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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共眠 ...

  •   我自那日起宿在太极殿西书房——那个我每次来太极殿都待的屋子,原来是叫西书房……或者说西书房的其中一间。

      芍药冲我笑笑:“这里面,其实大着呢。”她手指连点了几个方向,都属于西书房,说的头头是道,但我一个都没记住。

      “……听说之前越哀帝在太极殿就是常住在西书房,所以陈景之乱的时候这里毁的也最彻底。殿下来了之后复原了这间堂屋就止了……毕竟有些忌讳,平日里没人来,其他屋子就一直空置着。”

      她提起先帝是我未料到的,身上无意识地抖了一下……我很羞愧。

      她倒没注意,转头招呼宫人搬东西,再回过头来,笑容斯文:“时间紧促,房间也就简单布置了一下,姑娘别介意简陋。”

      我赶紧摆手:“当然不会。”

      她冲我抱歉地微点下头,便又转头去指挥搬运了,书画放哪里,盆景放哪里,屏风放哪里……我不敢再听,这还是简单布置吗?

      皇后娘娘拨了两位女使照料我,芍药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位叫汀兰。她们的名字让我想起了紫苏姑娘……更不用说那一见非凡的谈吐举止,我只消想了片刻,便知道这二位也是皇后娘娘从大厉带来的亲信,万万不敢把她们当一般宫女看待。

      ——其实不管是谁,我都不敢,芍药和汀兰行事万事周全,我好几次话都到嘴边:其实我只是个小小宫女,根本不用那样麻烦……但想到她们或许早已了然内情,还有其他难以启齿的原因,我什么都没有说。

      皇后娘娘手下人效率奇高,汀兰去忙前特意煮了一壶茶给我喝,我在旁等得坐立不安,一盅一盅地饮,茶温还未凉尽,汀兰已来通知我,房间布置好了。

      “这么快……”我不知说什么,见她娇美的脸上一层薄汗,更不好意思,忙站起来让她:“喝点茶润润吧?”

      想要倒茶却更尴尬:壶嘴淅淅沥沥,只倒了半杯出来。

      汀兰抿嘴笑:“没事,我不渴。倒是姑娘,怎一壶茶都喝完了?不怕今晚睡不好吗?”

      我讪讪的,虽然应付地不好,但很感激她可以与我玩笑。

      当天晚上我确实睡得不好,虽然新布置的房间很宽敞舒适,甚至比我当娘娘时住的春鸾殿还要好,但是,但是……

      或许是先帝的原因,我不想承认,芍药说他从前常住在这里,确实让我方寸大乱,听说人的魂魄会萦绕在生前熟悉的地方走不开去……
      人有魂魄吗?

      他的气息倒是一点没了……他的气息?我早忘了,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胡思乱想,断断续续,上半夜几乎没合眼,直到窗外天光透了进来,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睡梦也是清浅的,梦里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窗外久久地注视着我,让我心慌……总之这一夜很不安宁。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芍药与汀兰已在我床边候着了。我意识清醒过来,慌忙坐起,动作太大太急,导致头撞上了床头上方的横梁,一下痛的我眼泪都出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捂着脑袋,又疼又羞。

      “姑娘没事吧?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她二人赶忙上前,要查看我的伤势。

      “不用,不用。”哪有这样娇贵,我又是摆手,还有一丝朦胧睡意,彻底醒了过来。

      “姑娘看来是做噩梦了?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倒也不是……”

      “怪我和芍药,应该在外面等姑娘的。”汀兰道,凑上来拨开我的头发看了看伤口,皱眉:“淤血了,真不用请太医?”

      “真的不用。”我握着她的手,冲她挤出一个泪光未干的笑。

      汀兰几次待我亲近,我渐渐也对她多了几分依赖,抓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疑惑道:“你们来做什么?”

      “自然是伺候姑娘晨起梳洗的呀。”芍药掩口而笑,我才注意到外面已经日上三竿,又是羞愧,赶紧掀开被子要站起来。

      汀兰周到来扶我,芍药绕到屋外,命人重新打水来。我昨夜没睡好,又加之才撞了横梁,刚站直身体,真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我还想说不用麻烦,我自己来,汀兰就已经开始忙了。我骑虎难下似的,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任她摆弄。

      汀兰边动作边冲我笑:“姑娘太累了,一直也没有醒。看来昨晚睡得也不大好。”

      她很会安抚人,我终于放松了一些,还配合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接着芍药拧了热毛巾递给汀兰,汀兰再递给我,我几乎是有些雀跃地接过——若是直接上手帮我擦洗,我怕是更不知手脚要如何放了。

      洗漱之后,我坐到铜镜前,才看到自己眼下两团青黑,几乎掉到了脸颊上。从卧床走到妆台,我相当于把这间卧房又逛过一遍,昨天晚上没仔细看,白天瞧了一眼,才知道这个房间布置的华贵超出了我的预料。

      可越是华贵的房间,我越觉得心上像蒙了一层。朝镜子里望去一眼,便别开眼去,里面的女子既熟悉又陌生。

      汀兰从刚才起一直待在我身边,此时往旁边让了让,道:“姑娘,芍药为你梳头。”话音刚落,芍药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铜镜里,我冲她笑了笑,她伸手握住我的头发,手腕一翻挽了起来。

      汀兰在旁边解说一样:“芍药可是我们几人之中最会梳头的,只是在我们殿下身边没什么用武之地……姑娘的头发这样好,芍药一定给你梳个顶漂亮的。”
      皇后娘娘!

      提到了皇后娘娘,我一下来了兴趣,恨不得偏过头去问汀兰:“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说出口就后悔了,“怎么样了”是什么意思?好像皇后娘娘有什么不好一样,我是想知道皇后娘娘今天都做些什么、有什么安排……可打听贵人的行迹也太敏感了。

      果然汀兰笑容一敛,迟了片刻回道:“殿下赐了早膳下来。“只有一句便不再说了,我已然后悔,她能回话已是给我面子,我自然闭了嘴巴不敢再问。

      镜中,芍药给我梳了个和昨天来时一模一样的双髻式样,汀兰看到,欲言又止,我最怕气氛尴尬,赶紧道:“头发梳好了,咱们去换衣服吧?“

      汀兰及时答应,匆匆带着我转去内室换衣,也不招呼芍药,留她在原地,我早注意到她的嘴唇天生微翘,显示出甜蜜又倔强的个性,此时抿起来,好似一直等着我的发难,却是一场虚无,因此有些怔愣。

      其实我心里何尝不委屈呢,只是对于她孩子气的下马威,我因为理解所以宽容。

      换衣时没出什么岔子,汀兰对我愈发小心,偶有碰到我,好似我是一个随时要爆发的瓷做的人,反不如刚才的自然来的舒服,我又焦虑惶恐起来,沉默地换上准备好的一套淡紫色的衣裙,我以前做宫妃时倒有穿过类似的料子,想到情绪又是低落。

      回到外间,芍药还在原地,汀兰为缓和这尴尬的气氛,提了一句:“姑娘打扮起来好看,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显得很年轻呢。“

      我难得对这种示好什么也没说,换完衣服又要妆扮,我知道的,不用招呼就坐到了铜镜前,从前是妃子时天天要进行一遍的流程,如今只觉得非人的繁琐,只盼着早点结束。

      汀兰与芍药对视一眼,芍药接着为我上妆,她这次很卖力,补偿似的,为我画了个好复杂精致的妆容,可是与发髻合着一看,只显得不伦不类。她画毕,也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用早膳吧。“镜中人好可怜地笑笑。

      即使知道早膳是皇后娘娘赐下的,我依旧没什么胃口,撑着每样吃了一点点,结果真被撑到了。我表示不再用了之后,有公公上前指挥撤下宴席,我忍不住发呆,觉得这样奢靡的生活好像在梦中一样。

      午膳比起早上简陋了不少,但依旧丰足。午后小憩一会,醒了又是繁琐地穿戴一番,好像早上的重复,煞有介事,却只是发呆打发,日影飞驰,转眼就到了晚上。

      我这一天过的说慢也慢,说快也快,因为太像回到了过去的日子,人一直恍惚着。

      点了灯,看着那跳动的火焰,我想起昨天晚上,终于叫我短暂地幸福了一会。皇后娘娘还来吗?什么时候会来?

      我坐在昨天同样的位置上,望着窗外,期盼能看到她的身影,和昨天一样就好了……

      汀兰好心,怕屋里太暗,另续了几盏灯,房中立时不再昏暗,窗纸被照出原本的素白的原色,我对着它再也生不出幻想。

      “姑娘还不去睡吗?”汀兰来问。

      “马上就去了。”我说,止住了她要殷勤剪去我面前那盏灯的烛芯的动作,她不知我奇怪的癖好,唯恐这里不再大亮些,“你今天也操持了一整天,也早些去歇息吧,我能自己料理自己……若不放心,随便叫个小婢给我使唤也行。”

      “是,”她答应了,却不走,迟疑道,“今日芍药冒犯了姑娘,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会的,”我冲她笑笑,“我明白的,突然要服侍一个来路不清的人,闹些别扭很正常……她年纪还很小吧?”

      汀兰苦笑:“不小了,再过几月就十九了。”

      “十九也还小呢。“我说,“我很过意不去,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们……不知皇后娘娘怎么跟你们说我的?”

      “殿下只叫我们务必好好照顾姑娘。“一说到皇后娘娘,汀兰就变得尤其谨慎。

      我点点头,不再多说,只道:“赶紧下去歇着吧,叫芍药也别在外面守着了。“

      她应了一声,终于退了下去,脚步声远去,我又坐了一会,磨蹭着吹灭了房间里累赘的灯,最后回了卧房睡下。

      半夜的时候似有所感,我从平静的睡眠中睁开眼睛,没有惊讶,仿佛早已知道她在那里。

      床边坐着一个黑影,不知道来了有多久。皇后娘娘。

      她只穿了一套寝衣,似乎也是中途醒来的,根本没想过我也有醒来的可能,正低头玩着我的头发。

      我默然注视着她,她毫无察觉,我觉得她此刻的表情十分迷人,有种睥睨的冷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无意识地揉搓的不过是我的发尾、我身体的角落,我的心脏却跟着一阵阵剧烈的收缩。

      她玩了一会,终于抬起眼时,和我的撞上,倒是她被骇了一跳,我这次出乎意料地敏捷,伸手抓住了她。

      我蓦地想起之前还在春鸾殿时,有一个晚上,她骑在墙上,被我抓着拉了下来。

      她的手凉凉的,好像不久前出过汗的微润。

      “你怎么醒了?”她轻声问,“是我吵到你了?”

      我垂眼掀开被子:“你冷吗?要不要进来?”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只是怕她着凉……

      而且我们都是女子……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兀自忐忑,却见她好像凫水前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上了床,带着一股狠劲。她用了过大的力气,夏日的薄被像是被她抛到半空去的,然后慢悠悠轻飘飘地落在我们身上,让我想起也是那一天晚上她走时,落入我掌心的桃花瓣……

      她身上和手一样,都是凉凉的,或许是真的感到冷,她伸手一捞,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搁在我的头顶,我一抬头就能碰到她的脖子,两个人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你怎么……怎么胆子这样大。”她喟叹似的说。

      我撒了个谎,悄悄也收紧手臂抱住她:“做噩梦了。”

      她听了呼吸一滞,接着把刚开始胸腔里憋着的那口气缓缓吐出,身体也放松下来:“你也做噩梦了?”

      两人紧紧挨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我的脸后知后觉地急速变红,意识到我们穿的一样的寝衣。

      她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声音懒懒的,牵引得胸腔微微震动:“梦到什么了?”

      我在她怀里感觉明显,回想今天一天,半真半假道:“不过是一些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她沉默。

      我想到什么,问:“你可也是被魇醒了?”

      她没有否认,老半天低低说:“……你说的对。都过去了。”

      她语气低落,我也不知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难过,只觉得心疼。而眼下能做的,只有手搭在她后背上,像哄孩子一般轻轻拍着。

      她从前在我面前也有烦恼忧愁的时候,却是第一次这样无助伤心。我总觉得她豁达神秘,对什么事情都举重若轻,我对她只有仰望的份,从没想过有一日我竟会像现在这样可怜起她来。我一时忘了旖旎,贴身抱着她,觉得她像是我怀里一个一个脆弱孤单的小动物。

      好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也争相冒出来……想起我之前听过的,皇后娘娘的事迹,少年从戎,意气风发,却一朝被许嫁异国,婚姻也不由自主……那时我不识她,只是唏嘘,听过也就罢了,谁知现下返上无尽的心酸和心疼。

      “皇后娘娘……”

      “嗯?”

      “你好可怜,你知不知道。”我扁扁嘴,鼻子发酸。

      顿了一下。我想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嗯,我好可怜,”她轻声重复了一遍,收紧手臂,声音瓮瓮的,“谢谢你告诉我。”

      我更坚定地回抱住她,她的肌肤初时像凉凉的玉,被我锲而不舍地捂得热了起来,呼吸也变得缓慢而悠长。

      只听她带点困倦又有点无奈的声音:“怎么反倒你哭了?这是第几次了?”

      第二次。

      我在朦胧泪光中看到她低下头又一次伸手抹去我颊边的泪水,我很不好意思,只看了一眼便自暴自弃一样继续埋头伏在她的肩膀上。上方传来她一声小小的哈欠,接着我感觉脑袋上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一沉——她抵着我睡着了,困意很快也袭击了我:我们这一夜交颈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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