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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卷五 冷氏山庄(六) ...

  •   宋怀甫一听,讪讪,总算松开了,可仍旧紧紧拽住贺衡的衣袖,一路拽着他往湖边深处走。
      贺衡目不斜视一路往前走。
      宋怀甫却是一路盯着他。
      贺衡道语气生硬:“明日你就回去吧。”
      宋怀甫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走了神,光看见贺衡的上下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听清,“阿?你说什么?”
      贺衡停下脚步,又说了一遍,语气坚定,“我说,你明日就回京都去!”
      宋怀甫问:“为什么?”
      贺衡语气犹豫:“你的,你的伤治好了?”
      宋怀甫眼神闪烁,“嗯,好了。”
      贺衡也注意到了他的神色,随即就抓过他的手腕,探上来他的脉象,“当真?”
      脉象平稳有力,果真无性命之忧,贺衡心里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只是,,,
      宋怀甫笑,“当真!!!真的不能再真!!!只是如今就是个寻常普通人罢了。”
      贺衡沉默不语,但愧疚,怜悯,惋惜,心痛混杂着各种情绪都化成了柔情似水的眼神中,而不自知。
      宋怀甫反手抓住他,笑:“你忘了,在坞安村初见的时候,你就说我,百无一用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嘛?!如今看来,也无甚变化呐。”
      贺衡自是想到了什么,哼了一声,“所以,如今你骗我,欺我,瞒我也是习惯了?”
      宋怀甫尴尬,也知自己又说错了话,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赶紧装可怜,博同情,“咳,咳,天地良心,我这次可是为了你,连伤都还没养好呢,一听说你来了冷氏山庄,我可就立即来找你了?!谁曾想到你一见我,转身就走?!还对我冷言冷语!你说,到底是谁的错?!”
      明知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贺衡却又忍不住心软了,将那只冰凉的手重又握紧了些。
      宋怀甫自然也觉察出来了,明明唇角偷笑,偏偏又在装作苦大仇深,满腹委屈的模样,“你瞧瞧,刚刚为了追你,我额头都磕肿了!你再摸摸,我的手,我的脸,现在整个人都快冻成冰块了?是也不是?我记得,扬州春日里不是挺暖和的嚒?怎么到了冬日,比京都还要冷上十分呢?!”
      贺衡:“那明日你就回京都去吧!赶在京都下雪之前,路也好走。”
      宋怀甫又恼了,立即就摔了他的手,可转念一想,又冷笑,“哼,你是我的什么人,我为何要听你的?我愿待在哪,就待在哪!” 说完径直留下贺衡,一个人就走了。
      贺衡惊于他的阴晴不定,翻脸无情,说走就走,“你又去哪?”
      宋怀甫停住脚步,转身就冲他喊,“我一路从京都赶到扬州,一日不曾停歇,今日更是满镇子的客栈找你,如今又冷又饿,我还能干什么去,当然是回客栈去洗个热水澡,吃饱了饭,再睡上一觉了!你若是想撇下我,自个儿进去,哼,那我也自己进去!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留下这一番似怒似吼似嗔似怪,似恐吓又似威胁的豪言壮语,宋怀甫再不作停留,大踏步又跑远了!也不知是不是心虚!
      等到贺衡再回到客栈的时候,正巧就看见宋怀甫靠窗而坐,点了一桌子的菜,正在那大快朵颐呢!竟然还有一瓶竹叶青!见了贺衡走过来,竟还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哼哼了好几声。
      贺衡在他面前坐下,皱眉沉声道:“你慢点吃!”
      宋怀甫口里嚼着桂花藕,腮帮子撑的鼓鼓的,还没吃完,又舀了一勺西湖牛肉羹,刚一入口,就呛了起来。
      贺衡递了杯茶水,“慢点!”
      宋怀甫急忙喝了口茶,“烫!烫!烫!”转而又拿起桌上的竹叶青来,倒了一杯正要灌下去,却被贺衡抓住了右手手腕。
      贺衡问:“你的寒霜之毒可解了嚒?”
      宋怀甫十分不耐烦,“解了!解了!早就解了!你如今不是都不愿与我说话的嚒?还管我喝不喝酒作甚?”
      贺衡却半信半疑,随即招来了小二,“小二,将这竹叶青撤了!”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还是换成桃花酒吧!”
      宋怀甫闻言,怒目而视,色厉内荏,“不准撤!这是我的酒!”宋怀甫左手正欲夺回竹叶青,却又被贺衡轻轻松松的两根手指捏住了。
      眼睁睁地看见贺衡越过他,径直将他的竹叶青递给了小二,贺衡道:“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了!”
      小二笑呵呵得走了,“好嘞,客官,桃花酒一会就给您送上来!”
      宋怀甫愤:“贺衡!你不要欺人太甚!”
      贺衡将他杯中酒一饮而尽后,也松开了他,“你如今这副体质,若是还想跟着我,就乖一点,听话一点!”
      宋怀甫突然贴近他,小声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贺衡不语。
      宋怀甫眼含流波,得意洋洋,“论五行八卦,机关阵法,就算比起庚廖终,我也是不差的!带上我,肯定是要事半功倍的。”
      贺衡冷哼一声,不作评价。
      冷不丁地,宋怀甫又俯身贴近他,还顺手勾了勾他下巴,摸上他的青茬胡,“哎呀,我早就想说了,丑死了!真显老!阿衡,你如今干嘛要蓄胡子?”
      贺衡侧过身,离他远了些。
      宋怀甫越发得寸进尺,又近了近前,笑,“一会我就替你拔了吧?”
      贺衡不得已,又挪了挪,“你坐好,别动了!”
      宋怀甫偏不如他意,又往他跟前凑了凑,手也伸了过去,贺衡躲不过,干脆直接就站了起来,宋怀甫赶紧就拽住他的袖子,“不准走,我还没吃完呢?!你要陪我吃完!”
      贺衡无奈,道:“我上楼让小二去你客房给你打洗澡水去!”
      宋怀甫道:“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你坐下陪我就好!”
      正好这个时候,蒙卓蔺下来了,一眼就见到了贺衡,“贺大哥?我正要去找你呢?你刚刚去哪了?咦,这位小公子不就是刚刚,,,?贺大哥,你们认识,是不是?在这儿都能碰见熟人,可真是巧?!”
      宋怀甫此刻还紧紧拽着贺衡的衣袖不松手,可对着不相干的旁人,语气却是又冷清又疏远,“你又是谁?”
      还未等蒙卓蔺再开口,贺衡道:“阿蔺,走,我回去同你说。”
      蒙卓蔺笑了:“好。”
      二人回到贺衡的客房,贺衡筹措言辞,尽量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些他与宋怀甫的渊源。
      蒙卓蔺笑:“哦,原来如此,这么说,当初其实是宋公子和贺大哥一起翻出藏尸洞的案子的?这次他也还要和我们同去了?”
      贺衡道:“是。”竟再无多余解释。
      蒙卓蔺又问:“宋公子当真只是个文弱书生?”
      贺衡眼底尽是一片赤诚和坦然,“是!不过身体羸弱多病,脾气也骄纵了点,卓蔺,往后你多担待着些。”
      话虽如此,可怎么听都让此刻就站在门外的宋怀甫差点儿笑出了猪叫声。
      蒙卓蔺:“贺大哥客气了。不过,,,”
      还没说完,大门就被狠狠地踹开了,宋怀甫还打了个哈欠,道:“说完了没?说完了我要睡觉了!”
      蒙卓蔺惊:“你睡这?”
      贺衡皱眉,沉默。
      宋怀甫脱衣脱靴,就要躺在那床上去了,“对呀,我和他从前就睡一间房!你们要是还没说完,就继续,我困了,我先睡了!”又连打了两个哈欠,显然是困得不行。
      贺衡却又皱眉,未语。
      既然都这样赶人了,蒙卓蔺此刻也颇为识趣得告辞了。
      待人一走,贺衡站在床头,道:“起来,人走远了!别装睡了!你今日怎么这般无礼?”
      宋怀甫眨了眨又无辜又乌黑的眸子,道:“有嚒?”
      贺衡:“没有嚒?”
      宋怀甫:“哼,那还不是瞧你和他说话生疏客套又防备的很,我自是想着要快些帮你赶走他嘛!?还不快快感谢我?察言观色的本事我可是从小就无师自通的!”
      贺衡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宋怀甫斜睨了他一眼,“哼,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虚伪起来的时候简直无人能敌!”
      贺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就俯下身去,将他双手拢紧,一并扣在上方,嗅着近在咫尺的酒香味,殷绯的脸颊,眼角下的泪痣鲜明欲滴,“你又喝了多少?”
      宋怀甫忽然偷偷在他耳边小声道:“这都被你发现了?我刚刚可还特地又去漱了口,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才过来的呢?”然后又勾了勾小指,示意贺衡再靠得近些,又悄悄道:“我刚刚不仅喝了那瓶桃花酒,还把那瓶竹叶青也要回来了!厉害吧?!”
      贺衡:“所以,竹叶青没喝完,又藏起来了?”
      宋怀甫:“以前不让我喝,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不让我喝,我都已经好了!全好了!”
      贺衡却没有顺着他,对付他果然得逆向思维倒着推,“你这次是不是又从京都偷跑出来的?你的身体是不是也没好利索呢?是不是压根儿就还不能喝酒呢?!替你诊治的大夫可有嘱托你每日可还需再服药?”
      宋怀甫的眸子时而迷离时而清明,“药,药,今日一高兴,就给忘了。”
      说完就挣脱开他的禁锢,转而两臂搂紧了贺衡的脖子,紧紧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贺衡被他搂得紧紧的,也分不清这样到底是谁更心安了些。
      宋怀甫翻了个身,贺衡总算得空,出去漱洗了之后,脱了衣物,才又躺平了下来。
      奈何那厮又黏了回来。
      即便是冬日,贺衡穿得也不是很厚实,如今躺下,更是薄薄的一件里衣。反观宋怀甫,简直就是里三层,外三层,今日当着那蒙卓蔺的面也脱了好几件了,可如今他身上还着了二件厚厚的棉帛里衣,他确实病了好久,身体也更羸弱了。
      贺衡抱着他,就像抱着一副轻飘飘的骨头,柔弱又易脆。
      好在,他还活着。
      第二日,三人总算进入正题,开始讨论,该如何偷偷入庄。
      毕竟如今冷訾辛未死且偷偷潜回山庄的消息还没有几个人知晓。
      三个人商讨了之后,决定扮作送货的小厮混进山庄去。恰巧,这日傍晚,便有果蔬要随车押运进去。
      等到三人摸进了山庄前院时,岂止竟是无比地畅通顺利。
      前院一片宁静。与寻常山庄更是无二区别。
      三人转了一圈,察觉无异,决定继续往里走。
      直至走到后院门口。
      三人顿时面面相觑,这后院大门紧闭,门上竟还锁着千斤重的铁链,看上去尘封已久。与前院着实格格不入。
      且后院高墙耸立,墙面上还爬满了枯藤墨苔,冷飕飕的风吹起来,不知怎地,总有种阴森诡异的模样。
      贺衡和蒙卓蔺相视一眼,不必多言,贺衡一揽宋怀甫的腰间,三人轻脚腾起,越过高墙。
      只一眼,又是一惊。
      这后院竟已是尸横遍地,无一人生还。
      且各个死状凄惨。
      一落地,混杂着浓浓的焦尸血腥味扑面而来。
      不消说,简饶空已经先来一步,且大开杀戒了。
      宋怀甫如今脚步虚浮,体力不甚从前,腿下一软,微微一踉,跌了一跌,贺衡见此,忙又将他的腰间收拢了些。
      宋怀甫索性背过身去,靠在他肩头,却仍旧忍不住从怀里掏出一方巾帕,默默捂上了口鼻。
      宋怀甫一见贺衡投过来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先开口道:“你不必说,我忍得住!”
      贺衡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抚了抚他的背顺了顺。他可还记得当初宋怀甫在藏尸洞是怎么吐了个昏天黑地。
      三人继续往前走,越往里走,越是心惊肉跳。
      若是前面那些,烧焦了还能有个全尸,还能辨认是个人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些人,已经不能算是个全尸了,这些分明就是被撕成了碎片,扔得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了。更惶恐他们应该还是被瞬间秒撕,那一脸狰狞恐慌的头颅也都被扔了一地,蹦出来的脑浆眼珠子也是滚了一地。
      宋贺二人此刻心里都十分清楚,这是简饶空回来复仇了!!!他本可以一剑杀了这些人,再烧成灰烬,叫人看不见,查不着,可偏偏他如今却非要搞出如此这般残虐狠毒的令人发指的恐怖行径来!无非就是要告诉他们,他简饶空来了,他简饶空想要讨回的债注定是要他们血债血偿的!甚至是十倍百倍千倍奉还的!谁也逃不了!!!
      宋怀甫果然不负众望,推开了贺衡,找了个空地就生呕了起来。
      就连上过战场的蒙卓蔺也都有些受不住了,头皮发麻。
      贺衡走过去,提起软绵绵站不起身的宋怀甫就紧紧搂在怀中,顺着他的背抚了又抚。
      贺衡问:“怕嚒?”
      宋怀甫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你在,不怕!”
      贺衡道:“闭上眼睛!”说完就两手一抄,将宋怀甫给抱了起来。
      宋怀甫难得听话乖巧,双眼紧闭,睫毛颤颤,窝在他的怀里,两手自然得环过贺衡的脖子,一动不动。
      贺衡抱着他一路往前走,哪里的碎尸血迹多,他就沿着哪里走,更是沿着那被拖了一地掏得四零八落的血污内脏,走过了一条被溅了三尺高血迹斑斑的长廊,直至看到一具被挖空内脏的无头尸挺在通往后山的一条荆棘小道上。看那着装,依稀能辨认出这应当是冷氏山庄的管家。
      见贺衡停了脚步,身后的蒙卓蔺还冒出了头,往前看了一眼,这一眼,也是瞧得变了脸色。
      蒙卓蔺失声:“这是冷管家?”
      宋怀甫听见动静,道:“怎么了?”
      贺衡沉声道:“无事!我们到后山了!”
      进了后山,红灿灿的霞光瞬时就映了半壁山庄,照耀得耸立在此处的少女峰格外动人。也照耀得整个冷氏山庄犹如浸在血色之中,偏偏那少女峰的模样还如同少女一般抿着唇,偷着笑,天真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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