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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定计 ...

  •   风渐渐的小了,待郡主匆匆赶回无佞府的正花厅时,一个二十多岁书生模样的男子已在那里焦急地等候。一见郡主跨步进堂,那人明显的愣了一下,心中暗道:“久闻柴郡主是京城第一美人,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一旁的小丫头见此人怔在原地,忙小声提醒道:“这位便是我们府上柴郡主。”

      “学生王若钦参见郡主千岁!”那人快走几步,长揖到地,及其温良恭谦。

      “郡主,这位就是王先生,当日就是这位先生替六郎书写御状。”杨夫人和大娘一直在正花厅陪着王若钦等待郡主,见郡主的目光向自己望来,也跟上了几步介绍道。

      “原来是王先生,王先生不必多礼,快请坐!”郡主向王若钦略一点头,算了还了礼,又转脸对杨夫人歉意说道:“让婆母和大嫂久候了。”而后主客落座献茶。

      “王先生,”郡主接过侍女奉上的茶,喝了一口便放到一旁,说道:“当日多亏了先生告之我家老爷的下落,又仗义执言地为我家六郎写御状。那张状纸我也拜读了,真是句句惊心,字字夺魄,想来先生定是一个毓华端庄的饱学之士,我这里先谢过先生了。”郡主说完,起身敛衽一礼。

      王若钦忙站了起来,双手虚抬着,见两个侍女掺起郡主,这才道:“在下山野草民,实在不敢当郡主大礼!”

      直到这时郡主才仔细的打量着此人,只见那王若钦看来不过二十五六岁,通身上下的精干利索,已经穿旧了的灰府绸袍也浆熨得挺括齐整,乍然一看,让人觉得蔼然可亲,只在顾盼时偶尔眸中精光一射,让郡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不知王先生找我有何贵干?”

      “郡主,”王若钦重新落座,抬眼看了看杨夫人和大娘,向前欠了欠身道:“此事事关重大,学生想来和六将军的案子有关。”

      “王先生请明示!”

      “昨夜学生在醉仙楼饮酒,隐隐听到有两人小声议论着什么。学生也是一时好奇,仔细听来,这两人竟一个是潘妃娘娘的亲随太监,一个是潘龙潘大公子。”

      “潘妃身边的太监和潘龙?”大娘脱口而出。

      “唉,说来惭愧!”王若钦叹了一口气,“隔墙偷听本非君子所为,但是我隐隐听二人说起什么‘杨家’,‘六郎’便想到他二人商议的事情定和六将军的官司有关,故也顾不得圣人所训了。”

      “他们都说了什么?”

      “那个太监像是在说,无论是前几天皇上派去三关暗访的禁军侍卫鲁泽还是御史中丞刘天祥,潘妃都已经暗中将其收买,叫潘龙不必担心。他还说潘仁美的官司马上就会判下来,只消教人忍耐几天便是,末了还埋怨这些人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潘妃入宫后积攒的一些私房钱,皇上,皇后赏赐的一些金银首饰这次竟然全都喂了人。之后二人倒是没再说什么,不过是些流言蜚语,说那御史中丞刘天祥,除了自家正妻外,在城南麦糠巷还养有一外室,想必这些金银首饰都用来讨好那屋小星。对了,为了遮人耳目,那外室专门替他在麦糠巷打点一家古玩店。”

      “这事本也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情,”听完了王若钦所言,杨夫人沉寂了一会儿,开口道:“但是没有证据,又如何奈何得了他们?”

      “是呀!”大娘也在一帮叹道:“皇上要的是证据,那姓刘的养有外室和六郎的官司有什么关系呢?”

      “王先生,”方才一直在皱眉沉思的郡主忽然仰头说道:“我有几个不解之处,望先生指教。言语中有冒犯的地方,望先生原谅。”

      “不敢,不敢。”王若钦忙躬身回道。

      “听六郎说先生是太原人氏,如何能认得出潘龙?又怎知麦糠巷在汴梁城南?”

      “那潘家父子权势熏天,大江南北何人不知?至于麦糠巷?”王若钦淡淡一笑,正容说道,“学生在汴梁也有些时日,无事之时,总喜欢走街访巷,一来二去便记下了些地名。郡主看来对王某还是心存戒心啊!不过王某确实是钦佩杨家公忠体国,清白事君,也痛恨潘仁美妒贤嫉能,误国误民,这才冒险来贵府报信,既然郡主信不得学生,学生也只能告辞。”说完,王若钦竟是也不等郡主和杨夫人开口,双手一揖转身便走。

      “王先生请暂留步!”

      王若钦站住脚,矜持地转过身,向郡主又是一揖道:“郡主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学生的?”

      “最近家宅不安,我也是心神不定,言语中多有冒犯,望先生海涵。”看到杨夫人和大娘面露不解之色,郡主忙叫住了王若钦,她口头上赔情道歉,心中却对他所言多少还有点疑惑―――这人看来句句无意,但又像是句句提示自己,故试探道:“六郎同先生相识时日不长,却能使先生以知己相待,先是代写御状,继而冒险前来报信,想来六郎真是三生有幸。”

      “交友之道,以气相通,以声相结,怎可计以时日长短?郡主和夫人若有事相遣,可去城东开宝寺。告辞!”王若钦说完,又是一拜,然后扬长而去。

      王若钦走后,屋里一时安静下来,良久才听杨夫人叹道:“这个王若钦行事端凝内敛,看上去倒像是个楷悌君子。其实他说的事情,我们早就猜到了,只是眼前为难的是何处找来证据?”

      郡主立起身,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似的犹豫了片刻,才道:“其实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过这事还需要八王兄和王嫂帮忙合演一场戏。眼前王兄被禁足南清宫,我有些发愁无人传信!”

      “郡主,你有什么主意?”杨夫人和大娘眼前一亮,不由走近了几步。

      郡主压低了嗓音,对二人小声说了些什么。

      “郡主,你的主意虽好,只是太过冒险了,这万一。。。”杨夫人有些惊愕的望着郡主,一时拿不定主意。

      大娘也踌躇道:“娘说的是!而且我还听说郡主也用了私钱给刘天祥送了礼,郡主您别多心,我这话绝对没有怪郡主的意思,我知道郡主这样做也是为了六郎,可是这事如果让皇上知道了,我家和潘家又有什么区别?说起来,也是件尴尬事。”

      “娘,大嫂!这个计划固然冒险,但是我们也算是有五分把握。再说了,不冒险,我们又如何能拿到潘妃行贿的证据?至于我自己,”郡主目光炯炯,望着悠悠跳动的烛火,道:“到时候,见了皇叔我自有说辞,娘和大嫂不必担心。”

      “好吧!”杨夫人咬牙略一沉吟,“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明晚就让延琪悄悄去南清宫一趟。”

      入夜的汴梁城依然是游人徜徉巡追,到处灯影闪晃,夹着卖蒸饼烧鸡各色汤羹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者混淆一片,煞是热闹。在城北一间三进棚面的酒馆里,一个脚蹬黑鲇鱼粗布靴子的中年人,操着一口山西口音大声说道:“店小二,再来点忌讳!”
      入夜的汴梁城依然是游人徜徉巡追,到处灯影闪晃,夹着卖蒸饼烧鸡各色汤羹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者混淆一片,煞是热闹。在城北一间三进棚面的酒馆里,一个脚蹬黑鲇鱼粗布靴子的中年人,操着一口山西口音大声说道:“店小二,再来点忌讳!”

      “我说这位客官,您点了一小碗面,两张饼子一碟菜,就恨不得来上一缸子醋,都像您这样,我们小店非要关门不可。”一个肩搭毛巾的伙计,一脸不耐烦的走了过来,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醋碗重重地墩在桌子上,扭头便走。

      不过那人看上去脾气甚好,伙计如此慢客,他也不生气,依然慢条斯理的将醋倒入自己的碗中,然后将面前的饼子、咸菜咬得格崩崩响,吃得津津有味。

      那人只顾自己手撕口拽,吃得畅快,却使得和他同坐一桌的八姐延琪暗中皱了皱眉。原来今日黄昏之时,她便按照郡主所咐出了无佞府,先是到南清宫附近打探了一番,然后便随便寻了家酒馆,要了些小菜,只等天黑人稀后,再悄悄潜入。

      想那杨府虽是武将家风,平日在府中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用餐之时,偌大的桌前,一众人等声音不闻,唯余碗筷交击和丫鬟仆妇们添菜传菜的盘盏安置声响。可如今和自己同桌的那个男子吃起饭来斯文全无,咂嘴舔舌之声使延琪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她没好气的看了那人一眼,强忍着性子。

      好在那人很快便‘酒足饭饱’,当他咕嘟咕嘟的喝完最后一口汤后,满意的摸了摸肚子,又将身上皱巴巴的衣襟扯了扯,高声叫道:“店小二,结账!”

      店中伙计尚未答话,便听见有人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店小二,爷们都等了半天了,你这酒菜什么时候才能送来。”

      店中之人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延琪也不由的随声望去,只见离自己不远处坐着三名男子,其中两个都是黑魆魆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中间坐着的一人却甚是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青袍布靴,看上去清眉秀目。

      “二弟,”这人不满的看了那黑大汉一眼,小声道:“这里不比我们山寨,你小声些。”

      说来也怪,那黑大汉看上去比那个青衣男子要高出半个头,面相上要年长几岁,却在那人面前像似矮了半截,他不好意思的挠头笑笑:“岳大哥,你也忒小心了些,我们兄弟没有犯事,这里也没有官差,怕什么?”

      那人说话间,店小二已经得脚不沾地地跑来上菜,一会工夫便满满当当的布了一桌子。那两个黑大汉想必是腹里空空,他二人一人掇着一个油淋淋的约二斤多的红烧肘子,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吃得满脸放光,一头热汗。

      那个年岁稍小的汉子见青衣男子微蹙双眉,每样菜只略尝了尝,若有心事一般,便将一只烧鸡递了过去,自己也绰了一只,一把撕下鸡腿,一边咬,一边口中呜噜不清说道: “大哥,你别惦记着那人了,那人救不活了,他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少时日,整个人都成那样了。再说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又被疯狗咬伤,我看他活不过两天了。”

      “是呀是呀,”另一人也接口道:“大哥也做的够仁至义尽了,就算是那人没被狗咬,救活了也是废人一个,还不如死了算了。”

      “话不能这么说,”青衣男子本已端起了酒杯,却又放下,叹了一口气道:“我看那人年纪轻轻,也不知和那家结了仇,竟被折磨成这般模样,更不知他家在何方,家中还有何人,唉!”

      “那人迷迷糊糊的时候不是喊出了一个‘八姑娘’吗?该不会是他相好吧?”

      这三人说话的声不大不小,却正好被八姐听到。自从一个月前陈琳来无佞府报信后便杳无踪迹,一个大活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八王暗中派人到处查找他的消息,却全无结果。今天听到邻桌这三人的闲谈,八姐心中忽然咯噔一下,她也不顾这两个黑大汉子言语颇为粗俗,起身来到这三人近前,抱拳施礼道:“小女杨琪,刚才听几位壮士说救下一人?不知那人是个什么相貌?哦,几位切莫多心,前些日子我本家的一个兄长无缘无故在京中失踪,因他原先有些仇家,我担心。。。”

      那三人本在说话,不防有人走到近前,抬头见竟是一个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秀发披肩,瓜子脸儿上粉黛不施,天生的一份秀丽中还带着几分英气。那青衣男子怔了一下,随即站了起来,回礼道:“下在岳胜,这两位是我的义弟,他叫孟良,他叫焦赞,我们兄弟都不是汴梁人氏。就在昨天夜间,我们兄弟路过旧曹门街,发现一个恶狗在撕咬一人,我们兄弟便将那狗打死,救下了那人。要说那人的相貌,”岳胜想了想:“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其他的。。。”说到这儿岳胜看了八姐一眼,面露难色。

      “那人的脑袋都肿成菜篮子大了,谁知道他原来长得什么样子?”那个被称作孟良插言道:“如果是你家的亲戚,姑娘你快把他接走,他活不过两天了,看一眼少一眼。”

      “是呀,单单是那人身上的伤就够他受得了,可好死不死那人又被疯狗咬了。我大哥寻了几家郎中都说没救了。对了,你要是那人的亲戚,可别忘了把看医问药的钱还给我们。”

      “二弟,三弟!”岳胜不满的瞪了这二人一眼,又见延琪脸色煞白,安慰道:“这位姑娘别想那么多,说不定也不是你家兄长,他人就在旧曹门街的同福客栈,离此不过一盏茶的路,姑娘要去辨认辨认吗?”

      八姐毕竟年轻,听完这话心里陡地一阵慌乱,也顾不上辨别这些人的身份,连声说道:“有劳这位壮士了,麻烦你带我去看看。”

      前先与延琪同坐一桌的中年男子本已付了饭钱正准备出门,听他几人这么一说,不由暗中皱了皱眉,尾随四人而去。

      同福客栈就在旧曹门街西拐角处,岳胜八姐四人一路无语。进了店门,踅过西廊,刚走到客房门口,便听屋里有断断续续的□□声,孟良惊奇道:“这人醒了?我还以为他死了呢。”

      八姐也顾不上和孟良说些什么,推开房门急急的走了进去,果然见内室的床上躺着一人,此时已是仲夏,那人身上盖着一床薄被,却仍在瑟瑟发抖。八姐小心的走向前,仔细看去,只见他面色姜黄,额头和左颊上有大块暗紫色的淤血,乌青的双眼肿得吓人,却仍能看出他就是和自己已经定下婚期陈琳。

      “陈将军,陈将军!”看着昔日少年俊朗的陈琳面目全非,八姐心里一酸,眼泪几乎淌出来,已经带了哽声儿:“你怎么了?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将军?”跟着八姐进来的三人听了都是一愣,焦赞朝地上恨恨的唾了一口道:“他娘的,咱们竟然救了一个官府的人?早知道这样就把他扔回河里了?”

      孟良也眼睛一瞪,粗声粗气的喝道:“杨姑娘,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将军?他是哪门子的将军?”

      “二弟三弟!”岳胜皱了皱眉,走近了些温声劝道:“杨姑娘,你先别伤心,既然他醒了,说不定就是有救的,先给他喝口水,等明天再寻个郎中——”岳胜说着,不料陈琳忽然像被蝎子蜇了似地大叫一声:“水!我不要水。。。,不要水。。。”

      “不好!”岳胜心中一震,一把将八姐拉到自己身后,急切道:“杨姑娘先离他远些,我看他是被疯狗咬伤染上疯狗病了,你要是被他伤了,你也活不了。”

      “疯狗病?”八姐大吃一惊,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也有些颤抖,“这能救治吗?”

      “有救!”屋外有人应了一声,接着便听此人朗声说道:“我有一个方子,不知可否一试。”

      屋内几人都是一怔,孟良几步走到门前,一掀门帘,只见一个中年人已在门口,方白脸小髭须五短身材,孟良上下打量了那人几眼,道:“你是谁?跟着我们兄弟?偷听我们说话?”

      八姐也走了过来,泪水滢滢地抬头望去,见此人正是和自己一桌吃饭的那个男子,有些疑惑地问道:“先生你是郎中,怎说他有救?”

      “姑娘别问我,救人要紧,”那人说着,也不等人让,径直了走到里间看了陈琳一眼,然后返回堂屋,朝外喊了一嗓子,叫来一个店伙计后问道:“近处有生药铺没有?我这里有个病人,你帮我架上一个药锅子,我开个方子!”

      那伙计伸头看了看,方在犹豫,只见八姐从怀中掏出一方小银道:“店家大哥,这银子用来抓药,剩下了就是给您的辛苦钱了。”

      那伙计一见银子,忙应一声,急切中找不到纸,摘下水牌提笔等着,便听那男子说道:“土鳖子三个(切片,陈土炒),斑猫七个(去头,足),大黄五钱,刘寄奴五钱,茯苓五钱,麝香一分,各研细和匀。说完又便道:“这位小哥,烦劳你了,快去抓药,然后黄酒调服。”待伙计忙不迭都去了,那人方松了一口气,尚未再开口,便听见病床上的陈琳紧蹙双眉,咬牙臆语道:“潘仁美,你,你好狠。。。”
      “潘仁美?”此语一出四座皆惊,岳胜和那中年男子对视了一眼,不知说什么好,孟良焦赞正给自己倒茶,愣神间茶水溢了出来。八姐也一时忘了陈琳已染上疯狗症,疾步走到陈琳床前,轻轻的推了推他,“陈将军,陈将军,你说是谁?是潘仁美那个老贼?”

      陈琳费力的睁开双眼,发现眼见赫然站着八姐,眸中顿时闪着惊喜的光芒,他挣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八。。。八姑娘。。。”

      “陈将军,是我。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潘仁美?”八姐心里一酸,双颊已满是泪水。

      “你别哭。。。潘仁美他逼我。。。我没有。。。”陈琳说着又是半昏迷了,闭目仰卧着讷讷自语,却是任怎样也听不清楚说的什么了。。。八姐边哭边连连叫着问:“陈将军,陈将军。。。”却见陈琳再也没有回答。

      岳胜暗自叹了一口气,起身拧了一把热毛巾递给八姐,却也不说话。那中年男子也低声劝慰道:“这位姑娘,你别哭了,等会儿伙计送来了药,让他吃了,能不能治好,只能看天意了。”

      “您真的是个郎中?”八姐擦了一把泪,忽然单膝跪下,说道:“如果您能救他,小女就算今生没法报你的恩,也会给您立长生牌位,天天生佛烧香,请赐下您尊姓大名。”那男子忙扶起八姐道:“我不是郎中,就是一个过路的,没有什么尊姓不尊姓,鄙人姓寇单名一个准字。”

      “寇先生,三位恩公!”八姐站起身,回头看了看一眼陈琳,又望了望窗外的夜色恳切地说道:“小女今夜还有一件要事,我家兄长就拜托这位先生和三位恩公了。我去去就回来,最多不超过二个时辰。”说罢又对三人躬身一礼,踅转身离去。

      “诶,这个姑娘真奇怪,这不是她家的人吗,怎么就这么走了,怕不是见他快死了借故溜走吧?”焦赞盯着八姐的背影,皱着眉说道。

      焦赞的担心看起来有些多余,不到两个时辰八姐就急急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此刻正是巷深夜暗,云遮残月,陈琳服了药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孟良焦赞也被打发回房休憩,屋里只剩了寇准和岳胜,坐在椅上支颐假寐。八姐推门的声音虽轻,却也一下子惊醒了二人,二人抬头一看,只见八姐满头是汗,手上却多了一个小布包。

      “寇先生,您看看这些药材用的上吗?”八姐也顾不上擦去头上的汗水,放下布包开口便道。

      寇准忙起身解开包袱,只见里面都是一个一个的小纸包,寇准随手打开了其中一个,仔细看时竟是肉苁蓉,又打开了一个却是石斛,他嗅了嗅其它的纸包,也都是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名贵药材。

      岳胜不明就里,寇准心里却咯噔一下,‘这个女孩子究竟是谁?她刚才去哪儿了?’略一思量,捻须说道:“杨姑娘,这些都是上好的药材,不过现在还用不上,你家兄长已经用过药了,不过能不能好转,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八姐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她不再说什么,快步走到陈琳的床前,屋内烛光摇曳,陈琳紧皱着双眉,苍白的脸庞在烛光的映衬下隐隐有了一丝血色。八姐忽然想起那日陈琳来杨府为郡主报信时曾悄悄的宽慰自己,不要害怕,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自己需要,他都会在自己身边。末了陈琳还从怀中取出一包花种塞到八姐手中,说这是名菊金如意的种子,如果现在种下,等到金秋时节迎娶八姐的时候,就会花色满园,香飘十里。八姐想到这儿,心里一酸,又几乎落下泪来,忙强忍了,别头对寇准和岳胜略带歉意地说道:“二位先生古道热肠,我家兄长的性命多亏了二位先生。本来小女不应再劳烦二位,可是常言说一事不烦二主,不知二位先生可否多停留数日,等到。。。”

      “救人自然要救到底。你说呢?”寇准微微一笑,轻轻的推了推岳胜。

      “这。。。”岳胜犹豫了一下,自他听八姐称陈琳为‘将军’,心里便暗暗猜测这事十有八九是官场内讧,说是狗咬狗也不离谱儿,他本不愿和朝中之人有诸多牵连,但是一抬眼看见八姐那期盼的目光,不知怎得心中一软,还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岳胜决定在汴梁多停留数日,这可乐坏了孟焦二人。这两人每日出去看戏游山逛景,玩的不亦乐乎,大有乐不思蜀之态。可是倒了第四天的傍晚,天色还未擦黑,二人却是早早的回到客栈,刚一进门,就见孟良大着嗓门喊道:“大哥,大哥,你是不知道啊,这世道越发混乱了,汴梁城的贼儿比我们的胆子都大居然偷到南清宫八王的府上。这下可好了,全城尽自戒严,家家关门闭户,害的我们兄弟也没个去处。”

      孟良大嗓门立刻惊动了正在里间看书的岳胜,他放下手中的书,徐步走了出来,问道:“二弟,发生什么事情了?南清宫被盗?”

      “可不是吗?”焦赞抢着说道:“南清宫失了窃,皇后赏赐给八王妃的珊瑚珠、金佛玉观音、各色贡布羽缎丢了无数。听说八王气得夜不能眠,请旨查封汴梁城所有的金银古玩店,一定要抓住这胆大包天的偷儿!”

      “南清宫失了窃?”岳胜心中暗暗吃惊,但是他本非汴梁人士,对京城中这些皇亲国戚虽无怨词,亦无好感,故对此事也不十分上心,但是到了第三天黄昏,整个客栈都在谈论着一件惊天大事---素有贤王之称的赵德芳居然用王命金锏打死了御史中丞刘天祥。

      “御史中丞,那是多大的官呀?怎么说打死就打死了呢?”
      “你知道什么,据说是和前两天的那起失窃案有关。”
      “这御史中丞的奉银不够用?还需要去偷东西?”

      “谁知道呢,我听说这两天禁军彻查了京中所有的当铺古玩店,居然在城南麦糠巷的李家娘子铺中发现了不少宫中才有的金银玉器。要说这本也不出奇,本来嘛,京中卧虎藏龙之人不少,有浪荡子拿皇帝赏赐的给爹娘老子的东西去典当也不是稀奇事,可是最要命的是在那古玩店中居然发现了前朝宣懿皇后的珍珠衫,那珍珠衫现是柴郡主所有,怎会到了那李娘子手上?八王大怒,命人细查此事。结果那娘们熬不得刑,便说那一干金银宝贝连同珍珠衫都是刘御史送与她的,她个妇道人家,也不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这不,八王便怒气冲冲的去了御史府。至于为什么把他打死了,那我就不知道了。”

      客栈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了,过了许久才有人迟疑的问道:“八王千岁就这样打死了一个四品大员,皇上就能善罢甘休?”

      没有衙门审案,就这样处死了一个四品京官,赵光义自然不会草草了事息事宁人,皇城的御书房内,赵光义脸色铁青的盯着手中的一份素纸面儿镶绢硬皮折子,许久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抬头扫了一眼侍立在侧的八王和跪在一旁的郡主,疑惑地问道:“皇侄,这份礼单也是你派人在麦糠巷搜到的?潘妃给刘天祥行贿,两家一起栽赃陷害杨六郎?”

      “皇叔,”八王只略略一躬,朗声说道:“除了这份礼单,还有在麦糠巷的古玩铺中搜到的金银玉器也都放置在御书房外,是不是宫中珍宝,皇叔一看便知。其实恕侄臣直言,如今官场上,无官不贪,无事不受贿,不过一则是想着水清则无鱼,二则是有些人手段高明,捉不到证据而已,譬如送地,送古玩名画,送宅院,还有送产业的,不张不扬、没凭没据。只是潘妃的手段不聪明,送礼还加上礼单,于是被侄臣发现了个正着。那刘天祥更加可恶,心地卑污,贪墨舞法,受贿累万,陷害国家忠良,思之情殊可恨。不过当日侄臣也鲁莽了些,一时气愤,失手打死了他,望皇叔恕罪!”

      赵光义皱了皱眉道:“就算是潘妃给刘天祥送礼,也没有真凭实据就说两家一起密谋。对了,”赵光义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郡主问道:“郡主,你的珍珠衫怎么会在刘天祥哪里?南清宫失了窃,会偷到你的头上?”

      “回皇叔,”郡主轻轻的磕了一个头,静静的说道:“那珍珠衫是我送给刘天祥的。”

      “你自己送的?”赵光义瞪大了眼,吃惊地看郡主,忽然他脸一沉道:“郡主,刚才德芳还在义正词严的痛斥官场腐败,怎么原来你也行贿?”

      “皇叔,”郡主仰着脸,看着赵光义那阴沉的目光确毫无惧色,“您是金尊玉贵之体,可知这‘灯下黑’?”

      “灯下黑?”

      “就比如这蜡烛,照得通室皆亮,偏偏就照不到烛台——这便是‘灯下黑’。俗话说覆盆之下暗无天日,说的便是这牢狱。凡进大牢者,不问罪之有无,必戴手铐脚镣。若无竭资取保,捆绑时便先挑断筋骨。如忧愤成疾,又无医药,轻者病数月,或成痼疾,重者一命呜呼。就算是死了,也无非上报一个疫症,拉出去草草掩埋了事。再比如说,三人同时逮以木讯,予二十金者,骨微伤,病伤一月;一人倍之,不过伤之肤里,旬愈;一人六倍者,倒了夜间便可步如平常。那刘天祥向我索贿,我若是不应,只怕六郎就活不到今天了。如果说道潘妃究竟有没有和刘天祥密谋,请皇叔传召潘妃便是,珺平愿意和潘妃当面对质。”

      “这。。。”赵光义有些犹豫了——看来此事绝不简单。传潘妃?然后潘妃再当着八王和郡主面咬出什么人?想来当日自己派出宫前往三关暗访了几名侍卫也不甚干净,还继续查?查得满朝人心惶惶?就算是查明白了,自己还能公然颁旨处分潘妃?外臣知道了又怎么办?还有南清宫失窃一事,也有诸多的蹊跷。要不要一起彻查?

      郡主见赵光义只是低头不语,膝行一步,含泪说道:“皇叔,我家六郎真的是冤枉,那刘天祥动用大刑,为了就是要将六郎屈打成招。自杨家归降以来,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说着,说着,回想着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郡主心里一酸,已是泪水夺眶而出。

      “皇侄,你也起来吧,别跪着!”看着郡主泪眼汪汪,赵光义的心软了下来,恻然叹息一声,说道:“潘妃她长居深宫,此事说不定也是受人蛊惑,说来只怪那刘天祥狗胆包天居然敢向皇亲索贿,真是死有余辜。不过潘杨两家一案一定要审清查明,八皇侄。。。”赵光义转向八王道:“你说再派何人审案呢?”

      “何人审案?”八王想了想道:“刑部尚书郭铭据说为官谨慎清廉,不如让他审理此案?”

      “郭铭?”赵光义皱着眉头坐了下来,似乎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郭铭就郭铭吧,朕明日就下旨,着刑部尚书郭铭重新审理此案。朕也累了,两位皇侄先回去吧!”

      “遵旨!”八王和郡主对视了一眼,答应了一声,便一起退了出去。来到宫门外,八王又劝慰了郡主好一阵,这才起驾回南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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