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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甜酒 ...

  •   说不清楚那甜头是给谁的。我刚吻上去,她先是一怔,马上反客为主。我只有一开始占据着上风,很快就被她攻城略地,毫无招架之力。

      无上的欣悦从我们接触的嘴唇上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的凶猛,我的肉身好像萤火虫做成的,一时聚起,一时分散,全部感官围绕着她毫无规律的起舞。

      嘴唇分开,她抵着我的额头喘息,我早已失了先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场,羞得连抬起眼睛也不敢。

      我听见她缓过一口气,感觉到她一只手搭在我的腰间,另一只手则一震缰绳——又策起马来,调转辔头,急往春鸾殿的方向。

      我与她心意相通,什么都没说。不像来时路上一切都觉得新鲜,回去的一路,我都没敢抬脸,眼前只有她的手热烈地抓着我,压抑着某种令人害怕的热情,却极是叫人心动,我觉得耳朵连着脸颊那一片依然火着了一样的烫热,被马上猎猎的风吹过也不见起色。

      很快便行至春鸾殿,皇后娘娘一勒缰绳,先翻身下马,在马下朝我又一次伸出手——我也不矫情了,毫不迟疑地将手搭到她的手上,她随即握紧,我主动向下一跳,就从马上掉到她的安定的怀里。

      她就像那一晚从宫外带我回来,那样似的抱着我,我抬手搂住她的脖颈,脸埋在她的颈窝旁,免去与她对视的羞涩。

      四周早已经没有人了,连一个宫人都看不见,宫殿中的长明灯却都亮了起来,院子里辉煌明亮,又见“倚老卖老”,每一根胡须在灯光下都纤毫毕现一般,更衬得此间如同仙宫。

      她抱着我走了几步,速度慢了下来,似乎有些迟疑,我察觉到了,从她颈窝里抬起头来,脑袋一热,问道:“你没力气了吗?”

      “……”她横过来一眼,表情有几分无奈,我猜她这时若是双手得空,说不定会伸手过来给我头上一栗子。

      “我可以自己下来走的。”我又加上一句,甚是喜欢逗她。

      她一下下定了决心,脚步换了个方向,原本往院子里走的,现在三两步踢开最近的一道房门。

      “想了想,外面还是太冷。”她不甚有底气的解释道。

      这房间巧了,正是我在春鸾殿的寝房——虽然后来成了一宫之主,我不习惯住主屋,仍旧住这个开门就能见到“倚老卖老”的小房间。屋内只点了一盏小灯,踏进屋里,四周一下便暗了下来,她将我轻轻放到进门暖阁的座榻上,将起身未起身之时,与我挨得极近。只要一偏头,我们的嘴唇便又能碰上了。有那么几息,我们都未说话,听着对方的呼吸声,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这房间原本久不住人,现在这样,显然经过一番布置,房内温暖如春,空气中浮动着一股馨香,我座下的织锦软垫干暖舒适,床榻上想必也都打理好了。

      气氛暧昧胶着,只有我们二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太意外……心里一个声音道,反正那一天,总会到来的,况且我们刚刚解开心结,更顺利成章……再说什么都是借口,归根到底,只是我想。

      昏暗的灯光下,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后娘娘,移不开眼,回忆起刚才双唇接触的战栗感觉,除那之外还有许多地方我想一一吻遍。

      也是在那只能将人的轮廓堪堪看清的光亮下,皇后娘娘也在久久地审视着我——亘古一样的煎熬,实际上也不过几瞬,终于,她有所动作。

      却是站直了身子。

      “太暗了,我去把灯点上。”她道。

      看也不看我,转身而去的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直到她拿着火折子回来之前,我心中还抱着几分隐秘的幻想,灯已点上了,房中登时亮了起来,她手里捏着火折子,漫不经心地将它吹熄,红润的嘴唇随着熄灭的火光反倒暗了下来。

      灯光带来明亮的思绪,我这才渐渐找回理智,随之而来的羞愤之感,是对自己。在再也无所遁形的明亮的灯光下,我没忍住□□一声,捂住自己的脸。

      皇后娘娘不明所以,自然发急:“怎么了?”

      她把手里的东西丢开,来捉我的挡在脸前的手,我不肯,推拒了几下,可还是拗不过她的关心,对上她问询的目光,心一横,直道:“我刚才色令智昏,这会想起来丢脸了!”

      她一愕,便笑了。因是宽容的笑,我又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毫无憋闷,所以懊丧的心情很快平复了。

      我们再一次手抓着手,这次身子也挨的很近,但又和之前不一样,很是纯真。

      她半是安慰半是剖白:“没什么好丢脸的,又不是我……你不知道我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把那灯点起来的。”

      她这样说,我心里果然舒服许多,不是我扁担挑子一头热就好。接着她的话道:“我当时想,你找不到火折子,说不定就……谁知那么快就找到了。”

      “你失望吗?”

      我大声道:“当然!”

      她脸微红:“我也没想到,可能就是天意吧。”

      话还是说开了的好,随着理智的回笼,我不得不承认,虽然刚才的狂热痛快的很,但假如我们真的顺应了那种狂热,恐怕之后也会后悔的,我们早已心心相印,没必要在这件意义非凡的事情上糊里糊涂,反而留了遗憾。

      皇后娘娘环顾了一下四周,大概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番,道:“这些不是我的主意,不过我也不怪他们。”

      她说的他们,肯定就是李宝和双喜两个了。我其实也是一样,之前是不喜他们瞒着我自作主张,但现下我能和皇后娘娘解开心结,促膝长谈,还要多亏了他们才是。

      “他们为了咱们和好,可是煞费苦心了。”皇后娘娘苦笑道,又说了些我不知道的,“我让菡萏去取酒,你也知道,借口而已——双喜安排送来了两坛什么酒,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

      皇后娘娘清咳一声,道:“两坛青杏酒,其中一坛,还下了助兴的药。喏,就摆在树下的酒桌上呢。”

      她玩笑一样说给我听,我听了只是咋舌。双喜兵行险着,何况不久前宫里才有类似的事,她胆子也太大了!

      “还敢下药——是她自己坦白的?”我实在好奇。

      “菡萏传话来的,”皇后娘娘答,也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她俩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传。”

      我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想着毕竟在皇后娘娘面前,还是要为双喜维护两句,艰难道:“好在坦白磊落,她俩也都是好心。”

      我又蓦然想到,树下有青杏酒,青杏,谐音“请幸”,是明目张胆的邀宠……刚才皇后娘娘转头进了房间,原来恰好和我领会的意思的相反,那个时候她就做好决定了,她在我心中的形象顿时又高大一分。

      “你是不知道,我一开始听到送来青杏酒的时候,我的心情……真的难以言喻,”她道,“当时真想直接冲去云英阁找你,听说是双喜自拿的主意,才冷静了。不过后来将计就计,把你引来跑马场,确是我的嘱意。”

      她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既认真又懊丧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一手支颐,斜眄着她,自知姿态有些轻浮。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轻浮又如何?那坛青杏酒,如果真是我送去的呢?

      我在怕什么?今夜阻隔我们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我望着她出神,灯下看美人,她清丽得如一朵夜昙,摄人心魄,我的目光不加掩饰,她暂避锋芒,垂下眼去。

      我们一旦不说话,气氛不冷反热,悬停在一种似是而非的状态中,仿佛随时都要滑向之前那种不理智的境地中去。

      我那一瞬间福至心灵,想明白了仍然困扰我们更近一步的根源是什么。

      “你吃醋的事,怎么就结束了?”我边想边说,随着思路的开阔,语气也更加笃定,“我好像还欠你一个解释。”

      我这话说的煞有介事,出口却好像什么影响都没有造成。房间里安静了一瞬,明明一点风都没有,烛火却一闪。

      “有什么好解释的,是我错了。”她一笑,掩饰不住有点灰心的样子,明显有点避让这个话题,我便知道我是对症了。

      我的心结是解了,她的原来只是藏了起来。还好被我发现。

      我此时特别感谢双喜,不久前向我透露了事情的真正起因,不然我此时还不得其法。皇后娘娘明明是在意我的过去,在意我与哀帝的,但是她有她的骄傲,或是别的顾忌,总不愿外露。

      那有何妨?她不愿问,我也应该主动告诉。

      对她有所交代,本来也是我的分内之事。

      “我昏迷之时,确实梦到了哀帝,梦里他想告诉我什么,我却一直参悟不透,所以着急喊叫了他的名字。”我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就差把我梦里所见也向她如实道来,好在忍住了,“他梦里想告诉我的事情,我现在也还没想明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与男女之情无关,我只有一颗心,如今全在你身上。”

      我说着说着,也眼眶微红:“我曾是他的妃嫔,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从前为了深宫里日子好过点,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我若说从来没有对他动心过,也是扯谎。我不愿对你扯谎。但谈及情爱,我只对你……我从来没有对别人如此这般,你若是不相信……我也,我也没办法向你证明,你就当听个笑话,别往心里去了罢。”

      说到后来,我一开始的豪气干云丝毫不存,自知不该,还是流露了畏首畏尾,气势失了大半。一垂眼,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来了。

      她微凉的手指凑上来,帮我抹去,耳边响起她叹息的声音:“傻女……”

      我向她剖露心迹,只得到她这样不置可否的回应,自然不满足,而且也后知后觉难堪,将脸别到一边,她也不让,双手都抚上来,与我目光相对。

      “我也只对你。”她道,温柔笃定。我更忍不住落泪,她倾身拥我入怀,我正需要那样一个怀抱,也紧紧地抱着她。

      “可我不值得!”我在她怀里,不管不顾,反而正是因为有所凭依。大声说出自己深藏在心里由来已久的恐惧,也不知自己这样的直白是好是坏,“我此身注定残缺,你有冰清,我却不能拿玉洁来配你——便是配不上你!”

      她平稳的呼吸一滞,无奈道:“又说什么傻话,我不在意那些,你也不许那样想自己,都是些无稽之谈。”

      “你现在不在意,倘若今后在意了呢?”

      她不假思索:“我从来不在意那些。”

      我早就钻进了牛角尖,往日什么豁达随性也都没有了,追问:“为什么?”

      她仍有耐心,答道:“那只是男人的规训,不是做女儿的法则。”

      我听了一愣,似懂非懂。

      她也渐渐泛上些气性,惩罚地在我腰上一捏,没好气道:“你脑子也不清醒了,我说不在意,你还偏要我在意才行?哪那么多废话!”

      我确实有几分古怪在的。她之前态度温柔,说什么我也只当是安慰,不听;现在惹得她恼了,我才有几分确信,脑筋也开始转弯了。

      本来谈情说爱,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就像她说的,她真的不在意,我还执着个什么劲儿?

      “那只是男人的规训,不是做女儿的法则。”

      她的话言犹在耳,我才想起来,我面前是天下最非凡的女儿,我也曾立誓要与她并肩,跳出世上这一切桎梏,哪成想长久受到的规训在我身上的遗毒,方才经历了一次好重大的反扑。

      想明白这些,我自知理亏,在她怀里安静下来。

      我最不该怀疑她言不由衷,我刚才仿佛在逼她承认自己在意,可明明是我的问题……凭借的蛛丝马迹,也一直只是我按图索骥。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小声道:“对不起……”

      她听见了,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不与我计较。

      “我确实吃醋,不过只是以为你心里还有哀帝,但你都与我说明,我也就再无疑猜。今后那些无稽之谈,都不许再提了。”

      我忙不迭点头,她脸色稍霁,顿了顿,又道:“李宝不久前与我说了,哀帝其实……远比他表现的爱重你,你想知道我听到时都想了些什么吗?”

      我紧张地屏息,又点点头。

      她缓缓道:“我先是想,果然,世上只要有人了解你,就该珍爱你的,我想不出有什么例外;接着觉得欣慰,他有一颗待你好的心,不至于叫你从前日子太难过,我也能少些心疼。这两种想法此消彼长,其间时而嫉妒爆发,因为想到若是你也曾心许他,那个哀帝真是世上第一幸运之人,与你共度那些辰光,我却错过了。”

      “我听李宝说,你也是最近才从他那里知晓哀帝真正的心意,我不是圣人,一点不觉得遗憾,只是感到庆幸。多亏了他,才成全了我。我继而想到,我与他有什么不同?难道不只是幸运了一些吗?假如有一天那幸运不再眷顾我,我又当如何呢?”

      她说这些话时甚是平静,说到最后,目光陷入一片空茫幻痛,我听到这里,已经震惊到呆愣,连话都说不出,皇后娘娘竟也会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害怕迟早有一日恩遇断绝的人,难道不该是我才对吗?

      “你怎会那样想?”等我找回我的话语,震惊也未消减半分,她眼中偶尔流露的犹疑恐惧,更勾起我心中无限爱怜,“该怕那一天到来的人明明是我。若不是你,我在这宫中,乃至世间都无所凭依了。今天你摔筷而出时,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你若是用皇后的威仪来压我,我又当何去何从?正是这样想,我才不愿在你面前露怯,就是生怕你看轻了我。”

      她苦笑:“我哪敢压你?你是这样说,可何曾怕过我所谓的威仪?你也不是为了那个,所以委身与我一处,合该我怕的:你要是想走,随时都可以出宫,可我却只能困在这皇宫里。看过你笔下的繁华,便知你即便离了我,也可以活得潇洒从容,可我不一样,我……不敢想没了你的日子!”

      我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拉着她的手,也说不出什么连贯的话了,只懂得否认:“不对,不对!”

      她眼中也有眼泪落下,我用手去抹,一手湿凉,其中也有我的,总也抹不净一样。我尝试了两下,便放弃了,改用干烫的双唇去接,沿着她的泪痕轻轻地啄吻。

      “我不那样想,你也不要那样想了。我不许。”我不知道要如何把我此时的心境传达给她知道,看她这个样子,我便心痛,只有先使上强硬手段再说——其实说不上什么手段,我自己出口也觉得这话实在苍白之极。假如这是说不想就能不去想了的事,人间也不会有那么多伤心了。

      我亦思绪翻涌,觉得这房中灯光亮了,照亮了心扉,却还不够亮——那不如还是之前那样暗着好。

      我这样想着,当即回身将烛火吹灭。房里一开始的残烛早已自行熄了,屋内失去光源,只有窗外还能透进一些光亮,只足以看清彼此的身影。

      “睡了吧。”我叹气一般道,寄希望于天光大亮,水到渠成。

      今天实在是太漫长的一天。

      她对我的建议没有什么异议,柔顺地答应一声,估计也是十分疲惫了,径自转身从暖阁向床榻挪去,面朝里躺下,竟就要睡了,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我也随后在她身边躺下,却无心睡眠。她用背对着我,不声不响,不知是否真的睡熟了。我心里明白,她明明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对我袒露了最柔软的部分,还要穿回她的铠甲的。

      我先是面对她躺了一会,横竖没有睡意,翻了个身,也背对着她,看向窗外。

      窗外是那棵被我唤作“倚老卖老”的老榕树。我人生的智者。

      多少无眠的夜里,我有所萦怀,眼前也是一模一样的景象。我烦躁的心绪慢慢沉着下来,我从前通过这种方式想通了许多困扰我的难题,这次一定也可以。

      我要如何才能把我此时的心境传递给她,让她相信?若是说的办不到……那就用做的!

      我打定主意,便再不得多躺一刻。撑着身体坐起来,蹑手蹑脚下床,皇后娘娘依旧躺在那里,无知无识。

      我怕再多一刻,我刚鼓足的勇气便会衰落,连鞋也不及穿,跑着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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