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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萧墙 ...

  •   看着众人却步退出帐外,六郎不胜疲倦地吁了一口气,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帐里,听着外头秋风穿檐的呼号呜咽声音,忽然觉得万绪纷来无以自解,又想起自己已经好长时日没有见到郡主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为如意的事情生气,于是起身离帐向郡主居住的后帐而去。

      时逢黄昏云色晦暗树影萧索,六郎快步来到郡主的大帐前,掀开门帘轻脚轻手的走了进去,果然,不甚明亮的内室中俏生生地站立一佳人,那佳人背对着六郎,鹅黄衫儿水红裙,高髻横钗,雪白的后颈肌肤赛雪,六郎忍不住走了过去,一把将那佳人搂在怀中,轻轻的吻了吻她的玉颈,附在她的耳边道:“好珺儿,别生我的气了,如意的事情。。。”

      忽然六郎觉得怀中的温香软玉绝非拥惯了的爱妻,忙一把推开了那人,后退了几步,低声历道:“你是谁?怎么在郡主的房里,怎么穿着郡主的衣服?”

      那人悠悠的转过身,缓缓的抬起头,一张俏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六郎。

      “重阳!”六郎大惊一下脱口而出。

      “不错,是我,杨元帅把我当皇姐了?”面对六郎的‘失礼’重阳不但没有气恼,反而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我实在的闷得慌,所以来叨扰皇姐,不曾想皇姐竟然不在。怎么元帅不信?”

      重阳这次没有说谎,她真的是来找郡主,不过却被棠儿告知郡主不在帐中。不过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重阳自然不会被这么一个丫头挡住,她简简单单一句‘我在屋中等皇姐,’说完便旁若无人的走了进去。不过被当她慢步走进郡主的大帐,看着那湘妃竹绢片彩绘翎毛方灯,红木雕花床,碧纱屏风,忽然她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恍惚之中,重阳似乎又回到了十八年前自己居住的兰熏宫,她莲步轻移,走近梳妆台,慢慢的打开了那紫檀妆盒,一股熟悉的脂粉气息扑面而来,梳妆台旁的衣裙架上搭着一套的衣裙,柔软闪亮的丝绸锦上绣着极美的花样,不知何时,那件美丽的水红裙就到了她手中,忽然重阳心头激起强烈的渴望:如果我穿上那衣裙,再描眉打鬓搽粉点唇,不知道比她如何?

      就这样,重阳的脚下不知怎么就移步到了大穿衣镜前,恍然看到镜中的自己---桃腮樱唇,柳眉星眸,绣衣闪闪,长裙翩翩,不过本该是娇美的容颜上却有着一道可怖的刀痕。

      正当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沮丧的准备离开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接着便是一个梦中想念了千百遍的声音在自己耳边的想起,虽然那声音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但是那温暖的怀抱也足令人想起那十八年前曾似春风的笑容,那时是那么的暖人心扉。。。

      “杨元帅,”重阳看着一时有些发呆的六郎,嗤笑了一声道:“元帅也算懂规矩的,怎么见了长公主还这么挺腰站着?”

      “啊!”六郎这才回过神来,忙单膝跪下道:“杨景不知是公主千岁,末将死罪!”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重阳竟然没有让六郎起身,她得意的看着六郎,明澈的双眸之中,大有嘲弄之意,六郎想起刚才自己的冒失行为,也是大为尴尬,讪讪的说道:“末将。。。”

      重阳明眸之中那种嘲弄的意味却更浓了,她柔柔道:“杨元帅年纪也不甚老,怎么眼神这么不好呢?”

      六郎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是末将老眼昏花,认错人了!”

      重阳笑得更加不怀好意:“原来你和皇姐常这样打情骂俏啊?”

      话说到此,六郎也不客气起来,他没好气的说道:“闺房之乐,有甚于此者!”

      重阳脸皮再厚毕竟身份贵重,六郎此话一出,她也就说不下去了,只是狡狯地一笑,在一笑之际,竟然有两朵红霞,飞上了她的双颊,刹那之间,她俏脸白里透红,娇艳欲滴,若不是那长长的刀疤,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不过只一瞬间,重阳便恢复了常态,为了掩饰适才的尴尬,她随手拿起几上的一个小茶杯,六郎见她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长睫毛微微颤动,也不知她心中在打甚么主意,更也不知道她会有甚么进一步的发挥,所以只好等她先开口。

      可是她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把玩着那个小茶杯,六郎终于忍不住道:“不知公主千岁。。。”

      就在这时,门帘一掀,郡主走了进来。郡主进得帐后,看见重阳坐着,六郎单膝跪地,呆了一呆,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

      重阳一抬头见郡主来了,忙笑着放下手中的杯子,快步走到她的身前,像一个小女孩一样,拉着郡主的袖子撒娇道:“皇姐,姐夫刚才把我认成了你,几乎咬了我一口呢!”

      “几乎?”此刻的郡主并没有对重阳行礼,只是瞟了一眼重阳那宛如凝脂软玉般的肌肤,然后淡淡一笑道:“是吗?那可真是有点可惜呢!”

      “皇姐?”郡主的反映真的有些出乎重阳的意料,自重阳十二岁上被封为宝懿公主以来,从小便看人脸色过活的重阳终于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那种享受着旁人对自己谄媚讨好时的喜悦、得意和睥睨一切的满足感,至今仍然新鲜得令她着迷。

      可是自己唯一不服气的便是这个柴珺平。虽然自己幼时被人欺负时,她不落井下石的来作践自己;可是等自己成了天之骄女后,她也从不来刻意逢迎讨好,仿佛任何时候她都是那么的娴雅自然,永远都是那么从容不迫不卑不亢,哪怕自己故意处处拔尖、争胜好强,隔三差五地挑起事端,她依然那样波澜不起。记得有一次自己故意去采她最喜欢的芙蓉花,她看见了,既没有气恼,更没有着人双手献上,只是淡淡的说道:“重阳妹妹别掐了,这花儿也会痛的。”

      重阳自己这么多年从未感到过幸福,所以每当想起郡主夫妻如神仙眷侣一般伉俪情深,她心里都会燃起一股妒火,那种妒忌几乎令她发狂,刚才她那么说,自然是希望郡主能满腹气恼,最好能拂袖而去,却没有料到郡主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反而使自己一脸尴尬,不过重阳毕竟是重阳,须臾之刻她便神情自若,泰然的说道:“皇姐倒是风趣的很。”而后仿佛刚刚注意到一般低声惊呼道:“杨元帅怎么还不平身,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其实我今天来真的是有要事和皇姐,姐夫商量的。”

      “长公主有什么要吩咐的?”

      “唉!”重阳故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瞟了一眼六郎道:“皇姐也知道我这么多年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自我第一眼看到宗勉便喜欢的很,所以我有心想收他为义子,不知道皇姐能否应许?”
      这。。。”郡主和六郎对视了一眼,两人没有马上答话。重阳无儿无女这倒是不假,但是她毕竟是西夏王太妃,当朝长公主,就这么随口一说认义子,实在太过儿戏,再加上她性格乖张,这葫芦里什么药,他夫妻两人半点也不清楚,如何敢信口开河?

      “怎么都不说话呀”六郎夫妻沉默不语,重阳倒是有几分着急了,“我是真心喜欢宗勉,我想认下宗勉为义子,既不需要他改姓李,也不需要他改姓赵,,更不是要夺你们的儿子,无非是想他将来娶妻之后,那儿媳妇能经常到宫中走动一下,来看看我,将来有了儿子能有人喊我一声‘太婆’。皇姐,我们好歹姐妹一场,你总不能眼睁睁的让我一个孤苦女人绝了念想。。。”重阳说着,似乎动了真情,眼圈红了起来。

      “重阳妹妹。”看到昔日也算是风华绝代的重阳脸上那道疤痕,见她从浸满泪水的浓密睫毛下抬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郡主忽然心中一软,说道:“昔日你一去十八年,你不说我也知道那种人前富贵,人后吃苦的日子。只是宗勉太不成器,怕辜负了重阳妹妹的厚爱,六郎你说呢?”

      “长公主”六郎看了一眼重阳,忽然他觉得重阳的目光中掠过一抹狡黠,心里忽然颤了
      一下,斟酌着词句说道:“长公主如此错爱,让宗勉何以克当?郡主说得对,这孩子从小顽劣成性,不服管教,我担心。。。”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重阳打断了六郎的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这就上折子给皇上,说明我要收宗勉为义子,但是不改姓氏,不进宗谱,这下皇姐和姐夫总会放心了吧!不多打扰,告辞!”重阳说完,像似生怕六郎夫妻反悔一般竟是抬脚便走,行至门口又转身说道:“皇姐,真是不好意思,你的这件衣服我喜欢的很,就送与我吧。”而后无声一笑翩然而去,留下六郎夫妻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长公主又打算生出什么事端。

      夜久,军营渐渐沉寂,这天晚上的月色格外的皎洁,照地面如烂银,照房宇如琼宫,又起比白昼来更加清朗柔美宁谧。在军营的西北处,这皎皎月光毫不吝啬的越过高墙照进一间柴房,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不知怎的,坐在墙角痴痴抬头望月的宗勉随口吟出了这一句。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一阵嗤笑,接着就听见一个声音说道:“你还有什么‘愁心’?我还以为你只会说‘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呢!”

      “大哥?”宗勉先是一惊,随后一骨碌站起来欣喜的说道:“大哥,你来了?”

      来人真是是宗保,只见他一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一手掀开帘子笑着说:“不是我还能是谁?紧要关头看出来了吧,还是哥哥我疼你。”

      “大哥大哥,”宗勉迎了几步,急切的说道:“大哥,是爹爹让你来放我出去的吗?我都被关了五天了,闷都要闷死了。”

      “你想得美!”宗保敲了敲宗勉的脑袋,将手中的食盒放下,一屁股坐了下来,说道:“你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军营里,当着爹爹的面杀人,还想着关几天就能放出来,你以为你是谁啊?”

      “哼,”宗勉轻蔑地一皱鼻子:“那王八蛋自己找死!当着一军营的人骂我们杨家的男人都死光了,你能咽得下这口气,我不能!”

      “好了好了,你姓常,名有理,成么?”宗保无可奈何地摆着手,说道:“先吃饭,吃了饭我有正事要和你商量!”他说着便打开食盒子,里边一层一层放着烙葱油饼、饽饽、两个凉菜,居然还有一条鱼。

      宗勉不客气的拈了一块饽饽,大口大口地嚼着,边吃边说:“大哥,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啊?”

      宗保没有马上答话,他默默有所思,少顷才道:“二弟,你觉得爹爹身边的大将现在有几个能靠得住?”

      “大哥,”宗勉一怔,伸向葱油饼的手缩了回来,“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这些时日,我们宋营归顺了不少人马,其中有几许是信得过的?”

      “嗯,”宗勉想了想,掰着指头说道:“咱家的那些婶娘不消说了,自家人如何靠不住?三关的那些旧将是和爹爹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自然是过命的交情;先来的大娘对爹爹忠心耿耿,她把原来岐山人马尽数收编为我宋军;不过似乎何庆,二公主母子和那个麒麟有点来路不正;再加上穆柯寨,哎,大哥,”宗勉忽然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盯着宗勉道:“你不会怀疑穆桂英她。。。”

      “你胡说什么,”宗保打断了宗勉的话,重重地在他脑门子上顶了一指头,“没大没小,要么喊嫂子,要么喊元帅,那有你这样直呼其名!”
      “好吧,好吧,我错了。”宗勉口服心不服地说道:“你怀疑我那元帅嫂子?”

      “你想到哪去了?”宗保没好气的瞪了宗勉一眼,而后才正容说道:“是因为这些日子有不少人来投军,三教九流各色人都有,我这才隐隐有些担心,要知道天下事诡变机械,万花筒儿一样,今天横竖没有外人,有什么话我就只说了,你说的不错,大娘对爹爹那是忠心耿耿,但是那时在于大娘心中有情,想必你也看出来了,爹爹对她总是不冷不热,自古以来因爱生恨的前例并不少见,或许有人借端生事,将来调唆大娘也未可知;

      再说何庆,据他讲,那日他和九姑姑一起去营外为母亲上香,不想遇见乔装改扮的苏天保及其手下,苏天保认出了他和九姑姑,于是便要对他们二人下毒手。当时敌众我寡,九姑姑负伤晕了过去,为了避免苏天保伤害九姑姑,他便提出以帮着苏天保盗取降龙木为条件换取九姑姑的性命。就这样,他拿了九姑姑身上的令牌盗走降龙木。不过就在他暗自思忖如何再将降龙木送还时,在返回上京的途中遇到了二公主母子。何庆和八叔本就及其熟知,又得知原来二驸马竟是杨家八郎,而二公主母子也有归顺之心,于是二人定计趁守军不备,夺回降龙木再次倒反回宋营。二弟,这事听起来还真热闹,说书一般儿吧,不过我却觉得凡事凑巧的多了,难免就生蹊跷。而且你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我因为误卯挨了一顿打,就是因为跟踪一个一大早就鬼头鬼脑溜出军营的人,而这个人从背影上看倒像是何庆。

      还有这个麒麟,据清风观道长给爹爹的书信上说,他原本不是四婶娘的亲生儿子,是四伯在辽帮和大公主所生,因为四伯不愿自己的儿子将来于大宋为敌,于是在他不满一岁的时候将其悄悄的送到清风观,那道观的道长本是他早年从事学艺的师伯,四伯说他自己生本不幸流落番邦,但是不愿自己的儿子背祖忘宗成契丹人,所以隐瞒其身世,望等他长大成人后,再认祖归宗。四伯再三恳求道长莫要道出实情,只说麒麟从小体弱多病,需寄养道观之中。你想想,现在麒麟并不知道他的亲娘是辽国大公主,可是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了真相,天晓得又会惹出什么是非。

      适才你说婶娘是自家人,这话不假,可是我担心自家人闹家务,却被别有心思的人利用。而且三关旧将大多只听从爹爹一人的号令,对桂英依然面从心不从,和桂英带来的穆柯寨人马也小有摩擦,我宋营早已不是铁桶一般。说起来,干戈谋动多在邦内,从古到今,前车之辙犹在,历历惊心骇目,这就所谓: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

      宗勉说到这里,仿佛要嘘尽心中寒气似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宗勉第一次听哥哥如此严肃庄重的和自己谈军中大事,也不禁心下骇然,于是说道:“大哥,你让我今后怎么做?”

      “宗勉,”宗保拍了拍他的肩膀,目中瞳仁在月下晶莹一闪,显出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老练,“这些话你要烂在心里,不可对任何人讲,我要你将来少说少做多听多看,如有异常,立刻回我。”

      “是。”宗勉一时有些呆了,其实这些时日他也觉得军中的气氛似乎有些诡异,也怀疑新归顺的这几个人有二心,可是却不像哥哥分析的这般透彻。

      “好了,吃饭吧。”宗保见宗勉依然似做梦一般,于是笑着说道:“饭菜都凉了。”

      宗勉这才回过神,夹了一筷子鱼,勉强笑道:“前几天不是咸菜就馒头,就是馒头就咸菜,今天爹爹怎么舍得让我吃顿好的。”

      “今天?”宗保忽然诡秘的笑了笑,说道:“你猜这饭菜是谁求我带来的?

      “求?”宗勉心中一动,“难道是。。。”忽然他的脸红了红,那个‘华阳’两个字在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是大娘身边的如意。”

      “如意?!”宗勉一听心中不免有几分失望,

      宗勉这脸色的变化如何逃得过宗保的眼睛,他暗中叹了口气,却正容说道:“宗勉,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喜欢那个如意,就不要去招惹人家,否则的话有朝一日等你弄了一身腥,可别怪哥哥我到时候不帮你!”

      宗勉见哥哥说的认真,先是一呆,随即无谓一笑,正要反唇相驳,却忽然觉得不知何处传来一阵笛声,兄弟二人仔细听来,却是有人在断断续续地唱着:

      “塞外风光好,绣阁绮罗香
      本自闺阁意,未几愿成双。
      原是秦地少年郎,
      挥雪刃,斩强虏,
      凌烟阁内占风光。

      二八小娇娘,春衫柳黄,
      声莺语,花自芳。
      瑶琴如玉,皓月如霜
      罗带同心结鸳鸯
      未曾想
      一个枉了香消玉碎
      一个空有九转回肠
      若是今生有缘,
      哪怕心凉似水,何惧两鬓成霜。

      云渺渺,水茫茫,
      红袖相陪试新装。
      车行千里犹回首,
      鸿雁难飞至衡阳。

      有岛名蓬莱,
      矗立海中央,
      鼎中炼丹砂,
      楼殿倚夕阳
      众人只道神仙好,不知长夜思归转凄凉。”

      夜半时分,忽然传来这样的音声,不由让二人心底骇然,宗保和宗勉正欲出门看个究竟,却发觉那歌声渐渐远去,却依然能依稀辩来:“

      车马紫貂裘,金章红绶许封侯
      塞雁年年北飞去,蛮江日日空西流。
      斟酒问姮娥,肯伴去幽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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