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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偏居 ...

  •   翌日清晨,太极殿里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危机。

      菡萏面如死灰,听得小太监来报,昨夜翟寰并未出宫,脸色更沉,那怎么解释殿下榻上空无一人?

      她第一次管事就遇到这样大的麻烦,简直六神无主,就差要差人去请紫苏出山,若说此时谁能猜到翟寰去了哪里,她能想到的只有当差时间最久的紫苏了——她如今还没有那样做,不过是因为在场还有的一人。

      李宝神色一如往常淡然,她不想给他看了笑话。

      她的下首是报信的小太监,惴惴等着进一步的指示;身后,负责伺候翟寰晨起梳洗的宫婢进退不得地站着,暗自里交换着狐疑的眼神。

      李宝没有开口,仿佛等着她发问一样。不会他知道殿下去了哪里?菡萏暗自思忖,继而冷笑,第一,她不信;第二,即使那样,她也绝不遂他的意。

      然而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她一时还是猜不着翟寰去了哪里。许多可能性轮番闪过她的脑海,她努力回想昨天陪翟寰从饮鹿苑回来路上观察到的可能的征兆,那时起,翟寰的脸色就不是很好,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今天不告而别和昨天在饮鹿苑发生的事情有关?可是她再怎么回忆思索,也摸不着头绪。毕竟她昨天虽然跟着去了,仍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菡萏艰难开口吩咐道:“不要声张此事,多几个人,悄悄去问下芙蕖宫,昨儿个晚上殿下是不是去那里了……”

      “还有正心居……”菡萏几乎不敢抬头看李宝的表情,光是说出这几个字,她已经觉得丢脸。

      “姑娘是说乾坤所?”小太监皱着眉头困惑回应。

      是了,为着这次光王来访,要给皇帝面子,日前已经让皇帝搬回了乾坤所……小太监话没错,但菡萏被识破了心思,反而恼怒,没好气地打发人走:“就你机灵!那还不赶紧滚去做事!”

      李宝欲言又止,看那小太监一溜小跑走了。

      还能去哪里,还能去哪里……菡萏想不出来了,眼见早朝的时间越来越近,更是惶恐。一会就该戍晨官来请殿下上朝了,殿下还觅不见人影,可如何是好?

      “宫中紫苏姑娘不在,但还有汀兰芍药两位姑娘,何不请她二位一起商量看看?”李宝终于开口,温和提议。

      菡萏醍醐灌顶,张口就要喊人,不过马上反应过来,冷哼一声:“这还用你说!”

      但焦急与心慌是显而易见的,面对冷静的李宝,她心中更不是滋味,当然不想再与这个瘟神共处一室,便放弃差人去请,拔腿就往西书房走去。

      李宝留在原地收拾残局,先是吩咐旁边状况外面面相觑的梳洗宫女一众,温声道:“你们也跟着菡萏姑娘一起去。”

      另外吩咐:“一会分别去芙蕖宫和乾坤所的人回来了,不用回报菡萏姑娘,都忙自己的去吧。”

      这一场危机便以菡萏迈进西书房告终,她进来时,正看见翟寰穿着寝衣在漱口,汀兰和芍药随侍。

      芍药最先看到她的,她二人年纪最近,素来交好,交换了个眼神,菡萏便知芍药和自己一样状况外。

      翟寰清水沃面,接过帕子印干脸上的水迹,看到菡萏来了,只抬了抬眼睛。菡萏正要说话,汀兰却先开口:“来的正巧,别在外面等着了,还不来伺候殿下换衣。”

      菡萏以为说的是自己,就要上前,却见身后鱼贯而上一列宫婢,手中端着朝服朝冠等物。汀兰手脚麻利,立即吩咐着旁人一起为翟寰穿戴起来。

      菡萏吐了吐舌头,不算白受一场虚惊,倒免了自己的累。抓准时机冲芍药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溜出门去,小声说起话来。

      “芍药姐姐,殿下昨晚怎么在西书房宿下了?害得我一阵好找,你看我吓出这一身汗!”菡萏挽着芍药抱怨,亲热爱娇的样子。

      “你当我和汀兰姐姐吓得轻啊!”芍药露出一副后怕的表情,“也幸好是汀兰姐姐是个撑得住场面的,换了我已经被惊傻了,半点忙也帮不上。”

      “那姐姐确实胆子也太小了,”菡萏打趣,“虽然我也想不明白为何殿下换了个地方寝夜,但又不是没服侍过,猛一看到,哪至于吓傻呢。”

      芍药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是好奇:“你何时曾见过殿下和别人睡在一起过?”

      菡萏仿佛被惊雷劈到,呆在原地。

      这才想起,如今的西书房是住了人的……

      “什么?殿下昨晚和谁……?”

      “小点声!”芍药轻打了菡萏一下,后者连忙噤声。

      “都是殿前随侍的人了,怎么还是沉不住气。”芍药故作严肃地数落两句,又得意起来:“还说我大惊小怪呢!你光是听到就吃惊成这样,何况是我亲眼所见呢!”

      “好姐姐,是我错怪了你。”菡萏服了软,接着低声问道:“如今西书房住的是谁?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芍药道:“昨晚怎么回事,估计只有殿下自个儿和老天爷知道了。至于住的是谁……我只知道好像是原先在芙蕖宫当差的一个宫女,名字好像是叫英度?……从未听过。殿下让我和汀兰姐姐好好照顾她,至于其余的,我也是一抓瞎。”

      菡萏听到芙蕖宫一惊,更加好奇了,转身就想往屋子里溜,嘴里念叨:“她人在哪儿呢?我倒想看看……”

      芍药赶忙拉住她:“别去,殿下还在里面呢!”

      菡萏这才回过神来,后悔自己唐突,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酸溜溜道:“我可忘了,现在不比从前,在殿下面前可要小心着点,谁知怎么不小心得罪了她,连紫苏姐姐都被重罚了去,何况是我们呢。”

      芍药加了气力又拍了她一下,道:“你也就只敢在我面前发发牢骚。”对菡萏话中的意思却没有反对,想了想还是告诫道:“这次的事我们就当不知道,你在殿下面前也千万别多问,否则有你好果子吃的。我感觉这次,和以往都不大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芍药想着自自己来这后发生的蛛丝马迹,欲言又止。

      “算了算了,”菡萏摆摆手,没好气道:“我才不要听,听了就生气。不就是和一个不相干的人合衾躺了一晚上吗?都是女子又怕传出什么去!殿下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跟紫苏姐姐好的时候,两个人不也睡到一起过?还有元——锦嫔娘娘也是一样,这次还不是说罚就罚了,也不见讲什么旧情……”

      芍药听她越说越离谱,赶紧打断她:“不许再说了!”

      菡萏仍旧忿忿,好在这时屋内汀兰唤她俩,芍药忙应了,拉着菡萏进去。

      ******

      我侧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外面的声音不算大,但清晰地进了我的耳朵。

      “……不就是和一个不相干的人合衾躺了一晚上吗?都是女子又怕传出什么去!殿下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跟紫苏姐姐好的时候,两个人不也睡到一起过?还有元——锦嫔娘娘也是一样,这次还不是说罚就罚了,也不见讲什么旧情……”

      “不许再说了!”——

      偃旗息鼓。

      随着两个人的脚步声远去,四周又恢复了安静。我悄悄挪了挪身子调整姿势,尽力不发出声音,怕引起外间人的注意。这时睁开眼睛,望向墙壁,脑袋里和眼前景象一样,都是一片空茫。

      身边还留有她的余温。其实早在她起身的时候我就醒了,只是装作还睡着,免得与她相见尴尬。昨晚的放纵在大白的天光下成了难堪,我还没想好经历了昨晚,该以何面目面对她。

      她翻身下榻后便去了外间,唤人来梳洗。这是她的宫里,她没想过避人,却是苦了我了。想到汀兰和芍药两个,我还没有和她们互相熟悉,不知她们会如何看我,想到这里,我把头埋在被子里轻轻叹了口气。

      外面的人刚开始只有汀兰和芍药,后来似乎又多了些人,渐渐分辨不明,只听见人走动的声音密密的,耳朵里溜进三言两语,才知道原来皇后娘娘一会还有早朝。我又闭上眼睛,身子不动,好像在僵守着什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很容易被睡意反扑,果然,没过一会,我就又陷入了半梦半醒的境地,直到刚才又被屋外交谈的声音吵醒。

      ——“不许再说了!”

      我认出那是芍药的声音,好像也是我心里的,告诫道,“不许再想了!”

      可是我没办法不去想芍药前面那一个人说的话,好像是在以一种过于凌厉的方式在开导我似的,如果是我自己,为昨天的事情找借口,估计也会先想到那一句,我们都是女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我自己的心思骗不了人,即使骗的了别人,也骗不了我自己。昨夜和皇后娘娘那样亲密的睡着,凭我对她一直以来隐藏的心意,怎会是思无邪呢?只是我没有机会,也不敢直接宣之于口,再者,我最在意的是她的心思,而她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老实说,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把我也弄糊涂了。每次在我觉得我应该放弃无望的恋慕的时候,皇后娘娘的举动又会让我重燃希望,她为什么对我那样温柔纵容?让人沉溺……还是说她只是习惯了这样对人的?

      ——当我听到芍药外另一个人说,皇后娘娘也曾和紫苏姑娘和元妃娘娘睡在一起过,我对于刚才那个问题有了答案。想起来,之前还在芙蕖宫时,确实曾有一次遇见皇后娘娘,刚从元妃娘娘榻上睡醒,好像今天事情的翻版……原来一切只是我想多了,是啊,或许对于皇后娘娘来说,其实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事情,她一向平易近人,不拘小节,虽然常常容易叫人忽略她是个姑娘家,但那却是事实,至于姑娘家对于好朋友的方式,没什么比在一起睡觉更能表示亲密的,只是因为我自己心有杂念,所以自作主张在其上附加了太多的意义。

      其实我应该满足了,虽然不是我想的那样,但她能那样待我,已经说明了很多,已经十分可贵……如果只把她当做朋友,会轻松很多吧?

      我重又把头埋到被子里,舌根酸涩,眼睛却干干的。近来我还觉得自己变得勇敢的多了,谁知真的要面对现实时,那点勇气还远远不够,简直都不够驱使我此时从床上坐起来的。

      我到底胆子还是不够大,哪能一直赖着不起呢,况且之后也睡不着了。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我终于忍着憋闷的心情,轻手轻脚的起身穿戴,准备自己悄悄去洗漱的路上,还是没逃过恭候多时的汀兰和芍药二人。

      我一直回避她们的目光,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汀兰自然也不会表现出什么,只注意到芍药一直有悄悄打量我,我权当不知道。

      我刚穿好的衣服又被剥了下来,一切好像昨天的重演,不过换了一套新衣,芍药给我另梳了头,十分繁复的款式,比起昨天不知用心了多少,对于成果,她显得比我还要满意,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或许是应该随口赞赏几句才是道理?但我的两片嘴唇活像被浆糊黏住了似的,死活说不出一个好字。

      若说我昨天还有想要讨好汀兰与芍药的想法,有了今天早上的事情,只觉得没意思。

      我以为又一个上午要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谁知快到中午时,等来了皇后娘娘。彼时我正坐在暖阁的贵妃靠上发呆,听到传报的声音吃了一惊,一时竟忘了要起来迎。

      她势头很急地一掀帘子,接着旁若无人地进到屋里来,坐到我身边。今天她穿着一身深紫常服,应该是下朝后换了来的,乌发简单在脑后束起,移动间可以看到发间金环的影子。

      纵然我心肠百转,看到她第一眼,还是下意识微笑起来。她也对我报以微笑,我反倒不好意思了,又低下头去。

      她进屋给人的感觉风风火火的,落座后动作又放轻柔了,端起小几上的我留在那的一盏残茶啜饮,我想制止,想了想又算了,突然在意起这些虚礼,倒显得我乔张做致的。

      “在做什么呢?”

      “……”我摊着手,什么也说不出,打发时光罢了。

      她很宽容地笑了,上下打量一下我,我被看的紧张起来。

      “今儿还打扮了?”

      我心里一松,又马上提起来,回问道:“好看吗?”

      她一愣,笑容更灿烂,点头道:“嗯,好看。”

      我又臊得不知所措,只好低下头去,实在没出息。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一见到她,我脑子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做,实际却总是反着来。可知我刚才本来是想归功于芍药的手艺含糊过去的,不知为何演变成了现在……这打情骂俏的模样。

      她嘴角笑意不减,转头吩咐:“我早饿了,叫人摆饭来。”故意移开目光给了我在边上重整旗鼓的机会,她这一举一动也是奇了怪了的贴心,

      “吃过了没?和我一起用点吗?”她问。

      我还没回答,汀兰已摆上了两副碗筷,我后知后觉,忙答好。

      第一次和她一起用饭,竟有一种奇怪的家常温馨的感觉,自然不是说御膳的菜色家常……就是一种感觉。席间没有人布菜,就我们两个,在那张小几两边相对坐着。我小口小口地吃饭,动作很慢,像要把齿间的珍馐抿化了才吞下似的,时而抬眼偷偷看她。她吃饭很专心,不常抬头,也不与人交谈,大概也是从军营里带来的习惯,吃得很快,但并不粗鲁。

      和她吃饭应该不会有积食的苦恼,这一顿饭我吃的又少又慢,心里怦怦乱跳,她放下著筷,我也就不再吃了。席撤下去,才知还有点心,她问我要吃些什么,我只说和她要一样的,她摆摆手,结果上了好几种,她吃了自己的,又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我的白玉方糕,自然而然。我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默默将手中剩下的吃掉了。

      这不是她今天第一次动作过于亲密了,我隐隐约约感觉那是一种试探,她也在期待我说些什么似的,但我在今天早上那出之后,却打定了一种消极的念头,除非她主动说明,否则我将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问,说是随波逐流也好,逆来顺受也罢,我觉得现状已很好很好,而不想打破它。

      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但观察她的表情,今天这一餐似乎用的很舒心。终了,她也不急着走,与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下午准备做些什么呢?”

      “……”我依旧答不上来。

      “想要些什么尽管告诉汀兰去准备,别委屈了自个儿。”她说,“成天价坐在这里发呆,不会觉得无聊吗?”

      “是……”我垂头应道。

      她却托起我的下巴让我把头抬起来,揶揄道:“怎么没精打采的?我又不是在训你。”

      “……是。”头抬起来了,依旧垂着眼睛。她放在我下巴上的手很快松开了。

      她自顾自一拍脑门,笑起来:“唉,是我不对,考虑不周。你才来这里,什么都不熟悉,肯定拘束,自然不敢提要求了。”

      她目光柔和:“该我早给你准备些的。一会我让人给你给你送些可以消闲的玩意儿过来。”

      “不用那么麻烦……”

      我还要推辞,却被她打断,她眼神晶亮地看着我:“除了那些,笔墨纸砚也要备一份吗?”

      竟有几分期待的表情,我像被蛰了一下,脱口而出:“不用了。”语气过于坚定,说完便有些后悔。

      上次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我若还能提笔也委实没心没肺了些。或许她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但我了解自己,如果常备了笔墨纸砚,我说不准哪天就会破防。

      她脸上毫不掩饰失望的神色,却也没有坚持,道:“好吧。”又想到了什么,“那我叫芍药另多备些衣裙首饰的给你挑如何?我也不懂那些,不过听说女儿家都喜欢的,打扮起来动辄就能花去一天……”

      “不用。”这次换我打断了她,语气太过生硬,我又做了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我稳了稳心神,虚弱却坚定地冲她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皇后娘娘,我不需要那些,谢谢您。”

      “我只是一个宫女,本来种种……已经十分不合规矩,求您不要加重我的惶恐。”

      这冠冕堂皇的话,我却是坐着说的,我本来就没多少骨气,此时双膝发软,竭尽全力才压抑住下意识的行礼的冲动。但我知道如果我此时那样做了,现在的局面必会被打破,我和她的关系又会退回到之前的轨迹,那是我不想看到的。

      可我必须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因为我更不想看到的是,如今的包英度,又回去从前那个样子——日日除了打扮无别事,日日等着人来的小小妃嫔,这两天已经叫我有些恍惚回忆起来,只是等着的人,从曾经的君王,变成了如今的皇后娘娘。

      好在皇后娘娘没有因为我的冒犯而生气,但她确确实实叹了口气,有些幽怨:“知道了,你不要就不要好了,都随你。”

      几个提议都被驳回,约莫是伤了面子,她微微撅起了嘴,显得有些委屈,我设想的那些龃龉,却是一点也无。我心中一阵激荡,伸出手去一下将她握住了。

      她有些惊讶,但手指毫不分说地反扣过来,我们两手交握,她疑惑地看着我。

      她或许是真的把我当作很好很好的朋友吧。

      想到这里,我又开心又哀愁,甜蜜中透出一点酸涩,还有很空虚的不满足。

      “皇后娘娘,我有想要的东西……”

      声音不自觉地变软,心中所有的复杂的情绪,一概变作了莫大的幸福,当看到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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