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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逃兵 ...

  •   我认识的“慕凡”其实是皇后娘娘,这个事实花了我好几天的时间才得以消化,那几天我过的浑浑噩噩,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这件事光是后劲就这般大,更别说事情发生的当下了,我本来就不聪明的笨脑筋就像“扑”的一下被吹灭的烛火,失去了大半的反应能力,下意识逃避地把头低下,尽量不去看她,这个时候,反而讲起了礼数周全。

      我不愿回忆起那天,外人却不允许。先是元妃娘娘差人问过一遍,自己又问了一遍,我忽略其中最重要的事情,将其余一笔带过;然后是好奇的柳穗,我倒也想隐去真人真事问问她的意见,到头了却也觉得无甚可说,最后成了应付元妃娘娘一样的说辞。我说了三遍,暗地里将那天发生的事又不知回想了多少遍。

      那几天,我还好还有元妃娘娘的小书房可以叫我躲藏。元妃娘娘比从前待我更加亲近,允许我每晚去她寝房侍墨,其余时间可以都待在小书房抄书。快到皇后娘娘的寿辰,本来也有许多祈福的经文有名头可以叫我抄的。

      我抄书可是我从我秀才老爹那里学来的本事,速度快不说,抄下一本,错字都难找到几个,因此我只花了半天的时间便把抄写的任务完成了七七八八,剩余的时间,鬼使神差地拿出了环钗春游记的草本。

      我突然有了强烈的将这书继续写下去的冲动,什么规矩,什么风险,都抛到脑后。我自然知道是什么驱使我这样做:我不久前知道了那人的真实身份——与这书的主人公的关系不言而喻。

      若是有人问我,对那个大名鼎鼎的大厉五公主,越国当朝皇后翟寰,如今是何想法,我脑子仍旧乱着,看不清,答不出;但从我视书里的女主人公骆环钗,却因与前者的纠葛有了新的想法。我也想问自己,这本环钗春游记,原本是影射抹黑之作,以艳情著称,在所有流行的话本里,我为何单单选了它来续写?当然不仅仅是一个巧合了,我听过许多关于大厉公主翟寰的传言,内心深处,我其实十分敬佩那种坚毅果敢的女子,也同情她的遭遇,不平书中对她的编排——这是我提笔的最初的原因。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女子,没什么家国格局,即使有,却也不认为大厉与越朝之间的仇雠却要归到另一个小女子身上——是的,原本在我心中,那个翟寰再怎么强悍,也是个小女子来的,可她即使出身那样高贵,才能那样出众,也仅仅因为是个女子,而有诸多无奈,或许为了弥补那样的遗憾,在我写的版本里,我让骆环钗走出闺阁,游走九州,做一个自由的女侠客。

      我没有忘记我的初衷,但知道了翟寰的真实身份,还是或多或少对我的写作产生了影响。我上次搁笔的地方正写到,环钗与她的情郎董生纠缠了大半本书,终于在一场冒险后,环钗从土匪手中救下董生,两人正要互诉衷肠……我脑中募地浮现出翟寰在月下清冷俊秀的样子,那样的人,怎会对一个庸俗的秀才假以辞色?我心中憋闷,笔随心意,劫后余生的董生被一个突然冲出来的土匪刺死了……

      我在小书房里泡了三天,除了吃饭睡觉如厕和正经侍墨的时间,都在写我的书,较之前的停滞不前,短短时间内进度可谓突飞猛进,这本才写了一半,已经比我写的第一本还要厚实了。我满心满眼装的都是接下来的情节要如何发展下去,董生自然是死的透透的了,接下来要让谁与环钗相配才好?王侯将相,或是才子大侠?每想到这些都让我头疼,任性地将新角色的出现一拖再拖。

      纵我知道,在我心里,谁也配不上骆环钗,就好像谁也配不上——翟寰,就是我也配不上……打住,打住,确实不能再想下去了。

      世事无常,我全心意投入我的话本中去,就是为了逃避回想起那天,还有那天起于我颠覆的现实世界,我没想到,第三天开始,皇后娘娘天天到芙蕖宫小坐,挑的时间,还总是我为元妃娘娘侍墨的那一个时辰。

      她此时此刻就在我身边的感觉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我仍旧低头,手中磨墨,倒显得踏实本分。

      四下安静,只有我的心跳声格外明显,时间也显得尤其漫长。余光看见她手里的毛笔笔尖拖出一个长长的尾巴,万幸元妃娘娘此时踱到我和皇后娘娘中间,我绷紧的肩背稍稍卸下劲来。

      “殿下在写什么字?”元妃娘娘声音软软的。

      皇后娘娘回答道:“我也不知,你放在桌上的这是什么帖?”

      元妃娘娘拿过来看了一眼,笑道:“原是这本,我近来睡前随手拿来练的,我还是第一次写草书,总写的不好。”

      皇后娘娘道:“刚开始写草书,都是这样的,多练练就好了。你那一手小楷写惯了,偶尔换换也得趣味。”

      元妃娘娘应了一声,随后赞了一句皇后娘娘的大字,语气中不无歆羡:“绣珠以为皇后娘娘的草书写的最好,风骨出众,或许改日能也教教绣珠吗?”

      皇后娘娘顿了顿道:“改日吧。”

      她们一来一回说着话,我在边上神思游离地磨着墨,十分不合时宜,但主子不发话,我也不能擅自退下。元妃娘娘转过头来看到了我,笑道:“英度,又被我抓着你发呆了!你自己看看,砚台里的墨水都快漫出来了!”

      我回过神来,赶紧道歉:“娘娘恕罪。”

      元妃娘娘心情很好,只嗔怪了几句:“也不知你这丫头成天在发些什么呆,魂不守舍的。算了算了,反正这些墨总也够用,你先下去吧,这里我来伺候殿下就够了。”

      我心中一松,正要应诺,却听在旁心无旁骛写着大字的皇后娘娘突然发声:“这墨太黑太浓了,写起来涩得很。”

      我连忙闭了嘴,不知她什么意思。接着她对元妃娘娘道:“叫她重新上一方砚台磨过,你别累着,到我旁边坐着看书吧。”

      元妃娘娘含笑答应:“好。”皇后娘娘拉着她到另一侧坐下,自己却依旧站着,这样一来,我和皇后娘娘之间又无遮无挡了。

      我只有认命,皇后娘娘很快吩咐人取来一块古朴厚重的新砚交给我,开砚最是繁琐,我呼哧呼哧地再度磨了起来。这次我不敢怠慢,眼睛死死盯着手上的活计,但并不妨碍我把她们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听了去。

      元妃娘娘问了好多关于皇后娘娘马上要到的寿辰的事,皇后娘娘把这事交给她操办,她很是重视,凡事亲力亲为,从要泡什么品种的花茶一直问到选哪一出的戏。皇后娘娘对这些的回答都是随便,似乎不是很热衷的样子。

      元妃娘娘或许也觉得没趣,把宴会的事情暂且不提,静静待了一会,可才翻了几页书,又问道:“绣珠还想问……殿下生辰,您觉得我该送些什么?”

      皇后娘娘笔下一直不停,仍旧回那两个字:“随便。”

      元妃娘娘有些失望,仍问:“不知娘娘喜欢什么?最近可有什么想要的吗?”

      皇后娘娘头也没抬:“最近?想要清净。”

      这话一出,我一个偷听的都觉得尴尬,实在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两人,谁知抬眼的那一瞬,却见皇后娘娘的眼风也轻轻扫过来,和我的撞了个正着。我心跳停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去依旧装乖。

      只怕元妃娘娘要伤心,我手腕费力地打着圈,心里想。谁知元妃娘娘似乎理解错了意思,不然就是她们之间有一套自己的暗语,只叫旁人如我听了瞎猜,只听她语气沉了下来,有些担忧,又夹杂着一丝气恼的语气,道:“是皇上吗?是皇上天天去烦殿下,扰了殿下的清净?”

      皇后娘娘悬腕一顿,语气有些无奈:“没有那回事。”

      元妃娘娘却没听见那句话似的,语气强硬起来,声音也比之前大了:“殿下不必顾忌,皇上若去您那里,尽管让他来找我——或者他不想见我,宫里还有其他妃子呢。哪个都轮不到皇后娘娘委屈自己应付他……”

      “绣珠,不是。”皇后娘娘也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元妃娘娘接下去还要出格的话,“他确实最近常来太极殿,但还不至于困扰到我,他本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元妃娘娘收了声,皇后娘娘继续道:“不过不管怎么样,他如今都是皇帝,他到我这来,或许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皇后娘娘话音刚落,元妃娘娘就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在地上划了好大的声响,“臣妾告退。”硬邦邦地丢下这一句,元妃娘娘头也不回的走了,明明是她自己的寝宫,也不知要去哪里。

      留下我在原处很是为难,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皇后娘娘这时也不慌不忙,没有要去追的意思,低头写着字,道:“专心做你的事。”

      我本来下定决心这次当差一句话也不要说,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一时没有防备,卸了一分出来,应了一声:“哦……”

      无人在侧,她也不惮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事实上,我有种感觉,就算有旁人,她也无所谓。从那天起,她对我的态度一直很冷淡,此时嘴角冷冷一勾,有些嘲讽的语气:“你就这么跟主子说话?很随便嘛,我还以为你极懂规矩。”

      “奴婢不敢,”我好半天憋出来一句,宫里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最不在意规矩的,不知为何在我面前却格外摆起架子,我却也不怵,做小伏低而已,我不能叫擅长,至少也算熟练。

      我当下还是想避免和她同处一室的情况,上一次同样糟糕的经历还没能忘记,想了想,尽量温和而恭谨地说:“娘娘,奴婢的墨磨的也差不多了,需不需要奴婢去请元妃娘娘回来?元妃娘娘想必现在正伤心着,您若有什么想教元妃娘娘知道的,奴婢也可以传话。”

      她比刚才的脾气还要不好,黑着脸道:“你做你的,少多管闲事了。”

      我争辩道:“可奴婢这墨,再磨又要多了。”

      她冷笑:“没磨的了?好办,我叫人再拿十方给你?”

      我哑然,索性她刚刚只是警告,又道:“你就在旁边老实呆着。”

      我情绪低落地答应了,垂头站着,看到黑汪汪的一台砚里,映着我的模糊的影子,想起之前她化名“慕凡”的那个温柔公子,也像镜花水月的倒影,碎成冰冷的碎片。

      我们都不说话,仿佛无声地较着劲。最后是她把笔一丢,一句话不说,带着满身的不知哪里来的怒气出了房间。我默默把桌上的纸笔都收拾干净,不知所谓的狼藉啊……我觉得自己也像个逃兵一样,她最后写的一个“静”字的楷书,末了一笔晕开一朵黑云,最是无声的讽刺。

      她究竟在生什么气?我不清楚原因,只知道一定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

      “皇后娘娘恕罪,婢女包英度,不知皇后娘娘传奴婢来有何吩咐?”英度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一些,却还是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你怕我吗?”翟寰问。

      “皇后娘娘凤姿卓绝,奴婢一时失态,请娘娘恕罪。”英度凭借多年来后宫生活的本能,说这话时想也没想。

      一口一个“娘娘”,“奴婢”,却叫翟寰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最讨厌这种辞令,一味奉承又答非所问,但她不敢看自己,翟寰也没法窥探她心中所想。

      翟寰试探着说:“叫你来,主要是因为——你也知道,我们在哪里见过是不是?”

      英度对此的回答是:“奴婢无福得窥凤颜。”

      翟寰:“……”她的眉毛皱的更深了。

      她又问:“对我的身份,你似乎并不惊讶?”

      实则是惊讶过了头,简直就是惊吓了,这句问话总算被英度听进去了一点,英度晕晕乎乎地回答:“奴婢今天……见了慕领卫,知道他不是您。我还……闻到了熏香,只猜想您是太极殿里的……公公……”

      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噤声,吓得差点咬了舌头,表情茫然不知所措,翟寰盯着她的每个动作,觉得非常可爱,嘴角终于提了起来。

      让她满意的答案只有这一次,她嘴角上扬的弧度被英度捕捉到,却只当她在冷笑,叫英度好不容易恢复功能的脑筋又一次停转了,接下来惊慌之下又说了一些不知所云的话。

      翟寰无奈,又一次等英度说完,正要开口,却被打断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很快就想通了:自上次之后,她反思曹知谦对自己的建议,对皇帝明面上的态度好了许多,他也不知为何,对她多了不同寻常的热情,近来爱往太极殿跑,翟寰平时多在主殿,管理得森严些,皇帝仍然要通传才能进入;但这次为了见英度随便找了个偏殿,把守地松了些,便正好被他闯了进来。

      对话被打断,翟寰不喜,却并不妨碍有人有劫后余生之感。英度看着进来的人,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落入翟寰眼中,刺了一下。没等翟寰同意,她又口称皇上、皇后娘娘,飞快向皇帝和翟寰行了一个告退礼,皇帝下意识冲她点了下下巴,英度便当得了允准,麻利地起身擦着边跑出了房间。

      翟寰觉得后槽牙的牙肉发痒,这里什么时候换了别人做主?她还什么都没说呢……正要兴师问罪皇帝,却见他看向英度不久前离去的方向,表情有些困惑似的:“公主殿下,刚才那个宫女是谁啊?”

      “……”翟寰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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