      她握着我的手不说话,我还想打趣两句,却生生噎住——她的下一个动作是我压根没料到的,只见她突然弯下要去,捉住我的一只脚。我脚上只套了一双宽口的棉袜,她的手畅通无阻地从棉袜中滑进去,蹭过我的小腿,从脚踝一直滑到脚掌。

      我忍不住要叫出声来,咬着舌头才忍住了。忍不住想躲,反而又在她干燥温暖的掌心蹭了几下,被整个握住。我脸上绯红,双颊立马就发起烧来,垂眼看到左脚上罗袜掉了一半,露出来的一小截脚踝白的晃眼。

      她云淡风轻的模样更让我无地自容了,下意识想低头,这时低头又不是,好在她在我脚掌轻轻揉了两下,就收了回去,我也慌忙把脚收回,整理好袜子,改成盘腿坐着,我感觉自己脸红的像熟了,眼中被那热意蒸着,眼泪都蕴出来了。

      “说什么不冷,脚底明明都是凉的。要我说,这里地气阴,还是把地龙烧起来……”她泰然自若,声音含笑,更显出我的慌张。

      我仿佛没听见:“我让芍药给您打水来净手……”

      被她拉住,轻嗔道:“着急什么。”我平时面对她时引以为傲的泰然自若碎了个彻底,一点都不敢去接她的目光。

      两人相握的手都发烫,她握的很紧,我迟疑着,也没有放开,最终也没有去叫芍药来。

      “我想起个事来,”她道,脸上笑意不减,对着我那侧的面颊,也染上了桃花的颜色,“最近见都是芍药在你身边侍候着,是还在生着汀兰的气吗?”

      “什么?”我懵然。

      皇后娘娘拉着我的手轻轻摆了摆,好像在撒娇一样,我一方面觉得可爱,一方面又确实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前些日子,你不是在生汀兰在闲月斋冒犯的气吗?她不是有心的,我已经说过她了。”

      “前两日我过来你还病怏怏的,我也就忘了说,我替她求情,你就饶了她这回吧。”

      “哦……”我还没有时间把事情的线索捋顺,只是下意识这么答应了一声。

      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凑过来在我耳边说话,我心里又是一颤。

      “听说你身子好多了。”

      “我今晚能留下吗?”

      我晕头转向的点点头,其余什么也不顾了。

      不过一会正要洗漱时,紫苏姑娘亲自来了,说是出了事,要皇后娘娘急回。

      皇后娘娘神色一凝,重披上外袍,跟我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离去。我又是失落又是担心,真不愿看到她那样忧心的神色,只有心里默默祈祷起来。

      汀兰在皇后娘娘要人洗漱时,终于出现了,只是一会的功夫,皇后娘娘走了,她也要顺势退下。

      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与我说话时也低头看着脚下,我想到皇后娘娘之前说的话,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导致今日这样生疏了?

      这些天我或许是过于囿于自己的烦恼,导致忽略了身边人,皇后娘娘是,汀兰也是。

      我把汀兰叫到跟前,她脸上有种逆来顺受的表情,叫我看了想叹气。

      我也就这样做了,叹了一口气,我问:“汀兰……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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