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谣》广玄

2、第二章 乡人的面子

　　“阿鸣，在外上了几年大学现在在哪家大公司做活呢？”
　　“鹿老头这回可高兴了，你看他得意那样”
　　“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工资多少啊？买房了吗？”
　　小小阴暗的房间里挤着十几个人，甚至村妇们抱着婴儿围在鹿家院子，伸长脖子就为了看一眼大城市回来的人。鹿鸣面对如此的炮轰讪讪的陪着笑，父母在侧，弟弟在旁，一家人都指着他光宗耀祖，哪里轮得到他抱怨世事艰难。
　　“阿鸣考进市政府，都是和市里面的大领导一起工作，平常工作很忙哪里有空回来。”鹿父从刚刚进家门嘴上就没停过的笑，这会儿见鹿鸣没说话着急的替儿子回答，随后激动的忍不住拍着木桌大声说“今晚就在我们家院子办酒，给鹿鸣接风洗尘，叫上村里大家一起来。”
　　听说有酒喝、有肉吃，挤在一块的人更是热闹了起来，连刚刚还拉着脸的村书记这会儿都笑得慈祥异常。这里面唯独就只有鹿鸣还呆愣坐着，他悄悄拉着母亲粗糙的手，压低声音小声问道“阿姆，家里怎的还”
　　“没，没事。”鹿母挪动了一点位置，苍白的脸上显露出痛苦的意味“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让你爹开，开心，你爹难得在乡亲面前。”
　　鹿鸣知道如今父亲年岁也大了，能干的活也少，现在家里母亲的医药费和一家的生活费一多半是靠他寄回来的钱支撑着。办酒席又不知要耗费多少，这哪里是他们家能负担的起的‘面子’。鹿鸣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又看了看床尾拘束坐着的弟弟，摇摇头低下脑袋。
　　酒席办的热热闹闹，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除了免费的晚餐以外，他这个城市人更是人所瞩目的焦点。“几年没回家了？这次怎么不带个女娃娃回来让大家瞧瞧呢？”村口王大叔的酒碗直接就塞到了鹿鸣面前，浓重的酒气让鹿鸣恨不得一脚踹开他，假装没听见他说的话端起酒碗一饮而下，倒是狠狠的唬住了一些准备来灌他酒的青年。
　　不同于他的疲惫以对，圆桌的另一边鹿父已经喝得是不知所以，说出来的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大话，鹿鸣忍了半响实在忍不住藉由上厕所跑了出来。带着酒劲和不甘愤懑鹿鸣一口气跑出了几个公里，然后体力不支的靠在路灯下喘气，这里没有吵闹的人群和厌人的酒气，阵阵稻谷香瀰漫着边陲村镇无名的夜。
　　体内热流经久不散，酒气直冲脑后，酒劲上来了。身子仿佛不受控制的向一侧倒去，忽而一股不同于稻谷的花香闯入鼻腔，让这份晕迷显得更深更重。
　　“阿鸣哥哥，怎么不在家吃酒？”
　　原是邻居家的小妹林阿青，从小阿青就跟在鹿鸣身后，村里的人都说她象是鹿鸣的小尾巴，只要看到其中一人，另外一个也就在方圆十米之内。到了鹿鸣去县城读中学时，阿青哭得跟泪人似得，扒着鹿鸣不放手。这么一出戏后，村里就有传言说两人私定终身，这话被村书记林红听到，当夜回家就严厉的呵斥了阿青，还严禁阿青再和鹿鸣一起玩，中学期间鹿鸣偶尔回村，林叔干脆就把阿青关在房内不准出来。后来，鹿鸣考上了重点大学中文系，林叔又后悔当初没能抓住鹿鸣这个女婿。这会鹿鸣看着几乎认不出来的阿青道“出来散散酒气，好久没见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村政府里面帮忙，能干点啥都干点。”阿青扶着鹿鸣往回走，因为村里很多路灯坏了都没钱修，所以她只能加倍注意脚下的路，并没有注意到旁边鹿鸣看过来的眼神。
　　“是吗？那很好啊。”鹿鸣侧着脑袋看着阿青，想象着把已经是大姑娘的她和记忆中扎着冲天辫的小姑娘重合起来，但似乎徒劳无功，很多事物永远都回不去了，就像他自己。“找了男朋友吗？”
　　阿青听着红了脸，撇开一旁脆声说道“阿爹说给我找了一个隔壁村的”
　　“哦，隔壁村的，人怎么样？”鹿鸣脑子里一片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等到许久没听到阿青的回话，转过头去看，阿青低着脑袋看不到表情，“额，阿青。”
　　“那个人我们还没见过面，不过听阿爹说是个年轻老实的好男人。”阿青抬起头看着前方黑漆漆的路，温和的说着。
　　鹿鸣忽然觉得自己跟下午那些自己厌烦的人没差别，鄙视自己的同时又感觉内疚，不免怅然“那很好啊，今，今天，刚从哪里回来的？这么晚。”
　　“前面再村政府补材料，阿爹说这几天上面有个什么领导要来视察，要我们把村里面的材料都整理好。”如同刚刚什么事都没发过一样，阿青笑得一如初见。
　　纯真而又美好的笑容，仿佛就象是小时候时常跟在鹿鸣身后的小女孩，灿若星辰的笑容里藏着对美好未来的想象，尤其是那双眸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善良而美好。
　　一路上两人你来我往的聊着，聊得舒心，难得的舒心。当看到越来越近的灯光，鹿鸣心中泛着不舍，他不想回去，他情愿一直待在花香四溢的稻田，情愿留在刚刚。
　　“阿鸣哥哥快进去吧，鹿伯伯肯定在找你喝酒了。”距离家门口还有大约一两百米的位置，鹿鸣和阿青告别。
　　家里确实有人在找他，不过并不是为了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