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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天威难测 ...

  •   二人听了都是一愣―――昨天才从宫里叩恩回来,今天都这个时辰了又候哪门子的旨?心里虽有疑惑,却也不敢怠慢,忙更衣嗽口。等他夫妻两人匆匆赶到前厅时,前厅内的香案早已备好,里面济济攘攘的坐了一屋子人,却个个悚息屏气,悄然无声。

      片刻的功夫,忽见家人飞跑进来报说:“宫里的陈公公下旨来了!”

      “快请!开中门!”杨继业一下子站起身来,杨夫人又亲自给他整了整官服,然后命丫头们排案焚香。刚收拾停当,只见陈公公已带着四个小侍卫、四个太监款步而入。杨继业忙迎了两步,转回身面北长跪在地,杨家众子众媳也都离座伏首。

      陈公公面无表情,在香案后南面而立,扯着公鸭嗓子大声道:“杨继业听旨!”

      “臣杨继业,恭聆圣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陈公公读道,“殿前副都指挥节度使杨继业父子佐朕理治,忠勤公能,勤劳王事,卓有政绩,深合朕心。今郡主下嫁,朕心亦为之欢愉,谨奉皇太后慈旨,赐金百两,诗三章。钦此!”

      “臣谢恩!”

      宣完圣旨后,陈公公已是换了一副笑脸,亲自下阶搀扶起了杨继业,笑道,“给杨大人道贺了!奴才在宫里伺候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见皇上赐诗给谁。不是我当面奉承,您这福相,这怕加官晋爵还在后头呢。”

      说话间,只见那几个小侍卫轻抬着一个楠木小箱子走了进来,缓缓的放在前厅。

      “有劳公公传旨。来人。。。”杨继业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应声便有一个小丫头手里托着一个漆盘走了过来。杨继业接过托盘,双手递了过去,道:“陈公公,这里有纹银百两,算是给公公和几个兄弟的辛苦钱,望公公不要嫌弃。”

      陈公公喜得笑逐颜开,连声说道:“岂敢岂敢。”

      待他们领罢赏乐孜孜出了无佞府后,杨家众人也好奇的围在小箱子旁―――黄金百两固然是厚赏,可是皇上赐诗?那诗中会说些什么?

      “该不是六嫂把自己的嫁妆箱子忘在皇宫了吧?”七郎小声嘀咕了一句。

      杨继业瞪了七郎一眼,小心翼翼的揭开了封条,打开箱子看时,只见最上层十个黄灿灿亮晶晶金元宝放在大红色的金锻上。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一堆散放的册子,粗粗查来竟有上百之多。

      “这是什么?”二郎好奇地捡了一封抽出来看,却是一封联奏的册子,一笔钟王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十几页,俱都写得一丝不苟,细看来却是弹劾杨继业好大喜功欺蔑同僚。二郎一惊,忙把这封折子递给父亲,自己又拿出一封,竟是密报杨继业为目无主帅,擅调统军主将。

      杨家众人见他二人脸色有异,也忙取出了箱子中的其他册子,里面有说六郎风流成性,为抢一舞女与人争风吃醋;有说二郎借着打造兵车收兑银两,冒支贪贿;有说七郎带一女子入营,必有奸情;有说五郎桀骜不驯,屡悖主将军令;就连前两天杨继业身体不适,没去上朝都有人说他是‘私宅理政’,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真真假假,只是上折之人的名字却被都划了去。

      杨继业向来谨小慎微忧谗畏讥,自雁门关大捷以来,满朝尽目皆是胁肩馅笑之脸,贯耳都是阿谀奉迎言语,心里早就惴惴不安,如今看着这些弹劾折子,他心里既是难过又是感动,倒了五味瓶似的,什么滋味全有。

      “爹,这话是我对郎家兄弟说的,为什么会另有人知道?”此刻,六郎的鼻尖上也冒出一层细汗,他指着一封奏章说;“那日我和七弟在潘太师的大营,郎家兄弟受了伤,七弟口出不逊,我告诫他这里不比父亲的大营,后娘怀里不好撒娇。就这一句话,竟被人曲解为我仍然思念北汉,这。。。”

      “这些奏章都是放屁!我怎么知道杜姑娘是个女孩子?还说什么有‘奸情’,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叫那些王八蛋说成什么了?”不知是被穿堂风冻的还是气的,七郎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不是颜色,他嚓嚓几下将那本奏章撕得粉碎。

      “所以说大家以后审事量心说话,要斟酌轻重是非,福自心田,祸从口出。”杨夫人苦笑了一下,随手将手中的一封折子扔了回去。

      “可不是吗?娘,看来皇上对我杨家真是不薄。我本以为。。。”快人快语的三少夫人看了郡主一眼,后半截的那句‘皇上会对六郎没娶公主记恨在心’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杨继业没有答话,他颤抖着双手,取出了箱子底下最后一封厚厚的奏章,打开一看,里面是自己刚刚归宋时,朝中一些大臣联名请旨请求诛杀自己全家的折子,原因竟是因为自己是北汉王的义兄,纵然归降,也恐心有二志。杨继业一页页看了下去,在这封奏折尾处,没有别的批示,唯有八个朱笔大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皇上真是圣明呀。。。”杨继业悠长叹息一声,脸上似喜似悲,过了许久才道:“想我杨继业,蒙呼延王爷提携,才得入朝。从今之后,也只能凭得这性命,尽忠于阙下,来报圣上知遇大恩。”

      杨家众人一时无语,也都纷纷点头称是,独有八郎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爹爹,我看皇上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一家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啊?”

      “延顺!”杨继业看了八郎一眼,语气平淡却已流露出一丝不快。

      “爹,我说的是实话。”八郎不服气地辩道:“皇上的意思不就是说我们杨家被文官瞧不起,被武官不服气,四边没着落,以后要夹着尾巴做人吗?我看这满朝文武满口说的天法祖法仁义,做起事来一概都是扯淡。”

      “放肆!”杨继业本已接过了小丫头呈上的一杯茶,却又重重的墩在桌子上,怒喝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心胸如此狭隘?我平日是怎么教你们兄弟的?如此德薄量浅,无容人之量日后怎能领兵打仗?”

      八郎本是杨家幼子,杨继业平日对他总是和颜悦色、温语谆谆,连重话也不曾说过一句,今天忽然发怒,倒把八郎吓了一跳,他“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忙道:“爹爹息怒,孩儿再也不敢了。”

      此刻,郡主却觉得八郎说的有几分道理,常言说:天威不测圣心难度,自己这位皇叔的这一举动明里是给了杨家天大的恩情,暗中却在警告杨家断了和朝中大臣结党营私的念头。她有心替八郎求个情,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新妇,又兼身份特殊,有些话不便出口,也只能忍了又忍。

      “老爷,你跟孩子生什么气呀?”片刻沉寂后,杨夫人一边扶起了八郎一边陪着笑脸道:“延顺这话说的也有一半的道理,朝中小人太多,不小心,就算站着不说话也会出事的。”

      “唉,夫人,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杨继业叹了一口气,不胜其力地倚桌坐了,说道:“人言铄金口碑似铁,以后你们兄弟行事还是要小心些。下个月就是太后的寿辰,皇上在瑶华宫设宴,夫人,你和众媳妇她们好好商议一下给太后送贺礼的事情。另外我大宋和北辽现在暂时罢兵,这次他们也派了使臣前来。大郎,二郎。。。”

      “父亲。”兄弟二人见父亲叫自己,忙躬身回道:“父亲有什么吩咐?”

      “最近京城中会有一些随着使臣入京的辽国商人,你们两个是协助绥靖京城秩序的,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出乱子,记住了吗?”

      “是。孩子记住了。”
      一个月之后的十月初七便是太后的寿辰,从月初起,整个瑶华宫便被笼罩在一片雍穆熙和之气中。戌时初刻,在细细的鼓乐声中,畅音阁的供奉们在礼部司官指挥下曼声吟唱:
      。。。鉴观惟德,丕命惟皇。肇兹寿域,薄海要荒。物性茂育,民俗乐康。冠带之国,望斗辨方。曰惟万年,同于昊苍。。。

      赵光义扶着杜太后含笑受了群臣拜跪之礼后,便进正殿安席,诸位王公大臣和前来贺喜的辽国使臣也都各自就位。一时间各处宫人忙得穿梭似的,高烧绛烛启封开樽,殿内的火炉炉烧得满殿暖融融的,肉香酒香四溢扑鼻。虽说赵光义早有旨意令群臣‘不拘礼不形仪’,但是群臣谁也不敢放浪形骸,该有的仪节无人僭越苟且,一切仪礼席面自有规矩,也不必细述。

      直到亥时初刻,宫里宫外爆竹燃尽,鼓乐歇止,稍觉安静了一些。不知为何,今天的四郎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从宴席开始,他便觉得有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那目光中满是嘉悦欣喜。他想去找这道目光的主人,但是此刻殿内殿外坐满了人,一时哪里能寻得见。

      等宴席散后,他和杨家兄弟几人一起回到府中,四娘还没入睡,见四郎进来,她忙丢了手中的活计起身,笑着将他迎入内室中,道,“方才叫人去看,说你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回来,怎么这么快?”

      四郎一笑坐在了床沿上:“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向不喜欢热闹,如果不是皇上下旨六品以上在京官员都要入宫贺寿,我才不去呢。”

      “那今天皇城里可有什么稀罕事儿?”四娘半蹲在地上一边替他脱去靴子卸掉肩披,一边问道。

      “稀罕事儿倒是没有,只不过我觉得自己竟是越来越懒散了。今天寿宴之上,有西域进贡的女子献舞。一曲舞过,圣心大悦,命群臣每人作诗一首,恭纪今日盛举。也真是的,昔日在北汉的时候,傅丞相也曾夸我才华敏捷,腹笥甚广——我如今竟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哼,是那个西域女子跳完舞后皇上让你们作诗的?”四娘站了起来,没来由的心中烦躁了起来,她白了四郎一眼,讥诮道:“别是月下看美人看呆了。盯着人家舞姬,从人家脖子往下想,能想的起来那才叫怪呢!”

      “看你说的,我去看别人家的美人做什么,我身边不是放着一个现成的美人吗?”四郎笑笑,硬拉着四娘坐在自己身边:“人家都说六弟妹是京城第一美女,我看你比她美多了。”

      “别想拿这些话来搪塞我!前两天呼延夫人来访,你就直勾勾的盯着人家身边的丫头,以为我没有留心?”

      “我哪有?”

      “怎么没有?呼延夫人说要把她送你做妾,我看你鼻子眼睛都笑开了。”

      “好了好了,你真是越说越上劲了。我不过说自己现在做不出诗来,你就这样抢白我。我说这两天你怎么有些怪怪的,原来是把人家的戏言当真,吃上醋了。”

      “我才懒的吃醋呢,要都吃起醋来,天下女人都气死完了。”四娘掰开四郎的手,起身为他到了一杯水,往桌上一墩,赌气般道:“你想纳妾就去求娘啊?这不过是娘的一句话。正好也让她为你生个儿子,省的外人来替我们杨家操这个心。” 说罢一啐,竟自用手帕拭泪。四郎见四处再无人,忙过来把她揽在怀里,抚着她头发轻声说道:“人家呼延夫人也没有说什么,就是说了句前些日子高家请了吴道子的观音送子图花了一千两银子,你怎么就杂七杂八的想了那么多呢?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是这种事情是急不得的。再说了,我不是那种女色上打圈子的人,父亲母亲也不许我们兄弟年纪轻轻的蓄养姬妾,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看着四娘脸上犹自带着泪痕,四郎又娓娓絮絮的劝慰了好一阵,才使四娘略觉宽心,至近子时初刻,夫妻二人方朦胧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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