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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看上去很美 ...


  •   郡主似乎真的是多虑了,自潘仁美和杨继业的两路大军北伐以来,前方战场竟是捷报连连。就在寒露降至之前,“山前七州”中的顺州、涿州、莫州被次第收复,顿时朝野欢腾,从皇宫到王府,从部院衙门到各官私宅,处处悬灯结彩,贺宴喜席摆个不了。无佞府内,众侍女男仆来往匆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喜气洋洋,吆喝声、脚步声、笑语声此起彼落,热闹之极。前厅里更是张灯结彩,布置一新。此刻,无佞府东的碧忻斋内却静悄悄的,除了几声婴孩咿咿呀呀地叫声,没有一点声息。

      “郡主,小少爷他醒了?”棠儿抱着一堆小儿衣裳,轻轻的推开内室房门,小声问道。

      “可不是嘛!这个孩子一醒来就黏着我,乳娘抱一会儿他都不肯,我看呀是认人了。”郡主身穿着一件家常玉色罗裙,怀抱着一个红锦缎绣百子图襁褓,不时亲昵地把脸贴上露在襁褓外的小帽。她怀中的婴孩有六个月大,被裹在白绒小袍子里,脸色如花蕾似的红润娇嫩,大大的眼睛犹如深夜的天空,漆黑漆黑的。这孩子听见有人进门,便挣扎从郡主怀里探出身来,张着两只小手,两脚不停地踢动。

      棠儿轻脚轻手的走到郡主身边,笑道:“您成天把小少爷抱在怀里搂着疼着,小少爷自然只认得您了!”说罢,她将手中的衣物放在大躺椅上,一边一件件检视着小儿衣裳针脚,一边假装埋怨道:“照我说郡马这个爹也当的太舒服了些。这一走就是大半年,您生孩子的时候他不在府内,现在小少爷要过生日他还不在,连封书信都没有。您看,好歹几位少夫人们还来送了衣服呢!”

      “看你说的,”郡主扭过头,微嗔道:“郡马他是去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军情急如火,哪里有什么时间写家书?”

      “好好好,”棠儿笑着戏谑:“郡马做什么都是有理的,照我看呀,您也真是贤惠得太过了!”棠儿说完凑到郡主近前,顽皮地挤了一下眼睛,“郡主,我刚从夫人那里听到一个好消息,您想知道吗?”

      “什么好消息?”

      棠儿故意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的说道:“郡马爷要回来了。”

      “你说什么,郡马要回来了?他不是先锋吗?没有圣旨岂能回京?”郡主欣喜得目光一跳,连声追问道。

      “哎呀,我的郡主千岁。夫人只是告诉我兵部的人说郡马明天就要到京了,至于为什么,我这个丫头哪里懂那么多。”

      “明天?真的?你不骗我?”

      “我哄您做什么,夫人说她现在在前厅走不开,一会儿她老人家要亲自来告诉您呢。”

      这个消息让一夜郡主都没有睡好,第二天天光还未放亮,郡主便早早醒来,一时叫人吩咐厨房准备六郎爱吃的,一时又派人收拾屋内的摆设,一时又拿起两条不同颜色的芙蓉裙,问六郎会更喜欢哪一件,惹得棠儿捂着嘴笑道:“郡主,您又不是第一次见郡马爷,紧张什么。再说了,郡马回府后只怕眼中只有您和小少爷,哪里会看什么裙子的颜色?更何况夫人说,郡马要到酉时才能到府呢。”

      自郡主嫁入无佞府后,她还从未如此忙碌过,当看着乳娘哄着小宗保甜甜地入睡后,郡主终于觉得有些累了,她忍不住伸了一个懒腰,显出倦容。棠儿忙扶着郡主在床上坐下,关切道:“郡主还是不要过于劳累,先歇歇吧。”

      郡主顺从的点了点头,倚在床上疲乏地闭上双眼,棠儿坐在床沿边,轻轻地为她拿捏双腿。不知过了过久,郡主忽然觉得耳边痒痒的,象是有人在轻轻的在吹气,她翻了个身,睁开迷迷矇矇的眼睛,慵懒的说道:“棠儿别闹,你去二门外叫那些小厮盯着,等郡马一回来就叫我。”

      “珺儿,是我。”郡主的耳边传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猛然睁大了双眼,只见朝四暮想的六郎竟满脸笑容地站在眼前。
        
      六郎更是心潮起伏,难以自己。他已有近一年未看到郡主,如今眼前的郡主,俨然成了一个青春焕发的少妇,她那乌云般的黑发,依然光可鉴人,俊俏的眼睛里依然有着似水的柔情,只是大概由于生育不久,原先那消瘦的身材丰满了起来,肌肤如玉,领口那里露出一截雪白柔嫩的颈子,一缕柔发在两侧妩媚地卷曲着,六郎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将郡主紧紧的搂在怀中道:“这些日子我想你想的好苦,你呢?”

      “你说呢?”不知怎么,郡主忽然觉得有些委屈,眼圈也有些发红,她哽咽道:“我怎么不想你,自你出征后,我时时睡不踏实,生宗保又生的艰难,那时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我就和棠儿她们说,万一我不成,先保孩子。万一都保不住,我也不怨任何人,这是我的命。”

      “珺儿,”六郎轻轻的抚摸着郡主的后背,像在安慰一个孩子:“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刚才我都听娘说了,我只恨自己不能为你分担。”

      郡主忍俊不禁,微微一笑道:“光说傻话,生孩子的事儿,你能分担什么。宗保现在大概该醒了,他就在旁边的小屋里,你随我来。”

      小宗保就住在郡主卧室傍边的一个精致小偏房内,屋内环护着一整套乌木家具,一架六扇花鸟屏风将屋子隔成内外两部分,屋角的高几上放着一只龙泉大瓶,晶莹透翠。一个高高壮壮的乳娘正在抱着小宗保逗着玩儿,几个丫头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隔窗听见脚步声,一个小丫头忙都走出来给郡主掀开门帘。

      进得屋后,郡主笑着丫头们说道:“等明天天气好些了,你们带着小少爷上花园走走!男孩子多晒晒,别太娇宠了,身子骨才强壮。”接着她又轻推了六郎一把,笑道:“还不去看看你儿子?”

      一旁的乳娘忙着将小宗保送到六郎跟前,六郎想去抱孩子,却又不知如何伸手。他想去摸摸孩子的脸,但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不好意思得对郡主说道:“我的手上有旧伤和老茧,伤疤别挂着孩子。”看着六郎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郡主笑着对奶娘说:“把小少爷给我吧。”

      乳娘小心把小宗保递给郡主,又给屋内的丫头们使了一个眼色,众人知趣的退了出去。

      碧忻斋窗外的小院里,花木茂盛,并无深秋意味。阶下数十盆兰草,长叶藏夔,淡淡的兰花藏在绿叶中,吐出似有若无的高雅的清香,令人心醉,隐约听见窗内六郎和郡主的笑语声

      郡主歪在床上,六郎坐在床沿上看着又白又胖的儿子笑着说道:“看看我给咱们儿子带回来的礼物。”六郎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四寸长的小东西。

      郡主接过一看,只见是一个獠牙一样的物什,洗刷过后还有些地方发暗。

      “这个是什么呀?”郡主好奇的来回把玩着。

      “这个是狼牙。”

      “狼牙?”郡主吓得手一抖,差点将手中的物什丢了出去,埋怨道:“吓死我了,六郎你带这个回来做什么?”

      “当护身符呀。”六郎无所谓的一笑,将那枚狼牙小心的系在小宗保胸前,道:“前些日子我去天幕山,途中碰到了一群饿狼,那些畜生想将我当点心来者,结果我打死了那匹头狼,还拔它的獠牙。当时我就想这个物什好,可以给咱们的儿子当个护身符。”

      “儿子,儿子,你就一定知道是儿子?如果是个女儿呢?”郡主佯装不满的说道。
      “是个女儿更好,生得象你一样标致!女儿贴心,又好打扮。”
      “你光想着给儿子带礼物,那我的呢?”郡主一脸娇嗔,故意把嘴撅得老高。

      “我把自己给你当礼物,你说好不好?”六郎笑着贴在郡主耳边轻轻地说道,看着六郎那深情几乎要将自己熔化的目光,郡主忽然觉得脸红心跳,一瞬间六郎觉得她比满院烂漫的海棠更加动人娇艳。
      如水的月光从黯青色的天穹上洒落下来,整个碧忻斋都都沉浸在柔纱似的月色中,这浅淡的月光,给窗外的那丛丛的花卉上镶上了一层银灰色的霜,夜半清风,只听见荫间鸟声啾啾,草中虫鸣卿卿,一切都在似幽似明中无声地沐浴着。

      郡主长长的秀发已披散开来,乌黑油亮,她也早换上了一件家常的寝衣,淡蓝的蜀缎,极是轻薄,领口上绣了一支浅色鸢尾,几只蜜蜂围绕其上,栩栩如生。

      “你傻乎乎的看着我干什么?还没看够啊?”郡主见六郎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脸一红说道。

      “看一辈子都看不够。”六郎笑笑,说道:“前人有诗云,笑掩微妆入梦来,我现在多看看你,过几天再回前敌打仗的时候,就能夜夜梦到你了。”

      “就会耍贫嘴。”郡主白了六郎一眼,起身为他到了一杯茶,塞到六郎手上,娇嗔道:“你的这些话头分给七弟些才好。诶,你知道吗?娘给七弟又定了一门亲?”

      “什么?”郡主的话未说完,正啜茶的六郎“卟”地一口,满口茶呛了出来,他略有不满的说道:“珺儿,娘又给七弟定了一门亲?娘亲怎么总是乱点鸳鸯谱?上一次娘说给七弟赤金定亲,结果让七弟好一番缠着我,弄得我现在见了丕显兄弟还不好意呢。”

      “你急什么?”郡主坐到六郎身边,轻轻的点了点六郎的额头笑道:“这次保准让七弟如了心意。”

      七郎自然不知道自己无佞府内母亲的安排,此刻他正在前往应州督运粮草的路上。自赵光义北伐大军行动以来,天气已经渐渐转寒,除了粮草军晌,还有布防营地,过冬柴炭等一应事体,兵部已几次咨文令潘仁美和杨继业同地方磋商。今东路军缺粮五万石,幸而应州库粮充足,掌管着西路大军粮草的呼延赞,便派七郎先行前往应州,将大军所需的被服军资粮油菜蔬全部转运。

      也是七郎赶路心切,行到离应州尚有二百余里时,天色就已经透黑,一阵带着雨气的大风刮过,接着豆大的雨点便随着凉风飒然飘落。眼见雨越下越大,前方的道路都分辨不明,七郎无奈,只得策马扬鞭来到路旁不远的一个小村庄内。进得村中后,七郎随便敲着路边一扇栅门,大声请求避雨。

      剥剥啄啄的敲门声终于惊动了里边的一个总角少女,她一边开门出院,一边自语说道:“这个时辰了,谁呀?”

      七郎隔门大声道:“我乃西路军潘元帅帐前副将杨熙,因雨大实难赶路,望姑娘给个方便,避避雨。”

      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缝,那姑娘隔着门缝向七郎身后觑了半日,才勉强说道:“你先等着,我去问问我家姑娘。”

      须臾之间,那姑娘便急急的转了来,连声追问:“这位将军可是汴梁无佞府内的七将军?杨延嗣?”

      “正是在下。”

      “那就对了。”青衣女子一边开门一边笑着说:“七将军快请进。”

      跟着青衣女子进了蓬门,七郎顿觉眼前一亮。冬初寒意已浓,城内、郊外已是一番萧疏荒漠景象,而这个小院子里却是满目碧色。待到迈步进屋,七郎更加惊异,从外头看,完全像一个庄户人家,可是里面的摆设却大不一样:朱漆桌椅、书架茶几,虽不乏豪华气派,却俨然是个书香门第。

      正当七郎立在花厅内怔怔发呆之时,只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柔美的声音:“七将军别来无恙?”

      七郎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红衣女子笑吟吟的站在不远处。

      “金娥?”七郎一怔,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浑如梦中一样晃了一下头,问道:“金娥?真的是你?”

      “不是我是谁?难道七将军还见过容貌和小女子一模一样的?”金娥冲着七郎眨了眨眼睛。

      七郎一个箭步走到金娥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金娥,我,我没有做梦吧!”突然,七郎又松开了手,他后退了几步,将手在身上抹了抹,有些尴尬的说道:“我今天太狼狈了,赶了一天的路,一身雨,一身汗,一身泥,我。。。”

      看着七郎一脸孩子气的尴尬,金娥不禁扑哧一笑。但旋即她便将头垂偏在一边,红着脸,半晌才低声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一家人?”七郎有些糊涂了,“金娥你是说。。。”

      “府上的杨夫人已经去杜家寨提过亲了,母亲已经同意我们的亲事,怎么,杨夫人还没有告诉你?只是我现在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姑娘了,一个哥哥还是带罪之身,不知道七将军会不会嫌弃金娥。”

      “娘为我提亲了?”七郎一下激动得血脉贲张,他一把拉着金娥的手,紧紧的纂到自己的怀中,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金娥,你说什么嫌弃,是我怕你嫌弃我才对。今上天为证,我杨熙今后若有二心,就让我,就让我。。。”七郎一时词穷,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金娥莞尔一笑,打趣道:“若是按照那些戏词鼓文上的,七将军接下来该说。。。”金娥故意放慢的用了语调,学着七郎的声音道:“我杨熙今后若有二心,就让我,就让我天打雷劈。”

      金娥话音刚落,只见天空一个明闪,接着一声石破天惊般的炸雷响起,撼得房宇颤动。金娥冷不防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大叫一声,本能的捂着耳朵躲到了七郎怀中。

      “金娥,别怕,别怕,不就是打个雷吗,万事有我呢!”七郎轻轻的金娥搂在自己怀中,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怀里的女子是那么的娇小,柔弱,就像一个玻璃人儿似的晶莹剔透,纯洁无邪。她有时象一泓清水,明明白白,透彻到底,可有时又让人觉得隔着山隔着海,迷迷糊糊,不可捉摸,一不留神就会从指间流失,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闻着金娥身上那股轻淡的幽香,七郎忍不住在她的秀发上轻吻了一下。

      金娥心头一颤,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她想推开七郎,但觉得七郎的怀抱是那么温暖,金娥索性闭上了眼睛,把头紧紧贴在他胸膛上,一动不动,几分撒娇,几分埋怨道: “万事有你?照我看,七将军你也是个说话不靠谱的。今年年初的时候你说会来杜家寨看我,结果呢?”

      “金娥,这事儿我也是没有办法。”七郎松开了金娥,拉着她坐下,将自己年初打死潘豹然后宋皇命自己随营听令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现在几个月前皇上下旨北伐,我和呼延将军都归潘元帅辖制。金娥,你怎么自己住在这儿,你不是应该住在杜家寨吗?”

      金娥心里一动,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身为主帅,如果有意给部下穿小鞋,简直太容易了。昔日父亲在军营中时,也时不时的回来对母亲说,某某人何月何日冒了某某的功,又暗地给谁穿过小鞋,黑吃了军饷又往旁人头上栽赃,更可怕的事,往往这种事情连分辨的机会都不会给你,只要你一开口,说什么都是错的。

      七郎见金娥只是出神,用胳膊肘碰了碰她,“金娥,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金娥笑笑,“这里其实就是金鸡岭杜家寨的地盘,这杜家寨原是我伯伯家所在,因他无子无女,所以从小便及其疼爱我和哥哥们。爹爹出事后,他又几次三番派人来请我和我娘。我们娘俩想,这世上我们也没有可以靠之人,唯有这个伯伯,于是就投奔了他。今天,有老客来山寨看望我伯伯,因多年不见,他老人家一高兴便在山寨中大摆宴席。我因受不得山寨中的吵闹,所以就下山小住几日,不巧就碰见了你。对了,七将军,有句话,我想提醒你,俗话说知人之面不知心,你毕竟打死了潘仁美的儿子,如今七将军你又在潘元帅手下当差,万事还需十分小心。”

      金娥最后这话,在当日七郎出京之前,杨家兄弟和杨夫人都分别叮咛过他,八郎还对七郎咬耳朵道:“昔日监军边令诚因索贿不成,故乔召杀了高仙芝,如果将来潘仁美为主帅,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他手里又有了权,七哥一定要小心他寻你的晦气。”

      当时七郎一脚将一块鹅卵石踢得老远,恨恨的说:“老子不是高仙芝,没有家财供人索贿,只要我不违反军令,他还能无故杀了我不成?”

      可是同样的话由金娥口中说出,相似立刻有了魔力一般,七郎点头称道:“我知道了,金娥,我会自己小心的。”

      “看你答应的到快,是真的心悦诚服还是口是心非,谁也不知道。”金娥无可奈何的一笑,又道:“时辰不早了,刚才小桃已经去帮你去准备晚饭了,小荷已经将东厢房收拾齐整,七将军就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走,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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