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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苦酒 ...

  •   那天晚上我喝了许多杯,最后还是被她们三人劝下的,芍药最会惯着我,陪了我许多杯,最后也摆手说不行了。

      “真不能再喝了,姑娘。”芍药道,她之前口口声声说“不醉不归”,如今也求饶了,“今儿是我回来第一天,要是就酩酊大醉,白叫下面人看了笑话。”

      只见她满脸无奈,连着脖子那一片都红了,确实不能再喝,我仍有兴致,也只好放下酒杯。

      今夜于是就这样散了,芍药的话还提醒了我,这是她们回来第一天,说不准还要和下面宫人们熟悉熟悉,我在场反而不好,所以让双喜带着我去去歇下。芍药则要去打个水清洗一番,汀兰陪她一起去。

      这边我与双喜进了寝屋,觉得双喜自从送完菡萏回来,便有些心神不宁,之前还问的落钥一事也没再提——我就更不可能提起了,所以一路无话。

      我简单洗漱一番,便上了卧榻,横竖就我一个,所以躺在正中间。其实房间里一点都不冷,何况脚下还塞了两个汤婆子,我却把锦被捂得严严实实,好像这样能让我心里那个孔洞不再漏风似的。

      “你也去吧。”我听见外面宫人们的笑声,对双喜道,“他们要游戏什么的,你也一起。拿点金叶子去,就当彩头了。”

      双喜平时是个很爱热闹的,这回反应却不甚热络,“奴婢不去也罢。”手里拿着灭烛罩,将要熄灯,却犹豫起来:“这才戌时,居士歇得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我已经躺倒,失笑道:“不早了,是平时歇的太晚。”

      如果是平时,我与皇后娘娘一起打发时光,光阴一转即逝。

      想到这里,我心中发涩,冲她摆摆手:“不必在意我,你自去吧。若有事我会叫你的。”

      双喜仍有些欲言又止。

      我于是背向她转过身躺着,不说话了。过了有一会,感觉到灯影摇晃了一下,终被双喜罩灭。

      “那奴婢一会再来。”双喜低声道,退出去了。

      我当时并未觉得双喜那话有什么奇怪的,完全没有细想。我朝着床内躺着,睡意未至,酒意先行,迷瞪了一会,不知何时,双喜真的回来了,脚步急匆匆地,将我叫醒。

      “居士,居士,快醒醒。”

      我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

      双喜忙前忙后地将灯重新点亮,又去给我拿衣服,边说:“我师父来了,说是殿下喝了酒,要去跑马场,谁都劝不住,我师父实在担心,所以来请您。”

      我听了前半句,一个激灵,直接从床榻上跳起来,不用双喜,手忙脚乱地自己将外袍系好。

      “酒后跑马?不要命了?”我是又急又气。

      双喜也皱着脸道:“可不是吗,听说殿下酒气熏天,醉的很呢,若是摔了可怎么得了!不过您放心,菡萏跟着去了,一时半会或还拦得住,再久点可能就说不好了,还得请居士出马。”

      我早已急得跟什么也似,所以匆匆罩上外袍,穿上鞋子就走。

      “来人!备轿!”

      不需我说,辇轿早已在院子里等着,一队随行宫人中,李宝站在第一个,我只来得及冲他点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由双喜扶着上了辇,其间心一直砰砰跳个不停,便是坐定后也不见好转。

      我心情虽十分急迫,但坐辇轿从太极殿到跑马场,总还需要一段时间。双喜在一旁步随。初时我发问不休,过一会便问一次现在到哪里了。

      双喜回答地十分耐心:“到乾坤所了。”

      “前方是倚碧轩。”

      “过芙蕖宫了。”

      可渐渐地,我不再问了,放下辇轿旁的幕帘,任自己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独处,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渐渐平复。

      双喜反凑上来,在幕帘外主动道:“居士,前方过了毓秀宫,就到了西宫十六所的地界了。离跑马场很近了。”声音里的轻快藏不住。

      我没答她的话。

      又继续走了一会,她没得到回应,再次凑上前来——这帘幕用的绡纱让我能清楚地看见她的一举一动,她却看不见我的——这回她贴得帘幕很近,一手扶在额头上方眯着眼往里看。嘴里疑惑嘟囔:“难道是又睡着了?”

      李宝在前方走着,一直关注着我们这边,这时出言告诫:“好好走你的路。”

      双喜见李宝发话,如见救星,忙小跑到他跟前,小声解释道:“居士一直不出声,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李宝先是看了看双喜,又往我这边投来目光,很快别了开去。一语道破:“也不一定是睡着了,或是故意不想理咱们,大概是想明白了。”

      双喜听了,吃了一惊,明显心虚,又朝轿内看了几眼作罢,此后噤声,紧跟在李宝身后,我便只能从帘幕后看到她的背影。

      我确实是想明白了。契机是在不久前转头时,感觉发髻上有东西摇晃,伸手一碰,竟是一朵珠花。

      想起来是双喜走前趁乱插在我头上的。

      若事态真有那样紧急,怎会还有时间戴上珠花?可惜双喜弄巧成拙。

      冰凉的珠翠印在手掌心里,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又想了想,这事看起来是由李宝和双喜一同策划的,我现在怀疑皇后娘娘酒醉是否是真,要知道即使是喝“雪刀”,我也没见她醉过。何况是我亲酿的区区花果酒?

      被一番诓骗,我自然不愉,但出于某种原因,我也没有将这辇轿叫停。

      我的沉默已经足够震慑,李宝与双喜本就理亏,更噤若寒蝉,蒙头在前方带路,四位抬轿公公稳稳架着辇轿,在这夜色中急匆匆行进。我心情烦躁,透过帘幕往外望去,看到经过的道路已由砖地变成了草场,促织声也大了起来,显然是不同于宫室林立的空旷荒凉。

      前方不远处,立着一座建筑,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春鸾殿,渐渐向它越靠越近,就像一幅旧日的画卷徐徐在我面前展开,熟悉有之,陌生也有之。它被拆掉了一部分,四方角楼,如今只剩三方,无垠草场补上了其中缺失的一角,仿佛从此处生发而出,原本宫室的院落中间,被我唤作“倚老卖老”的大榕树仍旧静静驻立在那里,即使入秋有一段时间了,依旧还有大半青绿,生机勃勃地一如昨日,仿佛从未变过。

      不知不觉间,我已随着辇轿,到了那画中了。

      “停下。”我出声令止。

      辇轿依言停住,却一时没有降下的意思,李宝的声音从幕帘外传来:“回禀居士,这才到草场的最外围,目的地还在前方。”

      我略带莽撞地一把将轿帘掀开,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正遇上下方李宝和双喜惊愕的目光。

      “那又如何?就在这里放我下来。”我道,声音也急躁了起来。

      李宝尚未回答,情况一时像是僵持住了。

      我挤出一个笑,冲他道:“宝公公,你看如何?”

      与其说是问询,不如说是胁迫,因我站到了辇轿的边缘处,从上往下看,辇轿不算高,不过若是我不管不顾跳下去,只怕也得崴脚——总不至于到那一步。

      双喜急得上前一步:“居士小心!”

      李宝也开口了,语带劝慰:“您先坐回去,奴才才好叫他们落轿,不然他们也不敢的。”

      双喜也帮腔:“是啊,您这样太不稳当,若不小心跌跤了,奴才们就是有几条命也吃罪不起!”

      我本也不是真的有那个意思,目的已经达到,便满意了。刚准备回去坐下,转身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马嘶,接着是有节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我身上一僵,还是坐回原先的座位上,也是幸好轿帘也跟着落下来了,否则给人看着了我此刻的脸色,恐怕也是好笑。

      我仍能将外面人的反应看的清清楚楚,李宝还算内敛的,双喜则禁不住神色雀跃,乃至十分积极地招呼抬轿公公们将辇轿放下来。

      “……”

      辇轿稳稳落在地上,我这时进退两难,又不着急出去了。不过几眨眼的功夫,她已经骑马赶到,熟悉再不过的声音,长长“吁”了一声,马儿跟着嘶鸣,马蹄原地绕了一圈,听话止步,就停在辇轿前不远处。

      “皇后娘娘。”众人向她行礼,我更一点侥幸都不存了,明明没做错事,却只将眼垂着,只看着辇轿前方一尺之地。明明知道她在外面其实是看不见我的,这时格外抗拒与她的眼眸对上。

      “居士就在辇上。”要死!我硬生生从双喜的语气里听出了谄媚的味道。

      “嗯。”她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并不下马,驾着马缓缓往我这边靠近。

      我压着呼吸,感觉心口憋着的那口气越发灼热,让我觉得这小小辇轿里温暖过头,脑袋直发晕着。马蹄声笃笃,眼见她穿着皂色马靴,青色的绑腿,在马肚子两旁轻轻一夹。

      她已走得很近很近,属于她的气息仿佛山呼海啸,将我席卷。她略微侧低下身,朝我这边沉默地伸出一只手来。

      她在马上,而辇轿已落地,属她高些,轿顶挡住了我的视线,因此我这时想要去看她的表情也是不能了。

      此时想要揣摩她的心意,咫尺之外冲我伸来的手掌,好像是唯一的线索,它纤长,有力,稳妥,耐心,我心潮澎湃,酝酿着一种冲动。

      四周皆静,仿佛此处只有我们二人。她在等,我也在等。

      她一直也没有收回手,直到小手指微微一颤——就是那一丁点的胆怯,被我捕捉到,我二话不说,顺应了心里的那股冲动,将手递给她。

      手刚搭到她手上,似乎将她吓了一跳,接着就被她紧紧握住,她力气十分大,举重若轻地一拽,我小小惊呼一声,周围环境急变,再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她的身前马背上。

      “驾!”她的声音响在耳边,身下宝驹随即疾驰而出,将一切人、物顷刻甩在身后。

      夜风清爽拂面,一扫之前粘滞的氛围,一股若有似无的酒气却如影随形,我瞪大眼睛,她原来是真的喝酒了?

      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靠在我耳边道:“放心,不过一点酒而已,我就是在马背上睡着,也绝不会将咱俩甩下去就是了。”

      我听了一愣,接着笑起来——倒不是不信她的话,只是想起来这是我们吵架之后她对我说的第一句,便觉得滑稽。

      她叹了一口气,也像是松了一口气,沉声道:“是我熬不住,所以叫李宝和双喜想办法把你带来,你别怪他们。”

      她这样坦白,我就是还有怨气,也消了大半,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想去哪里?”她振奋精神,颇有耐心地问我。

      我心情舒畅许多,四周无人,我提起声音,颇具豪气,指挥她道:“我第一次骑马,你便先带我四处跑跑!”

      她毫无怨言,反而轻笑一声:“遵命。”刚慢了一会的马儿,又即刻飞奔出去。

      她真跑起马来,大开大合,肆无忌惮——我其实一直知道皇后娘娘就是那样的人,不过这次是第一次领教到,新奇,但也欢喜,乃至忘了害怕。

      眼前的景象飞快向后退,人在马背上,像是在惊涛骇浪的海上行船,身体左摇右晃,好像随时都要脱离自己的掌控,却尝到一种甘美的危险,小肚子里生发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痒意。我无师自通地像她一样微俯下身子,她早就在我身后将身子伏低下来,两个人身子贴在一处,气息幽缠,我虽被她圈在怀抱里,却是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自由畅快。

      我们一路跑到草场的更深处,周围的草地愈发葱葱郁郁,越长越高,又让人忘了季节。从马上眺目望去,能看见身后宫殿的群楼,也分辨不出哪里是春鸾殿。皇后娘娘好容易舍得把速度放慢,我竟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感。

      马儿在及踝的草地中踢踏着悠然前进,视野中一闪而过什么闪闪亮的东西,还以为是远处星星掉落了,细看才发现是近处萤火虫翩然起舞导致的错觉。

      我全身心都徜徉在此处,全然忘了今天的几多不快。

      “早知你喜欢跑马,之前就该带你来了,不过没事,今后可以常来。”皇后娘娘道。

      她话里多少还有些不自然,不等她没话找话再说下去,我把手直接覆上她握着缰绳的手——一路上,除了刚开始她拉我上马那会,我们的手都刻意没有碰触彼此,若即若离,直到此刻我主动出击。

      “你吃醋吃够了没?”我才不接她刚才的话,只抓重点,转过半个身子看她,故作质问的模样。

      她手又一颤,马上紧扣住我的手,呼出一口气,才笑道:“不敢了。”

      她一旦示弱,我也跟着偃旗息鼓,心里化作柔情一片。

      “我走了就后悔了,碍于面子,才没回头找你,就硬捱着……唉,这么想想,”她低头又笑,有些懊恼的样子,“要那些面子做什么的!白吃了好些苦头。”

      我听她说的忍俊不禁。

      她又柔声道:“你知道我是在吃醋就好……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我那邪火是为何……总是我一开始做的不对,你别见怪,我下次不会了。”

      她道歉这样认真,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我连带着也反思起自己来……侧头与她对视,她的脸颊在月光下,好像上了一层白瓷的釉光,跑马时她的发髻散了几绺在颊边,平添几分生动,我怀疑有几缕发丝也扎到我了,但说不上是哪里……痒痒的。

      我没有动,也没有笑,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严肃,没来由地问她:“你吃苦头了?”

      她果然没反应过来,我从来没在她脸上见过这种类似“呆楞”的表情,迷茫地点点头,认真地探究地看着我,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天啊……更痒了。

      我与那种折磨人的痒意誓死抗争着,边慢慢道:“苦头哪有白吃的。”仿佛自言自语,皇后娘娘也迷惑了。

      我目光垂下,声音也低下去,好似怕别人听见,虽然这天地间目之所及也就我们两人:“……肯定有甜头等着你呢。”

      ——是嘴唇,她的发丝散乱中,一定是碰到了我的嘴唇。

      我近水楼台,再一转头便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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