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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锦家妹妹(二)(bg) ...

  •   茹菀的事只是一个开始。

      茹菀那天费劲走去乾坤所,果然又因为没有宫牌,被拦在外面,耐着性子顶着处暑的毒日头等了几个时辰,才终于等到皇帝回到乾坤所。

      以彼当时的惨状,妆面已花,精神恹恹,我见犹怜来形容不大妥当,大概要用触目惊心才比较准确——皇帝确实印象深刻。

      昨晚才临幸的小宫女,他还不至于忘了,不过也没多上心,遣了人去给她找宫牌,就要回宫,可是茹菀别的本事没有,就这上的本事大,竟将人缠住了。

      皇帝耐着性子又体贴几句,茹菀的哭诉他没听进去,满脑子都被她干裂嘴唇上的沟壑吸引了,于是招来小太监:“给朕帮茹菀姑娘递点茶水润润喉,快去。”

      茹菀话说到一半,脸上绽出一个甜甜的笑:“多谢皇上疼惜。”因为笑,唇上的一道道竖纹被横着拉开,胭脂陷在一条条沟壑里,看得皇帝眉头一皱。

      茹菀只道皇帝也为自己遭受的不公待遇不忍,更泫然欲泣道:“嫔妾与皇上情不自禁,锦嫔姐姐心中肯定有气,这回撒了才好呢。嫔妾不敢怨恨,今后在芙蕖宫也一定谨小慎微,好好服侍皇上与锦嫔姐姐。”

      皇帝这些话听了不知多少,本波澜不惊的,听到某处才恍然大悟:“你是芙蕖宫的?”

      茹菀抬眼疑惑地看了看皇帝:“嫔妾芙蕖宫茹菀。”

      皇帝若有所思,茹菀没来由一阵心慌,正想要说些什么,被奉命来递茶水的太监打断。

      茹菀忐忑谢过,捧在手里小口啜饮,一双眼睛从杯沿上方朝皇帝看去,欲语还休的。干裂的嘴唇沾了水,润泽了些,在皇帝眼中,硬是看顺眼了。

      茹菀的宫牌也随后就到,皇帝好似突然下定决心,一向温儒的脸上多了一丝狠劲儿,截下太监手中递出的宫牌,亲自拍到茹菀手里:“错!是朕的茹贵人。”

      茹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手里的宫牌实实在在,证明这不是一场梦,她于是任由自己被几乎晕眩的狂喜淹没。

      昔日宫女茹菀摇身一变成了茹常在,仍旧住在芙蕖宫。

      她本来只想挣个答应,常在都是她不敢想的,本应该知足才是,不过那天皇帝要封她为贵人的话犹在耳边,所以对于这最后的折中结果,不能不承认还是有点失望的。

      芙蕖宫那样大,分她一个偏僻的宫室绰绰有余,比起之前做宫女时与人同住不知要宽裕多少,可是,可是,她总忍不住想,要是她是茹贵人,与芙蕖宫的主位锦嫔就只有一步之遥,平起平坐是做不到,至少不会有现在这样强烈的寄人篱下的感觉?

      虽然有这那的遗憾之处,平心而论,她回到芙蕖宫之后的生活,还算差强人意。

      正式册封的御旨还没下来,严格来说,她还算不上主子,本以为回到宫里,少不了吃主殿的挂落。殊不知只要她不主动招惹,锦嫔那边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只第一天锦嫔派了个嬷嬷来领去她的宫室,又拨了几个宫人服侍,象征性地交代了几句,除此之外,主殿那边就当不知道她的存在一般,连她主动提起每日该去向主位娘娘请安的“本分”,都被以锦嫔娘娘爱清净为由,轻飘飘打了回来。

      被轻视的懊恼,连同遥遥无期的正式册封,时不时哪一天就出来蛰一下她。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皇上倒是经常来。一想到落到自己头上的恩宠,茹菀还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她渐渐把主殿那边的忽视当成了软弱,怜妃娘娘的例子在前,她有什么不敢想的?

      茹菀不知道的是,关于她的位份,背后还有一重曲折。

      那日皇帝要封茹菀为贵人的指示先是报给了悯贵妃,悯贵妃接了个烫手山芋,向翟寰请示,翟寰稍想了想,派菡萏去了芙蕖宫。

      托盘上静静躺着一封空白的御旨和朱印。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绣珠的反应称不上热络,抬手阻住马上要上前接过的慈云。

      菡萏明了绣珠还在生气,翟寰此举又存了弥补的意思,故而姿态放的很低,陪笑道:“前儿个皇上要封娘娘宫里一个宫女,给的位份有点不妥当,依殿下看,本来也是娘娘宫里的人,还是娘娘决定什么位置合适。”

      那御旨上的名字和具体的位份,都是空白,只要填上,再盖上皇后的朱印就能生效,全套都给绣珠拿来,整个后宫的生杀好像全在她一念之间。可绣珠在乎的不是这个。

      “皇上要封的是什么位份?”

      “说是要赐贵人。”

      绣珠一笑:“那封了便是,本宫没意见。”

      菡萏一愣,无言。

      急得慈云在边上规劝:“现在可不是小姐使小性的时候,那茹菀分明是皇上用来折辱您的!您就算还生殿下的气,也犯不着自损八百呀!何况殿下不伤一毛的。”

      绣珠眼神一黯,将话听进去了,心中又涌上悲凉。

      菡萏站得远些,只见她主仆二人交耳,听不见说的什么,但也能猜个大概。见绣珠沉默,才插进话道:“殿下说了,这封旨既然给您,您如何决断,殿下无有不可的,甚至……这道封旨您不想浪费在那个宫女身上,也不是不行。”

      菡萏语带委婉,听得绣珠眉毛一挑,不懂装懂道:“这是什么意思?还能怎么用?”

      菡萏看了看绣珠,犹豫了片刻,道:“这话不该我说,但殿下对您愧疚,菡萏这段时间一直看在心里,她也一直想找机会弥补。这道封旨,若是娘娘愿意,也可……”

      她话未说完,绣珠冷冷打断:“不必了。”轻声道,“哪有自己给自己复位的道理?本宫的脸皮还没有那么厚。”

      菡萏并不意外,绣珠既已表态,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的意思,就是翟寰隐含的意思。绣珠从妃位擢降到嫔位,也有一阵了,风头过去,翟寰想将绣珠复位,却又怕绣珠心傲,不领那个情,所以借此机会送了一道空白封旨来。

      绣珠果然不领情。她心里明白翟寰的用意,可是想的却是,既然对她有所亏欠,为什么不能自己直接来对她说呢?

      对,她就是还在赌气。

      “把那劳什子封旨收回去,本宫罪嫔一个,犹在禁足期间,哪里轮的到本宫对别人生杀予夺?”

      菡萏知道不好硬劝的,叹道:“娘娘这哪里的话,不过一些小事,犯不着娘娘伤神。”

      “只盼娘娘体谅则个,这封旨送出,要是原封不动拿回去,菡萏没法交代,私以为,还是存在芙蕖宫以待来日,殿下那边,菡萏会如实告知。宫女讨个名分这种小事,若娘娘不想理,还有悯贵妃主事呢。”

      绣珠心烦:“嗯,就让悯贵妃处理。”

      菡萏来这一趟,竟是无功而返,她并不气馁,临走前,一回头,在绣珠看不到的地方冲慈云招招手。

      慈云绷得紧紧的面上稍松,找了个借口出去与菡萏会合,心中是感激的,她正愁不知道怎么私找菡萏呢。

      结果茹菀位份一事,千回百转,还是回到悯贵妃手上,宫里风传茹菀是受悯贵妃的安排,悯贵妃意在避嫌,于是暂时将此事搁置。还是茹菀回来那天晚上,连个安置的地方都找不到,无人可寻,只有又找来绣珠定夺,绣珠觉得茹菀也有几分可怜之处,吩咐今后以常在相待便罢。

      茹常在便是这么来的。

      绣珠以为这件事情便算是了了,可自菡萏走后,心情不舒又持续了几日,太极殿再没话传来。

      又是一夜,绣珠在寝殿心情烦躁,犹豫要不要出去散心,待叫慈云时,慈云从外面进来了。目光晶亮地看着她:“小姐。”

      “什么事?”

      “慕领卫在外面求见。”

      绣珠一愣,满脸疑惑:“他?有什么事?”

      慈云也不知是真话还是假话,眨眨眼睛:“我也不知。”

      “……”

      绣珠迟疑道:“这么晚了,他一个外男,见他不合适。”

      明摆着的事情,却非要绣珠自己说出来,慈云何时这样迟钝了?慈云却道:“慕领卫在太极殿都是来去自如的。”

      绣珠挑眉:“那又如何?”

      慈云拖长声音道:“都是在这宫里,咱们芙蕖宫也不必那样迂腐,况且有我陪着小姐,这宫里灯火通明的,谁敢传出什么闲话?”

      “……”

      绣珠没想到慈云这样直白,是自己问的,却噎住了。她本来也好奇慕凡为何来,犹豫了一会,终于点头。

      慈云装作不知自家主子心中正天人交战,帮着绣珠换了衣服,又重理发鬓,上了晚妆。磨磨蹭蹭,终于移步到寝殿外书阁的会客室,绣珠宣人进来。

      房间里灯光明亮,照的进来那人帽上的红翎纤毫毕现,绣珠移开目光,落到地上的影子是颜色浅淡的灰,像宣纸上迅速洇开的墨色。

      她一时觉得气闷,吩咐人去将房间四面窗户都全打开,慈云抢着领命,一转眼跑的远远的,绣珠想将人叫回身边,已经晚了。抬眼只与来人撞上目光。

      慕凡一身兵甲,给这入夏的天气带来一丝冷意,他垂下眼帘,向绣珠行礼,单膝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绣珠忙把团扇握在手里在面前一挡,已然后悔了,心慌道:“起来。有什么事?”

      她得承认自己没那么洒脱,在宫中私见外男,从小受过的闺训叫她心虚得很。

      好巧不巧,慕凡来又是因为皇帝。

      绣珠正襟危坐,慈云走远,她身边一个好使的都没有,耐着性子听慕凡说明来意,心里已经在构思逐客令了。

      然而她越听越楞,慢慢团扇也放下了,怀疑自己听错:“你说你把皇上拦在外面了?现在?”

      慕凡毫无心理负担地点点头,仿佛他的所作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来就是为了请示绣珠,放行非得经了主人的同意才行——仅仅是这样的简单的道理,却丝毫没有去想皇帝进妃嫔的宫里才是普遍的天经地义。

      慕凡拱手,提醒道:“请娘娘示下,卑职还要回去复命。”

      他这话意思,皇上此刻还在宫外等着……

      绣珠难免觉得荒唐,更荒唐的是,皇上竟然也就乖乖等着。

      “你拦他做什么?”绣珠问,好奇战胜了心虚,也削减了几分威严。

      不过这话在慕凡耳里多了些别的意思,慕凡难得多了点迟疑,出言提醒:“皇上来找茹常在。”

      绣珠不悦,心知对方误会了自己,还当是她恩宠遇冷,正盼着皇上来呢!再一想,脑筋转过弯,她好像知道慕凡此举是为何了。

      “是殿下让你如此?”绣珠存了几分报复的心理,提到翟寰,便看慕凡的反应。

      慕凡一愣,表情有些茫然,但没有否认,沉默了。绣珠便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断,是了,若不是翟寰的命令,世上哪有什么一心维护她的人?之前拦茹菀,这次拦皇上,这人不是迂腐,就是痴心,自己还是别自作多情了!

      提起翟寰,绣珠心里也不好受,不过看着对面的人,像照镜子一样品味自己的伤痛,竟久违地感觉到一种快意来。

      “殿下是怎么跟你说的?”绣珠轻声,语气里多了几分笑意,仔细分辨却是极冷。

      慕凡忍着纳罕,耐着性子道:“殿下没有什么特别交待的,只让属下万事听从娘娘差遣,不必顾及旁人。”

      “你都什么时候去回禀殿下?”

      慕凡斟字酌句道:“或受传召,或有所禀。”

      “何事该禀?”

      慕凡道:“这……属下不好说,从急从权。”

      绣珠已想好了主意,扬起嘴角,道:“你每日在宫门口值守,对这宫里发生的事了解到底有限。今天你既找到本宫,本宫给你出个主意,今后你改换到琼林阁外值守,不至于下次想要去太极殿禀报时无话可说。”

      琼林阁便是芙蕖宫内绣珠的寝殿。慕凡听着,眉间渐蹙,道:“娘娘乃后宫女眷,属下恐此举于礼不合。”

      绣珠早想好了话术,笑笑反问:“你什么意思?”

      “……”慕凡到底不敢直说。有些顾虑,其实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见他沉默,绣珠反而沉着,自顾自道:“听闻你在殿下的太极殿里,来去自如。我芙蕖宫中,也不得迂腐。”

      “况且这宫中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的,慕领卫是怕传出什么闲话出去?”

      绣珠把之前慈云的强词夺理照搬一遍,也不见脸红。只看慕凡又要说话,看样子仍是要回绝,她忙一锤定音:“别忘了殿下是怎么交代你的。”

      万事听从差遣……

      慕凡坚毅的神色终是软和下来。拱手应了,总算教绣珠满意。

      绣珠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手心紧张得都是汗。若是慕凡执意回绝,她真不知道怎么下的来台才好。

      总归还是搬出翟寰好使。绣珠支着下巴,望着慕凡有些怔愣。她不久以前还不敢直视他,但自从想到眼前这个人和她处于一样的位置,她看着他就像照镜子。而谁照镜子都是很坦荡的。

      慕凡在下,垂着眼帘,教人读不懂他此时的心思。

      初夏的夜风,从四面敞开的轩窗进入,围着琼林阁里的两人打转,发上珠钗,帽上红翎,几乎同时轻轻颤动起来。

      一个念头滑过慕凡脑海——原来这就是锦家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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