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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心上 ...

  •   我不明所以,也不敢动弹。他这么说,我也似乎闻见了,空气中那涩然的酒香。

      我慌忙从他身上爬起来,听见他低低的笑声,脸上更红。

      这个时候,什么避嫌于我而言都是欲盖弥彰,只因我突然明了了,眼前这个人,是我的心上人。

      ——慕凡。

      知道他名字的第二天,我便主动向星子打听。我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其实是很少的,但满足这些条件的人,这宫中却又不太多。

      虽然已经知道他的名字,我却不方便直接问星子,想了想他的来历,换了个问法:“你可知皇后娘娘身边,有没有从大厉带来的一个姓‘慕’的侍卫?”

      我其实对问星子能有什么收获不抱希望,她消息再怎么灵通,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虽然久居深宫,哪能把耳朵支楞到皇后娘娘身边去呢,何况还是关于一个来自异国的侍卫。

      谁知她没有立刻给出不知的答案,眼睛狡黠地转了一圈,道:“似乎有听说过,我帮你请教一下我姐姐。”

      我低下头去答应着,她的反应让我有点羞赧,似乎被看穿了心思。或许,还是应该舍了面子直接问宝公公。

      那是我还在毓秀宫时发生的事,我没来得及去问宝公公,星子就带回了消息。我询问的那位慕侍卫当是皇后娘娘的亲信——慕领卫,是宫中侍卫的头一名。我有点被吓到,会不会是弄错了?可能是另外一位姓慕的大人,她却言之凿凿,“慕”是大厉一支大族的姓,并不常见,确只有领卫一人。

      这位慕领卫原来在宫中还小有美名,据说是一个剑术高强的美男子,本可以成为新一届后宫的大众情人,可惜传闻中是个不苟言笑、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

      我听星子如此说,便信了八分,却又想到那个人的样子又及那以讹传讹的评语,不苟言笑?不解风情?自顾自笑了起来。

      还记得星子在旁酸溜溜地挖苦道:“英度,看你那样子,可是发了春了!”

      我也不反驳,星子不以为然地撇着嘴,我甜笑着低下头去——

      我当时隐有所感,但还并不明了的情愫,现下是再回避不了。可是在诚实的甜蜜之外,一些教我不得不去想的事情也继而驾临到我心上,我注定陷落在这无望的恋情里难以自拔……

      我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裙,坐在他身旁,慌里慌张地朝他身上一指:“酒,是酒洒了。”

      空气中一股酒香像蛛网一样粘稠,他那叹息一样的话,原来是把我错比成酒葫芦了,我并非是那酒香的源头,实是方才碰撞之中弄泼了酒壶,洒出一些粘湿了他的衣襟。

      他才低下头查看,我趁这机会壮着胆子把目光移到他脸上,他面容俊逸,神色温柔,看得我心里又酸又疼。

      他仿佛才恍然大悟,又笑:“原是这样。”

      我咬紧牙关,怕他再说出什么轻浮的玩笑话,好在并没有。

      我在树上坐立难安,逃不过他的眼睛,他问:“脸色不好?怎么了?”

      我假装看了看四周,笑道:“不为别的,不过是真正看到这上面的景致,没我想的那样好。有些失望罢了。”

      他全然不知:“是吗?我还以为不错,私以为是宫中赏月第一好地了。”

      他转而对我笑道:“我从没设想过你会自己爬上来,真是大大地‘惊吓’了我呢。好在你成功了,我想给你个奖励。你想要什么?”

      “明明我是你拉上来的,作不得数,况且我也不是为了劳什子奖励……”

      “不管那个,却是我一定要赏。你想要什么?不管什么,且说给我听。”

      我听得嘴巴越闭越紧,害怕冲动的答案和着真心一并吐出。

      他看着我这副惊惶的样子,过了一会无奈道:“算了,看你是没想好的。”他脸上一直挂着温柔的笑,说着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我紧张得看着他的动作,差点成了个对眼。等到他手拿开时,我眼前出现了一只垂下的红荷包。

      “不知你不说是因为你想要的太多呢,还是想要的太少。”他说,“这个剩下的荷包给你了,等你下回想好了,把我当仙人,向我许愿好了。只要是我能办到的。”

      他目光变得郑重许多,没有机会给我表态,伸手将丝绦系在我的手腕上,红色的丝线在他细长的手指间显得漂亮又惹眼,他的手指如恒星一般干暖,在我的手腕上轻点几下。

      “我比你想象中还要有能耐许多呢,还请不要拘束。”

      他笑着再多看我一会,我就要流泪了。我反手将那荷包抓在手里,突然倾身上前拥住了他,这下反倒是他成呆呆的了。

      我环上他的脖颈,他的怀抱清瘦,却很给我一种安全感,但我不敢多停留一会,抱了一下便马上松开了。身子向后退,再不敢看他,声如蚊蚋:“慕领卫,你相信我,我别无他求。”

      这话说完,我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必须从这里逃走,转身软绵绵地贴着树跳了下去,毫不意外脚有些崴了,但我忍着疼跑向春鸾殿的宫门,一刻不敢耽搁。

      我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也好,他没有追上来。或许他是永远不敢再来了。

      我仓皇逃出春鸾殿仿若奔命,连同去的老嬷嬷也一并抛在脑后,事后回忆起来,有歉无悔。等到第二天,也没见老嬷嬷来问我的罪,我把这件事掐头去尾告诉了柳穗,柳穗一听是那个嬷嬷,便言之凿凿不妨事,那嬷嬷半只脚进了棺材,不会随便找人的麻烦,说不定连昨晚跟谁去的,等到白天都认不得了,我等了半天,确实一切如常,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至于那另一半,无所谓什么半悬半落,已被我在昨晚落在那个人身上了。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会把随便什么玩意儿系到别人身上的——我又把那个红荷包拿出来翻来覆去的翻着,回忆起昨晚发生的那些事,心中一片痴茫。

      我一整个白天都躺在床上,右脚昨晚被切切实实地崴了一下,导致今天肿的老高,差点连绣鞋都穿不进。柳穗心疼我,她在贺兰嬷嬷前终于有了点可以说话的分量,首先便是为我告假,但贺兰嬷嬷职责有限,只能准我不去芙蕖池,晚上依旧要去侍候元妃娘娘笔墨和打扫春鸾殿。

      我想了又想,我还会去春鸾殿吗?如果实在想避,倒也有办法,反正左右就一个半聋半瞎的嬷嬷,那边宫里我又那么熟悉,如果真的不想见到那个人,是努努力就能达成的事。

      但我怎会不想见他呢?

      我反而还要担心会不会把他吓跑了才对。

      我昨晚说的话、做的事都已经超越了大胆的范畴,虽然字字都是我的真心话,却不知在别人眼中,简直是失心疯了。设想一个深宫妇人,先是投怀送抱,又说“别无所求”,与腆着脸求欢何异?

      唉,只求他不要那么想就好了,如果他仍然愿意来见我,我也愿意解释一番。若是他从此避着我,我也懂得其中的道理,我大概会伤心一阵,但我宁愿明明白白地伤心那一阵,也不要揣着对他的心意装着糊涂,受着暗恋时看他一眼都痛的那种折磨。

      至于其他的,我都不想去想,不想去管了。午后半倚在榻上,放下荷包,我又捡起了那面妆镜,执镜的手势像在读一本书,我望进里面那个女人。或许是天性轻浮,或许是深宫寂寞,或许是心怀对未来的希冀,本是她这样的人不该冒头的心思——她与多年前相比早已变了样子,这回我没有点灯,却看得清楚,她的眼中却像团着两簇火焰,那光亮从未如此炽热过。

      ******

      翟寰把最后一本奏章放到一堆书山的顶上,面前的桌案变得空空如也,手里空下,她略皱了眉,下意识叫了声紫苏,道:“今天要看的东西,这就完了?”

      “殿下,奴婢是菡萏。”脆生生的声音答,“紫苏姐姐撑不住,已经下去休息了,换我来侍候您。这些奏章您从半夜开始看,看到这会儿,当然是再没了。过去的三个时辰您除了喝茶就再没进食,现下要不要用点?我吩咐人在边上备着呢。”

      翟寰怔了一下,之前沉浸在政事中,慢慢才有感官复苏的感觉,方觉日光刺眼,腹中饥饿,随口问:“都有些什么菜?”

      菡萏快答:“小米粥,丝瓜汤,鸡油拌菌子。”

      翟寰听了已觉得开胃,莞尔道:“呈上来吧。”

      她的几个近身侍女中,菡萏最为活泼机灵,不过有点嘴碎的毛病,与其他几人相比,资历稍浅,且因紫苏面面俱到,她少有在翟寰跟前服侍的时候。这次翟寰看,她做事倒也不马虎,干起活来很是利落,或许没有紫苏那样谨慎仔细,但能急人之急,知道翟寰一定饿得厉害,三两下的功夫,端盘、布菜,就差喂到翟寰嘴里。

      丝瓜汤不烫不凉,入口温度正好,味道亦十分鲜美,翟寰这一餐用的也很是舒心,菡萏爱多嘴,这次在边上一句打扰的话也没有。翟寰昨天半夜匆匆回来,处理政务到现在,如果是紫苏在,平日里总免不了会啰嗦两句。

      噢,她一直看奏章头也不抬,紫苏走前,大概是已经唠叨过了。

      翟寰用完饭,随口又问了时辰,得知是下午了。

      “殿下用完了膳,是要打算歇会吗?”菡萏问。

      翟寰接过膳后净手的手巾,笑道:“刚想夸你,原来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菡萏没错,不仅话多,如今还会替我做决定啦?”

      “奴婢可不敢,殿下要做什么,全凭殿下自己拿主意,我只管安排就是。”菡萏自然听明白翟寰的说笑,全不怕地顶回去,“不过也不怪奴婢,凡是个人看到刚才殿下发狠用功的模样,都会以为殿下是为了把那些麻烦事处理个干净,好大睡个三天三夜呢。”

      翟寰听了一怔,神色竟有些茫然:“麻烦事?那些奏章可不麻烦。你不知道真正的麻烦另有其事。”

      菡萏没想到会一言戳到翟寰的心事,一张巧嘴难得慌乱了下,她有心安慰,但到底不是紫苏,绞尽脑汁想说件叫翟寰喜欢的事,想来想去想到:“奴婢愚钝,自恨难为殿下解忧,不过听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要我拿来那本《庄子》叫殿下躲藏进去吗?”

      翟寰失笑,菡萏说话无章无法,但正像个胡乱扫射的猎手,一下正中靶心。

      也不能怪她,自己近来闲时最爱翻的书,便是那本假《庄子》。平素里的确是有能教人忘忧的功效,但现下让她心乱的,可不是一看到那书就想起得那人吗?

      她自一次阴差阳错中得了那书,那本《环钗春游记》她早有耳闻,也知道那是为了编排她写的,她一直十分好奇来着,但从未有过机会看,第一次寻了个僻静处翻开,竟着了迷。

      这书和翟寰设想中的大不相同,传闻中那个艳情的女主角,实则像个侠客。女子骆环钗,生于大厉,长于九州,故事从她身困越国讲起,一路上所遇之人事,时而险象环生,时而妙趣无穷。翟寰花半天的时间看完一本,意犹未尽。

      里面的一字一句正像写到了她的心里,叫她一吐在这段时间受的窝囊气。一本看完,她对这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又叫人找了前作过来,才晓得两者原不能称一本书,原作的确……名不虚传。她才发觉她从那不知名的宫女手中得来的那本,封题“环钗春游记”之后,还跟了个小小的“续”,看来竟是她自己写的。

      如今的越国宫廷,凡事由她做主,她毫不费力找到了那宫女口中说的“宝公公”,原来就是她宫中的太监李宝,顺着李宝,她也摸清了那个宫女的身份和来历,知晓她竟然就是春鸾殿里那个小宫女樱儿,她不是不吃惊的,她吩咐李宝依旧按照约定每半月去拿一次书,母本自然是都落到了她手里。

      翟寰对这个叫英度的宫人心情很复杂,尤其当知道了她的过往,怜惜中生了亲切,她们都是与这宫中格格不入的人,不管身处宫中哪里,都有错置之感。她或许早就有这种感觉了,所以春天的时候,她令人把御花园里那棵不合时宜的大桃树移去了春鸾殿边上,她说是自己喜欢,要常常看花的缘故。

      她可不是要常常去看花吗,她待她就像自己养护的花儿一样,闲时烦时去看一眼,心情就畅快一些。但因为裁宫的事情,她不小心把她遗失了,偶然在毓秀宫遇到,也没有认出她来,好在再一次和她重逢时,她看起来受了些委屈,但内里依旧蕴着蓬勃的生气。

      在那棵古树下,她说她叫英度,是其英如度的意思。翟寰其实不知道是哪四个字,但听着顺耳,比她捏造的“樱儿”更适合她一些。

      她很喜欢英度身上那种天真自然的感觉,看起来很柔软的样子,实际有一股韧劲儿,像高大的乔木上长出的细细的花,她反而能从她身上获得抚慰的力量。

      与英度相关的所有事情无一例外都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包括她被人安排进了芙蕖宫,上次李宝去找她,也是翟寰的授意。她看起来循规蹈矩、步步为营的样子很能唬人,若非是那一日撞到她在芙蕖池边上偷听装睡,翟寰差一点就要信了。她早知她骨子里并非她表面上看去那样柔顺,不过这样的英度也很可爱就是了。

      她想着再过不久,就想办法把英度拨到她身边来,身边已有紫苏菡萏她们,服侍的人也不多她一个,随便在太极殿里给她找一个清闲的差事就好,最好每天写写字,有空酿些好酒,让她每过一段时间就有新酒就着新的《环钗春游记》看,闲时陪她说说话更好。宫中生活漫长无趣,但想到她能陪伴,时光仿佛悠游些许,这也许就是花匠的心态吧?

      她唯一没预料到的,是花儿的心思。每当她闭上眼睛,便一次次地回想起昨夜……她主动靠过来,吐气如兰,在她耳边道:“慕领卫,你相信我,我别无他求。”她的声音那般惶恐脆弱,每个字都打得她耳根发烫,一个女子如此,还能是什么意思?

      她于情事上不通一窍,虽然年少从军,终日与男子为伍,但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并无一丝旖旎的念头,她又身份高贵,身边的将士不敢对她有非分之想,她也从未动过男女之情。她本身性格也与普通女儿不同,更近男子,平时和将士们混在一起,倒是讨论女人比较多,她在旁听着,只是微微一笑。

      圣皇从小将她如皇子一般抚养,母妃早逝,嫡母也不关心她这个庶出公主的婚姻。她奉旨下嫁越朝,自知情爱于她得来可容易,却也奢侈,她于这一道本不热衷,也就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也就是近来跟曹知谦的那一次会面,弄得她的心有些迷失了,她想若不是为此,她在听到英度靠在耳边说话时,也不至于那样心乱如麻。

      她从没想到自己能得到英度的青眼,想来是她的过失,一直以来在她面前隐藏身份,以男子样貌示人,唬得一个好好的女儿家动了凡心。那“慕领卫”三个字尤其刺耳,让她心中憋闷。她忘不了那夜英度落在自己身上那炙热的眼神,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他人爱的火焰烘烤着。

      她错了,那叫英度的女孩子从来不是她养的花儿,而是从花里修炼出的花妖吧,只是哄得她自以为把她驯服了,实则是她完全掌控不了的存在。她那晚又可怜又期待的样子最是蛊惑人,但凡是男人都受不了……对她也是一样。

      一夜未睡,她的心情却仍平静不下来,她很想让夜晚快一点降临,她还想见她亲自问个清楚。或者再也等不了了,在菡萏让她不可抑制地想到昨晚的事情之后。她现在就想见到她,哪怕是又一次在芙蕖池的远处静静望着那棵海棠树。

      菡萏收了声,努力回忆自己方才是说错了什么,才教翟寰久久不语?

      “不必了,”良久,翟寰才出声,自然是拒绝了菡萏的提议,道:“我突然想去看看元妃,你陪我去芙蕖宫走走吧。——人少些,就我们两个,再带上李宝。”

      菡萏脑筋混沌,点头称是,着手下人去安排。

      翟寰不等下人,径自迈开腿向宫门走去,隐隐有些急切,她一夜未眠,脸色苍白,但目光明亮,瞳中似乎也燃着两簇小小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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