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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开窍 ...

  •   李宝带我到了太极殿的一处稍坐,这里是哪一处,我也说不清楚,只因这太极殿太大了,我仅仅通过刚才李宝带路的印象,已觉得这宫里比芙蕖宫加上两个春鸾殿还要大。李宝叫人给我倒了茶,又叫人去给我拿点心,我分外惶恐:“宝公公,着实不必这么麻烦……”

      “要的,万一你一会饿了呢?再有,万一一会胃又不舒服呢”李宝道。

      我开玩笑:“才跟你说我胆子大,你也承认了,难不成胆子还能被饿小吗?”

      他笑吟吟地把各色糕点铺开一桌子,道:“这我可说不准。没事,吃吧,随意些。”

      看到李宝在太极殿里从容的样子还有其他人对他的态度,我这才第一次对我这个老友如今的地位有了实感。

      “你先在这等一等,我去告诉娘娘一声。”他说。

      “不用了吧,”我犹豫,“你刚刚在外面不是说,皇后娘娘在议事不好打扰吗?”

      “你来了是另一回事,”他笑了,“皇后娘娘会乐意知道的。如若不然,娘娘一处理起政务来就没个完,你要等她做完才想起你,信我,这些点心还不够你吃的。”
      他说完,把一盘我爱吃的白玉方糕再拿近些,就出门去了,这个房间里就留下我和值守的宫女太监们。

      我自己也是个宫女,没听说过宫女被召见前还能享受精致茶水和点心的,也就是李宝照顾了。他一走,我就从桌子前站了起来,站着也不知道干嘛,一会腿酸了,便尝试着四处走走。

      这房间里也有一个香炉,只是没有点着香,我凑近去闻,果然又闻到了稀薄的熟悉的香气。想到后悔了,李宝走前我该好好问问这香的事情。

      那个人身上也有这个味道……会不会是……

      已知他借用的是慕领卫的名字,身上还有这个熏香的味道,总归跟皇后娘娘的宫里人脱不开干系。再怎么说,皇后娘娘宫中不应该有外男,那么也就是说——

      我偷溜到房间中的一位公公身旁,尽量隐秘地朝他帽檐下偷瞟去……不对不对,还没看到眼睛,鼻子就不对。我飞快地跑到另一位公公身边……这个又有点偏矮了。换下一个……

      这房间里一共四个公公,不一会都被我偷窥了个遍,自然没那么巧,都不是那个人。我想着还是等李宝回来之后再问问好了,他肯定比我了解得清楚多了,我自己瞎忙活也是白忙活。

      四处走了一圈,寻人无果,我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房间里的布置上。这房间里也放了书架,只有元妃娘娘书房里的那个的四分之一大小,却放的满满当当。看的出皇后娘娘不常来,书上都积了一层灰尘,摆放的样子虽然看上去不乱,实际内容却混杂交涉,有经书史传,也有诗词画册,只是看上去整齐地摞在一起。我心想左右无事,若是坐着饮茶吃食又太傲慢,想着反正应该不会有人管,索性将这书架重新整理一番。

      我手脚麻利,李宝回来的时候,我已将大部分书按照朝代年份粗略排了一通。他人走进里屋,我有些慌乱,还好只有他一个人。

      “皇后娘娘说她一会过来,你可能还要稍等一会。”李宝对我说。

      “好呀!”这消息于我,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你刚才在做什么?”李宝往房间里扫视一圈。

      “……我闲着无聊,把这书架整理了一下。”我实话实说,有些忐忑。

      他未有不喜的表现,只是说:“你若闲着发慌,想做便做吧。”我松了一口气。

      李宝又提点了我两句就走了,他差事繁忙,我也明白的,能多陪我一阵,我已经很感激了。但等他人已经走远了,我才想起来,我要问他的事情又忘记了,不由得懊丧自己的笨脑子。

      我把书架整理了一番,也没别的事好做,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分,人有些困倦,我看反正没人管我,皇后娘娘一时也没有来的迹象,就坐到桌子旁,支着下巴小寐。

      我确信我当时并没有睡着,或者说,还没有来得及。我的意识像漂浮在半空中,对外界反应较平时迟钝许多,但是却是有感知的。随后发生的一切,我一开始也怀疑过那是否是一场梦境,但却深深烙印在了我的记忆里,并且以不容辩驳的方式反复宣告着自己的真实性。

      那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房间里掌起了灯,我坐的地方正对着门,伏在桌上,我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皮打架。我正在马上就要昏睡过去的关键阶段,又一次打了一个哈欠,眼睛中途闭了一下,等再睁开时,映入眼帘门口一个高挑的身影。

      她逆着门廊的光,一时看不清楚样子,我看她有些踌躇地在门口呆了一会,才迈步进来。

      她走近时,我的感官依旧迟钝,维持着一直以来的姿势,目光呆呆地直盯着人来的方向,缓慢上移。

      光线还是一点点从身后找上了她,将她的身形轮廓笼罩上一层暖黄的光圈,带给她一种毛茸茸的没有攻击性的错觉。我先是看到了她脚上一双粗犷的马靴,注意到那是浅色的………是什么浅色?我胡思乱想着,光线太具迷惑性了,我看不出……衣裙却是深色的,或许是深蓝,或许是深紫,不过确定的是织物中混了银线,在走动间似有流光……她的衣着的剪裁都只是最简单的样式,但她身形清瘦高挑,却穿出一种特别舒展落拓的感觉,那种感觉只有女儿家会明白,也只有同为女儿家看到会格外欣赏艳羡。她越走越近,最后站定在我面前,我也终于看到她的相貌,我一个激灵,马上从刚才那种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但我清醒的理智给我下达的第一个指令,却是误导我此刻在做梦,否则,事情的真相于我此刻来说实在难以消化——来人是皇后娘娘,我知道,但她为什么长着我梦中情郎的脸?

      我从趴着的姿势改为坐起,徒劳地张了张口,我和她的目光交汇在一处,我们的举止出奇一致,仿佛在照镜子,她也嘴唇翕动,欲语还休的样子。

      “唉,真见鬼。”最后是我先低下头去,扶着额头自言自语,“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梦见你呢?”

      她在我对面静静地听着。

      我抬起头来,痴痴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望着她:“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我内心深处害怕皇后娘娘,所以将皇后娘娘换成了你的脸。我就不怕了。——效果倒是很好。”

      “为什么怕她?”她问得的很温柔。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次梦里的幻象不单单是个花瓶,还带了点自我反省的意味,一下没反应过来,认真想了想,却也只得到一个没几分底气的答案:“因为没见过……”

      她听了,爽朗地笑了起来,还是我恋慕的那个月下的少年侠客,我的心变得非常柔软,由衷地夸奖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看出她被我说的不好意思,更觉得她可爱极了,又加上一句:“若你真是个姑娘,也像这样好看,倒也不赖。”

      我不知这句话是怎么了,明明之前那句话还要更直白一些,却叫她乱了阵脚,她显得有些错愕和慌乱,往后退了两步,我下意识便伸手要去拉她,她原本离我只有一臂之遥,我伸手碰到了她袖子上的布料,冰滑的触感,我手指一缩。

      我才察觉到不对劲,站了起来,她紧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却不是向前朝她走去,我要确认一件事。我三步并作两步,绕到侧边,果不其然看到了之前偷窥过的当差的公公之一,对方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去。

      出大事了。我只觉得仿佛有人当面打了我一个闷棍似的,这时才真正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此刻并非在梦中,否则不会连一个一面之缘的公公的样貌神态都这样细微生动。那么,刚才和我对话的那位——

      我重新折返回刚才的地方,见她坐到了我刚才的位置上,神色淡然,只是坐着,却透出一丝骨子里的贵气。

      我额头上挂着汗,心里木木的,到她面前跪下,不发一言。

      “明白了?”我低着头,听见她在上方开口,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你不是在做梦。”

      我双股发软,怕的要跪立不住。

      她说:“我是女子,本名叫翟寰。”她顿一顿,“是你的皇后娘娘。”

      ******

      翟寰说完这句话,等着看英度的反应。她满眼是她伏得低低的,鸦黑的头顶。

      她此刻一定是吓坏了,她方才看到她的脸色,惨白一片,平日里红润的嘴唇,也褪色成了年轻的樱花般淡淡的粉色。

      她本来一开始不是这么打算的,她想慢慢地、慢慢地告诉她,尽量尽量,最好最好,不要把她吓到。但真正到摊牌的时候,她的行事却是她心中所想的反面。她看她跪下,也不叫她起来,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别扭的凌驾的冲动。最后她得到的,是自上而下看到她伏的低低的,鸦黑的头顶。

      她满意了吗?她也看不清此刻自己真实的欲/望,今晚风急,吹得灯火摇曳不定。她给了彼此一个喘息的机会,吩咐值守的太监:“灯不够亮,去再掌些灯来。”

      她说这话时却一直盯着下方跪着的人影,人影以难以觉察的幅度偏了偏头,像某种小动物竖起耳朵,便知她从一开始的惊愕失神中稍稍回复过来了。

      “掌完灯就都退下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翟寰声音提高一些,引来房中四处的下人的唱喏声。

      明亮了许多的房间里,最后只剩下了她们两个。翟寰打破沉默:“起来吧。”

      英度身形微动,并未起身。

      “怎么了?连话也不敢说,但可以不听令是吗?”翟寰的语气叫人听不懂她的情绪。

      “不,不敢,”小小的颤抖的声音,“只是我腿软,站不起来。”

      翟寰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起来,自然而然伸出手去,英度也没有犹豫,就像从前每次,她只要在树上朝她伸出手,她就交出自己的全部,那样熟稔,英度就着翟寰的手站了起来,中间慌乱地抬起脸来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翟寰才发现,她不仅看不清自己,也摸不准英度。现在那个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手中抓着的手,如实反映了主人紧张害怕的心情,与她表现出来的并无不同,但有时她又觉得她胆子并没有像表面上那样小,比如,知道了她的身份,也没有自称“奴婢”,她向她伸出的手,她也勇敢地抓住了。

      她刚认识她时,也以为她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可后来慢慢接触下来,才知她内里天真直率,哪里是胆小,简直是胆大包天,以为她是男儿身时,就可以不管不顾地在她面前说出叫人耳热的话,还有就在刚才,虽然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也情有可原,但那投过来的毫不掩饰的热烈目光,也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得可爱。

      可是翟寰自问,她不能不想的更多,她要告诉英度自己真实的身份,本来是做好了哄她的准备的,本来一开始的一切都是因由她的隐瞒而来,她扮作男装,还谎称自己叫做“慕凡”,因此带给她冲击,明明是自己的不是,不管她是什么公主皇后,她才应该是那个低姿态的人。然而她想起不久前,她听说英度在芙蕖宫门前与慕凡纠缠的事情,还有刚才在她自以为的梦里,她那样笃定她是男儿而理所当然的情愫……她不由得想,英度对她的感情,或许男女之别的影响比她想象中还要大些?她知道了她其实是女儿身,是否一切会有不同呢?

      一直困扰着她的谜题,她在此刻突然想明白了。

      她想,或许是没有什么变数了。她对于情/爱,本是一窍不通,现在突然开了窍,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这个柔软却莽撞的,顺从却桀骜的,胆小却戆直的姑娘,她会酿好喝的酒,说着天真的情话,笑起来很好看……她以为那些不烈的酒,只是这深宫里偏僻的偶然消遣,却不知早在不经意间醉了她的心。

      她活了二十五年,头一次明白情/爱,也是头一次身处下风,头一次患得患失。她清楚地知道英度手中懵然无知地握着她最想要的筹码,她的骄傲却不允许她弯腰去索要,也就是此时,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自矜身份,但只有她知道,只要那个人朝她走近一步——在知道所有真相后,不惮世俗地朝她走近,只要一步——她会扫平一切与她相拥。

      翟寰盯着英度的一举一动,一种无形的逼迫似的,在那样的目光下,英度艰难开口:“皇后娘娘恕罪,婢女包英度,不知传奴婢来有何吩咐?”

      ——那颗小脑袋却迟迟没有勇气再抬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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