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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死别 ...

  •   小桃殁了。我做了那个梦,所以听到这个消息那一刻,并不惊讶。只“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别过脸去,拭去脸上眼泪。

      芍药与小桃相投,人又性情,被我引的,眼泪亦止不住了,死死压抑着哭声。我罩了件外袍,拉着她到无人的外间安慰。

      “她还那么年轻……纵是犯过错处,也罪不至死,谁知这样命薄,苍天无眼……”

      芍药说的也是我的心声,唯有一声叹息。

      芍药渐渐哭的不那么狠了,抓着我的手,与我说起小桃的事来:“小桃她……命苦,我真是可怜她……”

      与我讲起小桃的身世来,她竟比我知道的多出许多去,我从前只晓她爹是前前朝后宫的花匠总管,其余都是第一次听说。

      原来小桃的娘曾是宠冠后宫的蓉贵妃身边最为得脸的一等宫女,美貌聪慧也是一等的,却因为一朝犯错,被贬出芙蕖宫,当了几年下等宫人,二十五岁那年出宫,嫁与小桃爹,生下了小桃,就在宫城附近住着。

      小桃娘名声却不好,据说她在做下等宫人时曾与宫中太监对食,这些传闻在乡里足够毁了一个人,因此小桃娘教养小桃,愈发偏执起来,而她爹也渐渐吃心,与她娘日益疏远,在小桃面前,说了不少关于她娘的丑话。

      十二岁那年,小桃在她娘的坚持下,还是被送进宫来。

      “唉,可能就是因为她娘的缘故,之前怜妃故意折辱,要她与手下太监对食,她抵死不从,暗暗怀恨——我自然不是为她下毒辩解的意思,”芍药道,“我听她说了家里的事,终于理解了她那玉石俱焚的性子从哪来的了。”

      我心里一震——这内情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哪怕御史审案之时,小桃也不曾将这节托出,便是那般要强。这时从芍药口中得知,我心绪十分复杂。一面觉得,小桃对芍药袒露心声,是否最终也明白了真心换真心的道理?可是,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眼底的泪又忍不住落下。

      “她想重走一遍她娘亲的路,自己也辅佐出一个蓉贵妃,向她父亲证明她娘当年的抱负并没有错,只是命运叫她棋差一招——一辈子就为这个活着,怎么能不拧巴呢?后来她父母亲都在陈景之乱里丧生,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终是走了歪路。”芍药道,拉着我的手,“姑娘,小桃最后也没说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所以我也不知内情,不过她最后那些日子,常说对不起你,若我不说,怕你永远也不晓得,所以斗胆代小桃传达了。望你不要太记恨她,她泉下有知,想会高兴的。”

      “嗯!”我肯定地冲她点点头,伸手给她擦去眼泪,“快别哭了。”好像也是告诉自己,虽是这样说,眼泪依旧流个不停。

      小桃唯一的愿望,骨殖留在宫中,埋在御花园的花坛下。芍药说,小桃的家人死后就是叫她这样安置的。

      怪不得她宁死也不出宫。我愈发觉得我对她了解太少,我们错过了太多敞开心扉的机会。

      小桃的愿望于礼不合,不过皇后娘娘不信什么忌讳,很轻易就允准了。

      芍药依旧悲痛,主动请缨过手小桃的后事,件件妥当。我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做什么事情都兴致缺缺,便是皇后娘娘也没法子。

      小桃的去世叫我深感人生无常,对身边的亲友也更加注意些。问过李宝宫外万嬷嬷的近况,答曰一切都好,又送了好多东西过去;宫里,我近来翻起了医书,又请了太医院的老师,准备做些保养身体的药酒发给各人。我本来心思郁郁,正好可以借此排遣。

      这一切被皇后娘娘看在眼里,有一天晚上临睡前,她也有所感,与我说起我俩的身后事。

      我才听她起了个头,眼泪便流个不止,甚至有愈发汹涌的态势,她忙止住了,把我按进怀里哄着。

      “我操什么心,我有什么好操心的?阿云你不在了,我也是个等死的老婆婆罢了!”我在她怀里瓮声瓮气地发狠。

      她笑起来:“你这样想最好,我走在前面,最放心不下就是你,你可要好好等着我们相见那天,不要我一给你托梦,你便急着要来。”

      我不作声。

      我前些天梦到小桃的事情,也与她说了。她笃定小桃是为我托梦,梦里说的那些都在之后得到印证,便是证据。

      我只想到如果将小桃换成皇后娘娘我会如何,大概那时真的会追上去吧……眼泪又将她中衣洇湿了一大片。

      “我不是故意为了逗你哭的,傻女。”她道,颇有些无奈,“要答应我哦。有那一天,我日日与你托梦,必不会叫你见不到我。”

      “你快别说了!”我泪眼怒视着她,忍无可忍一样。

      “是最近有什么事吗?”我似有所感,心中不安。

      “没有。不过总有那么一天的呀。”她语气甚至称得上是轻快的,“不是你先去,就是我先去。我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样承受那样的一天。你到时可以倒酒给我喝,也可以烧书给我看……很方便的。”

      我愣愣地看着她:“我们……不能一起去吗?”

      闻言她也愣了。

      我兀自失落,不晓得什么时候,一起离开人世竟然成了一件分外幸福的事,死别,实在太过沉重了。又想想,角色互换,我想着假如先走的人是我,我也是希望皇后娘娘继续开心快乐地生活在世上,好像也能明白皇后娘娘的心了,胸腔里便微微发热。

      她将头埋在我颈窝,深深吸气,热乎乎的气息喷在我皮肤上,耳鬓厮磨。我还没反应过来,被子下面,她的手指如灵蛇一般,滑了进来。

      “一起……去吗?”她低笑,暧昧非常。

      我哪知道她想到这上面去了!有些气恼,又有些不甘示弱,手也挤进去。她把着我的一只手,与我十指紧扣,缠人得不行。不过多时,锦被下混乱一片。

      ……

      皇后娘娘说,平心而论,仅论体质,我先去的可能要大上许多。

      因了……听她说这话,我脸红个彻底,作势要去捂她的嘴。她轻轻松松躲过,急正色的样子几乎让人以为错怪了她。

      ……才怪!她眼中分明闪过一丝揶揄笑意。

      就像我注重起身边人的养生,她也有了一样的感悟——不过换了种方法。

      嫌弃我身骨太弱,日日带着我跑马健体。

      我叫苦不迭,可也咬牙坚持。皇后娘娘着人也给我做了一套骑装,下面是男子才穿的靴裤,我之前看皇后娘娘穿就心痒痒的,自己换上,果然轻便,总是不如皇后娘娘穿的倜傥磊落,不过硬要说,也有一种别样的潇洒。

      也是无心插柳,听芍药说,从云英阁起,宫里也兴起这种装扮,渐渐又传到了宫外,还有愈演愈烈的态势,女子穿男裤的式样,也不仅限于骑装,常服也出了改良的款式,很受宫内外女子的欢迎。

      我每天换不一样的鲜妍骑装,无奈马术的进益只是平平。宫中妃嫔少了许多,宫里地方也够她们跑马,一个二个也都学起来,据汀兰委婉的说法……个个比我有样。我唯一能赢过的恐怕只有绣珠——一个孕妇!

      好在我虽进步缓慢,不过几乎每天都练。同一个马术师父,怜妃她们接连告假,坚持下来的唯有我一个。

      我将这事告诉皇后娘娘,半是骄傲半是奇怪,皇后娘娘淡定地往手上涂着药酒,只眉毛微微一动。

      “嘶——”我哀叫,可怜地看着她,叫她轻点。

      她手掌轻推,温温热热地将我大腿内侧的淤血揉开,我几乎痛的捶地。

      “对啊,”她边帮我按摩,边附和我的话:“好奇怪,为何只有你每天都能去呢?”

      我并没空理她,淤血揉开,极度的酸痛后是极度的舒爽,我喟叹一声。她已动手将药瓶等物都收起来,打水洗手。

      身上懒懒的,四肢通畅,像泡在热水里一样舒服。我有些犯懒,泛起困意,揉揉眼睛,手才放下,她已到了近前。

      这回没用药酒,她干干的手依旧抚上来。

      “不然,你明天也告一天假吧?”她像与我商量,又像没得商量。

      第二天我果真告假。其他人大腿淤痛,不过我却是因为大腿抽筋。

      ……

      日子匆匆而过,转眼到了小桃七七那天,我们选在这一天将小桃的骨殖入土为安,芍药、柳穗、汀兰、李宝等人都来了。

      怕宫里传出口舌,小桃的骨殖之前一直存放在佛寺之中,净诵了七七四十九日又回到宫中。我从旁人手中接过装着小桃的瓷罐,触手温温的,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火味道。

      地方是早已选好的了,我小心将那瓷罐放到地下,看了半响,叫人着手掩埋起来。瓷罐埋得很深,在那之上,又栽了一棵桃树。

      其实小桃本不是她真正的名讳,不过想到有桃树为伴,便不至于太过寥落。

      天气已入隆冬,我们几个人默不作声,在花坛前站了许久。悲伤已经不那么悲伤,不过想到生命那样易逝,总有点惆怅,北风吹面清寒,日头倒是难得的清澈。

      我在心里与小桃别过,最后一锹土落下,花坛之上恢复了平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落下一声叹息,冲众人道:“好了,都回去吧!仔细受了风寒。”

      当即不再留恋,转身回云英阁去,不忘将芍药亦步亦趋地钳着。

      回头时,正看见不远处一个身影,紫苏竟也来了。

      她也看着了我,微微一愣,我冲她点头致意,她半响将头低了回一个礼。

      她也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近日听闻身子才好全了,来看小桃,估计也颇多感想。我正忖着要不要上前再跟她说上两句话,她却是一躬身子,行礼告退了。

      不得不说见她走了,我松了一口气。我一向不擅长人情往来,况且与紫苏并不相熟,真要憋出几句体几话,想想便有些尴尬。

      她的背影行远,与我记忆中的消瘦许多,看着有几分可怜。我收回目光。

      芍药从不舍,到也能自己走了,改为扶着我走,精神好些了。她也看到了紫苏,与我闲话道:“紫苏姐姐身子是好了,心病却无可医,整日郁郁。眼见现在宫里安稳下来,我们都盼着她回来来着,可前几日我听菡萏说,凰君怜她大病一场,不愿她再当差劳碌……似乎说是今后要放出宫去,还不知如何呢!”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芍药说是如此,又道,“紫苏在凰君身边这些年,我是凰君,才舍不下她。不过经过了小桃的事,谁说不还是身子骨要紧呢,总要养个一年半载的。养身倒是好办,不过心病如何,就是不知道了。唉。”

      我笑着听她絮叨,并不插话。自小桃去世,芍药好容易活泼些,说到后面有点感伤,不过很快便回转了。她一路的话,我们也回到云英阁里。一回来就听到传报,大厉瑜王妃赐下东西来,竟是要面呈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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