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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通知 ...

  •   我的清闲日子结束是在那一天,一个眼生的嬷嬷带着几个人进了我的院子。我吓了一跳,幸好是一直坐在窗边写字,所以还有片刻时间给我反应,可怜我那一页书写了大半,却被墨水一泼,接着被我两三下揉了丢去角落。

      我行礼行的磕磕巴巴,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十分陌生。那嬷嬷一看便是个有头脸的,衣服料子和上面的花样都十分讲究,团团有福的脸儿,笑得和气慈祥。

      她受了我的礼,并没有其他为难,就叫我起来,我想不到她来这所为何事,也不敢随便叫人,木呆呆地站着。

      “盈月,还愣着干什么?你才是今天那只喜鹊儿呐!”还没人说话,嬷嬷先叫嚷起来,她一直在笑,“我不过贵妃娘娘遣来看过一眼便走的,怎么倒显得我像领头的了?盈月,快把好消息告诉这姑娘。”

      我捏着绢子的手这才稍放松一点,从这话中我得知了几个讯息:一、这些大人们不是奉贵人的旨意而来——实在是因为有了上次的事情,我后怕至极;二、这次是好事,至少是她们认为的。而对我来说,在这宫里多一个人知道我的存在,我就不安一分。不过,即使不是顶顶的好事,总也不会像丢了小命那般糟吧?

      嬷嬷话是那样说,却一直站在几人的中间,没有让人的意思,她口中那位“盈月”——站在左侧一位年轻的女官这时才踱步而出,我一看她的样子便愣住了。

      我当下便知道那是星子常提起的亲姐,如果只是听到那个名字,我或许疑惑却难以确认,实在是由于……

      盈月先是奉承了嬷嬷几句,才来问我,和颜悦色地:“你就是包英度?”我回过神来,赶紧向她一福身:“是。”

      她简单向我一回礼,也如她妹妹是个直来直去的样子,不过要更干练些,道:“因你住的远,专为传信的公公不识得你,所以只好我来了,恰好你的名牒之前落在我处,顺便也给你送来。”

      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竹牌递给我,我懵然不知她在说什么,还是伸手接了。

      “这次主要是要通知你,上回的殿选你合格了,后天开始去芙蕖宫当值,明天是搬宫的日子,每人可带三个包袱,你有多少东西?如果多了,也得先跟我报备着。”

      殿选?什么时候的事?我何时去过……

      芙蕖宫……新元妃娘娘的住处?又怎会选上我……

      我脑海中掀起风浪,纵然万般不解,还是知道规矩的,我把膝盖深深弯下去,第一次说个囫囵话这样紧张:“不会超过三个包袱的,多谢盈月……姐姐。”说完心思稍微沉淀了一点,才向房里另外两个人也施一礼,这次从容了许多:“也多谢二位,因我的疏忽,劳动跑这一趟了。”

      盈月扶我起来,顺便向我介绍:“这位是倚碧轩的何嬷嬷,路上遇到,便一起来了。这位是明天也到芙蕖宫侍候的柳穗,和你一样也是毓秀宫出去的,你俩之后可以互相照应。”

      “何嬷嬷好,柳穗好。”我叫了人,不知为何有些怕何嬷嬷,好在那个叫柳穗的宫女十分面善,便下意识朝她笑了笑。

      我感觉到何嬷嬷的目光一直粘在我身上,不由得低下头去,听见她说:“我们贵妃娘娘给元小主选的人,真是个个拔尖儿的相貌,看着也心思伶俐,倒让我们这些老东西心生惭愧。”

      盈月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淡淡回:“贵妃娘娘选的,自然是好的。”

      “可不是!我们贵妃娘娘心多善呀,有什么好的都是紧着先给皇上和下面的娘娘们,自己也不怕受委屈。”何嬷嬷接口道,倒也不防着我和柳穗还在边上,都谈到贵妃娘娘了,盈月也不方便不接话茬,附和着说了两句好听的话,何嬷嬷像是自己被夸了那样高兴,脸上有光,对着盈月语气甚是热络:“你年纪轻轻,便是毓秀宫的掌事宫女,贵妃娘娘上次都在我面前夸你,说你心思玲珑,做事细致,此次的事情做的也甚是妥当,我看她意思,或许是有意提拔你呢……”

      盈月被说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我头方抬起来,又低下去,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目光从我身上飞快掠过。

      “英度妹妹,我们借一步说话。”怕接下来何嬷嬷还要说些什么我们这些人不便于听的话,柳穗十分乖觉地上来握住我的手,我便明白为何盈月说要她照应我了。

      我住的这间厢房四四方方,没有可以回避的地方,柳穗便牵了我向何嬷嬷和盈月打了个招呼,要去外边跟我交代点事情。

      我乖乖跟着她走到了房外的小院子里,屋里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我长期在屋内待着,难免觉得此时的阳光有些刺眼,耳边听见有小小的鸟叫声,原是家巧儿在成堆的扫帚间躲躲藏藏——这里是毓秀宫中偏的不能再偏的所在,长期被用作摆放杂物的场所,连阳光普照着也只能照出更深的暗淡,我就在这里住了将近一个半月,我本来是不在意这些的,毕竟还有曾经在春鸾殿的经历,此时却突然生出情怯,面前的柳穗在这环境下更显光鲜,她的衣着饰品虽不华贵,却十分精致,一看便知她从前在毓秀宫也是主子面前得力的大宫女。

      “明日辰时,我来这里等你,咱们一起去芙蕖宫。”柳穗依旧拉着我的手,她的手掌温热,声音也很温柔,“我从没见过你,刚才不便问,你今年多大了?”

      我回:“二十三了。”

      她笑了:“没想到,真看不出来,我还要小你两岁。方才是我占了便宜。”

      我赧然,叫了一声:“柳穗妹妹。”

      她却像是耳朵怕痒却被人碰了似的歪头笑出声来:“唉唷,算了吧,我们今后别姐姐妹妹地叫了,你这一叫听的我耳热。这样,你今后就叫我柳穗,我叫你英度,好不好?”
      我不解其意,乖乖点点头。这时我们还拉着手,她把腕上的一只白玉镯顺着我们相接的手腕褪给我,那玉镯成色晶莹,十分好看。

      “这个,我不能收的,哪有这个道理。”我慌慌张张,要把镯子再从腕上推回给她,迟了半响,她已狡黠一笑,松了手。

      “收着吧,你皮肤白,这镯子比我更适合你。”她说道,“这是我小小的心意,我打第一眼就与你投缘,本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玩意儿,等我们去了芙蕖宫当差,当的好,还会有多多的赏赐,这算什么。”

      她这么说,我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再推脱,只有单薄地谢过。镯子戴在左腕,我的右手不自主地抚上去,仿佛那东西很重。

      我们又说了一会话,大多数时间她问我答,我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不知所措,但也只有顺从,柳穗对我虽好,但还不至于让我把我的全部家底都一下抖落给她,春鸾殿的过往再不必谈,盈月都帮我编好了来历,掌心还硌着她方才递给我的竹牌,包英镀——竟然是有“金”的那个“镀”!从此以后,我就只是个前朝遗留的小宫女,因为抱病长久地住在毓秀宫里罢了,这就是我一言以蔽之的十年深宫生涯。

      过了不久,盈月和何嬷嬷说完话,从我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盈月先送走何嬷嬷,之后便也携柳穗要回去了,她们还都有各自的差事。

      盈月走前又问了我一遍:“搬宫你一个人应付的来吗?要不要我叫几个人帮你收拾东西?”

      我想到我的包袱里会有多少不能见人的东西,赶忙道:“不必了,谢谢,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她点点头便和柳穗走了,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但我知道她今天晚些还会来的,否则如何解释这一切呢?

      不出我所料,今天晚些时候,她又来拜访,那时外面下起了小雨。

      我为她开门,她一手举伞,一手掌灯,我替她把伞放到一旁,往她身后看去——

      那个小鬼没有跟来。

      “星子没来。”她迈步入内,一语道破。

      “她难道怕来见我吗?我又不能怎样她。”我没忍住心中的怨气,说道。

      我和她三言两语便熟悉了,也许是因为她和星子过于相像的缘故,如果不是因为她们之间明显能看出年龄的差别,我都要怀疑她们二人是否是一对双生。

      “我们哪里能有那样任性的时候,”她不似白天那般春风化雨,刺了我一句,“她年纪也不小了,从前天起已经在贵妃宫里当差。”

      我讶然,她未同我说起过,而我确实是几天未见她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十分突兀地发问:“星子没同我说过,她今年多大年纪了?”

      盈月看了我一眼,道:“十七。”

      我不加掩饰的惊愕表情不知为何逗笑了她:“你不说我也知道,她定是天天装作小女娃来骗你的,是不是?”

      我默不作声,给她倒茶。她便明了,那笑我的样子和她的妹妹如出一辙。

      她俩的眼睛鼻子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是盈月的线条更柔美一些,她俩只有嘴唇的形状稍有不同,盈月的嘴角不笑时微微向下,刻意的威严稍压下了一些眉目间的柔美。

      “我们家人都是这样,成熟的比一般人晚一些,我也是在星子这个年纪时才开始抽条的呢,之后就长得很快了。我十六岁之前,别人还问我怎么不梳两个发髻。”她向我解释说。

      “原是我眼拙,不怪她。”我说。

      她斜睨了我一眼,毫不留情指出我心中所想:“你明明就怪她,冒你的名去芙蕖宫殿选,还选上了。”

      我不语,便是默认了。盈月叹口气:“这件事,是她做的有失妥当,我这个做姐姐的,只有帮她圆场的份。她原是什么都不跟我说的,你的事却是她第一次求我。”

      我其实也理解星子对我的用心,上次她已经对我说过了,我现在在宫中的处境哪能长久呢?等到朝廷都清平了,接下来便是重整后宫,一旦宫里的规矩收紧了,我还想着往哪里藏?我不过是有点反感自己逃不开被安排的命运,这点牢骚也就只能发在这对好心的姐妹身上。

      我这么一想,就豁达了许多。盈月的身份,在如今的宫中有许多空子可钻,若是帮我想了办法——比如拿了那竹牌给我,我宁愿当作万无一失。那么我如今就成了有名有籍的宫女了,等到二十五岁,说不定还能出宫去……

      “星子说的果然没错,”我回过神来,发现盈月凑到我近前,表情像是有些新奇,“你长了一副聪明相,实际是个呆子。”

      我刚想反驳,被她的问话噎回了肚子里:“星子说你已二十五了?”

      我:“……”兀自生着闷气。

      “好啦,我开玩笑的,”她笑,“越朝规定宫女二十五岁出宫,我为你找到的那张名牒,名字正好与你相仿,你便先用着,那原先的主人今年算来应该是二十三岁,如果你想出宫,再挨上两年;若是不想,我和星子也会帮你谋个出路。”

      她伸手放在我的肩上,眼睛直望着我,似有未尽之语,我也深深地看向她,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呢?

      那张名牒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主人,我刚进宫时就佩在我身上,后来我被柳贵人改名,又成了后妃,这张竹牌却没有被销毁,流转来去,竟又回到我手上。她若是从哪里寻来了那东西,是否意味着她知道了更多的事情?

      我在怀疑,她明显也在试探。我心中做了决定,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对着她行了个大礼。

      “英度只盼二十五岁离宫请去,盈月姑娘今日之恩如同再造,往后在芙蕖宫,英度一定恪守本分,若有错处,也万不会牵连盈月与星子姑娘。”

      此话一出,无异于交底,我不知自己所为是对是错,也不去想它。

      我的承诺那样重,却导致盈月轻轻叹了口气,她扶我起来,无言地握着我的手,这是我一天之中第二次与人亲密接触,她的手捧过温暖的茶杯,却冷冰冰的。多年之后回想,原来是歉意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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