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 诡》淮左凌戈

36、卷五 冷氏山庄（七）

　　贺衡沿着后山荆棘小路又走了许久，后山上的尸骸也少了许多，就连这血腥味也散去了不少。
　　宋怀甫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铁索桥断了？”
　　蒙卓蔺走上前摸索了一阵，“应当不是断了，这有个豁口，且没有破损的痕迹，想来这桥不是被人砍断的，应该是山庄里的人故意将这铁索桥的机关给启动了，将这唯一能上峰顶的铁索桥给阻断了！”
　　宋怀甫跳下来，也往前探了探断壁悬崖前的桥柱，“好大的手笔，竟然能将这么重这么长的铁索桥也能设计得伸缩自如，精妙无双？！这应该是庚廖终专门为了冷訾辛设计的了！”
　　蒙卓蔺：“贺大哥，我先试试，能不能靠着轻功飞过去？”
　　贺衡点头。
　　岂料蒙卓蔺仗着轻功卓然，几步跨跃，腾在半空，眼看着就差几步就可落地，本欲窃喜，却陡然遇险，峰顶多处设有机关，四面八方，雷霆箭雨，倾面袭来！蒙卓蔺几个闪身，都躲闪不及，差点儿就直落悬崖了，电光火石之间，幸亏贺衡及时出手，将他给硬生生得又拽了回来。
　　蒙卓蔺内心狂跳不止，心惊胆颤，好险好险！还来不及说声谢谢呢，就听见宋怀甫啧啧称赞道：“看来这座少女峰才真正是庚廖终送给冷訾辛最后的礼物呢，想必这峰顶之上，处处皆是机关，当今世上，能闯关过此峰，上此顶者寥寥无几了吧。怪不得当初冷訾辛即便被认出身份来也有恃无恐呢？！即便世人知道冷訾辛未死，集齐攻上少女峰，也不一定就能一举拿下，全身而退吧？！”
　　贺衡道：“此峰占尽天时地利！可又如何？困住一般人还尚可，可想要困住简饶空，怕是不易吧？！”
　　宋怀甫眼眸星动，笑意含眸，“啧啧，也是，这等雕虫小技尚且都困不住我们贺大人，更惶恐能困住简饶空呢？！”
　　贺衡却没搭理宋怀甫的嬉笑，转身对蒙卓蔺道：“卓蔺，你就在此地等我，若是，，，你也好回京都报个信！”
　　蒙卓蔺点了点头，颇有些自嘲，“也好，也省得我跟着去拖贺大哥的后腿了！贺大哥还得分心来救我！”
　　贺衡拱手行礼，继续道：“还有件事须得拜托卓蔺：帮我照看他，若是我不在，这里又有什么动静了，你就带着他速回京都！”
　　蒙卓蔺望了宋怀甫一眼，还未点头，就见宋怀甫怒目相视，更是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几近悬崖壁，“贺衡！你敢！若是你敢丢下我，我现在就跳下去！”说完，竟还一只脚又往后挪了一步，当即就有脚下的松土石块跌落山崖。
　　贺衡皱眉，“你！”上前一步正欲伸手抓他。
　　岂料宋怀甫一脚悬空，“你别动！就站在那，我就问你！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怎奈贺衡紧紧盯着他，根本不受他言语威胁，忽地一步就跨了过去，一手揽过他的腰际，旋了个身就将他带离悬崖壁，稳稳地禁锢在自己怀中：“你非要这么任性？连卓蔺都知道他去就是在拖我的后腿，更惶论你呢？！乖乖待着这，等我回来！”
　　宋怀甫任由贺衡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对他半威胁半细语，却依旧固执，道：“你觉得你走了之后，他能管得住我嚒？我若是想登顶，谁拦得住我？！”
　　贺衡想了想，当真又败下阵来，生怕他又折腾起来，叹了口气，道：“你，你这脾气真是倔得很！罢了！你也就能威胁我？！”最后一句说得极轻极浅，可却不禁让宋怀甫扬起了唇角，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贺衡说完就对着蒙卓蔺点了点头，揽着宋怀甫一跃而起，却并没有像蒙卓蔺一般行至上空，而是行至半空，腾空一跳，往少女峰壁下攀去，贺衡以一臂之力攀附在峭壁之上，躲过了那上空齐发的乱箭齐发。
　　就连蒙卓蔺也不由眼底一亮，“当真聪明！”随后又叹了一声，“好俊的身手，好强的臂力！”
　　紧跟着贺衡足尖一踩，借力打力，一个旋身，反向沿着少女峰的峭壁堪堪转了两三圈，行至峭壁的西南方，正对着那轮落日，落日的余晖打在贺衡的脸上，恰好映得他的轮廓如刀斧，神色如镇石，眼眸如锋峭。
　　刹那，在这冬日霞光下的少女峰，悬在峭壁之上的贺衡对着怀中的宋怀甫倏地不羁一笑，竟让这山河湖泊都失了颜色，竟让这余晖万丈的少女峰都变得柔情似水，生了旖旎。
　　宋怀甫鬼使神差，先是轻蹭了蹭贺衡的鼻，而后又闭上眼，十分认真庄重地得吻上了贺衡的唇。
　　这一突如其来的吻，把个贺衡都惊了个魂飞魄散，差点儿连带着宋怀甫，二人一道失足跌落悬崖去。
　　贺衡只觉得忽然之间手脚一软，原本稳如磐石蹬在崖壁上的脚都踩了个滑空，向下滑了好几丈远，才生生反应过来，值此生死关头，偏偏惹事生乱的宋怀甫竟是一点儿惧意和恐慌都没有，竟然还笑意连连，一脸坏笑得望着他，贺衡急忙稳了稳心神，不再瞧他，足尖轻踏，直飞冲天，一跃至了他之前早就瞄准了的延伸峭壁外的松枝之上，瞬时，一树的鸟儿都被横生一大动静给吓得四处逃窜，就像此刻贺衡的心一般。借着这棵松，两人才总算站稳了脚，踏足落在了这座少女峰上。
　　眼见两人总算落了地，且躲过了那雷霆箭雨，贺衡的心才就此放下了些。
　　可再打眼一瞧怀里的宋怀甫，只一眼，贺衡就慌乱侧了头，连呵斥他的勇气都被卸了个一干二净！暗道，真真是个祸国殃民，红颜祸水，媚眼含情的狐狸精！！！
　　勾人的很！
　　贺衡的心狂跳不止不息！
　　说时迟那时快，贺衡立即就放开了他，贺衡面色如常，声音依旧低沉，只是却是避宋怀甫如蛇蝎。
　　二人一前一后往山中行。
　　还没走一刻钟呢，贺衡就觉得有人拽住了他的袖子，紧接着就听见宋怀甫道：“你走慢点！我快跟不上你了！”
　　贺衡回头一看，果然宋怀甫已经面色潮红，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
　　贺衡心有愧，情难消，放慢了脚步，却还是双目直视前方。
　　宋怀甫也不作声，只是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只是越走双腿便越沉重。倚靠在贺衡手臂的力度也是越来越重。
　　山路难行，宋怀甫一个趔趄，差点儿就又摔在了地上。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幸亏贺衡眼疾手快，又及时扶住了他。
　　随即贺衡一声不吭果然就背起了宋怀甫。
　　宋怀甫伏在他的背上，唇角又偷偷上扬了。
　　只是这二人走了许久了，怎么这片密林越走越深，竟还没有走出去？！
　　就好像还在原地打转一样呢？！
　　此时天色已渐暗，四周摸黑。
　　宋怀甫定了定神，这片密林居然还暗藏玄机！
　　宋怀甫谨慎道：“阿衡，咱们好像不小心又掉进陷阱了！”
　　贺衡立住：“这石头，刚刚你差点是不是就摔在了这了？这里还有你的脚印！”
　　宋怀甫点了点头，“这片林子，咱们好像得走第二遍了！进来之后，有人在外面启了阵！想要将我们困在里面！”
　　贺衡点了个火折子，“冷嚒？”
　　宋怀甫的脸颊又贴了贴他的背，“不冷！不过，天黑了，路更不好走了！你小心些！”
　　贺衡：“嗯！”
　　贺衡重新又踏上了那方石阶，缓缓拔出了横刀，只是这一次，林中仿若有团黑雾迷绕，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在等着他们。
　　果然，这次，贺衡才踏出第七步，林中忽然狂风肆起，十面埋伏，嘶嘶的林子里发出悲鸣的呼啸声，陡然间，四面八方的暗器接踵而至，贺衡手执横刀，以刀为盾，动作迅捷，几番腾展，终是不厌其烦，本想着一跃而上，登至高处，可倏地自高空猛然向下拉了张巨网，铺天盖地，铁丝般牢笼还带着荆棘刺席卷而来，贺衡避无可避，翻身一个鲤鱼打滚，寻了个空隙，顺手就将背上的宋怀甫远远高抛上空。
　　被抛到树上的宋怀甫眼睁睁看着地下的那荆棘刺铁丝越拢越紧，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忽见贺衡一刀就劈断了身侧的树墩上，轻而易举，抬手就顺起那又高又长又粗又壮的树干立在地上，硬生生撑起了一片天地，将那荆棘刺铁丝笼给阻在了上方！
　　可你若是觉得庚廖终亲自设下的密林牢笼阵也不过如此，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贺衡刚想松口气，紧接着就觉得脚下一松，破土而出的竹尖利器猛然就往上袭去，贺衡一惊，跳起来就往那树干上爬，只可惜那树干也是随着地陷深深下移，连带着头顶上的那个铁丝牢笼也往下移，贺衡觉得此刻自己就是那肉饼，上下两端都带着锋利的牙齿齐齐向他咬来，堪堪就被那根树干给上下插成了串。
　　贺衡吃了一嘴的土，才算喘了口气，上下两端獠牙锯齿皆离他不足三尺了，他此刻蜷伏在那树干中间，委实太过吃力，稍不注意，就要滑下去了。
　　只是，勉强稳住身形的他，才要慢慢挪出来，就被上面的宋怀甫给吼了一句：“小心！东南方！”
　　贺衡头一抬，就见东南风迎面砸过来一个重达千斤的大铁球，贺衡只来得及骂了一句，就直接被那大铁球给撞飞了出去！整个人一路刮着那荆棘刺被那股强大的冲撞力给摔砸跪到了那方石阶外！
　　等到浑身是血的贺衡双脚踏离出那方石阶，眼前的密林仿佛又恢复成了正常，哪里还有刚才的绝命厮杀？！
　　贺衡猛然咳了一声将胸中淤血吐了出去，紧接着忽远忽近得就传来宋怀甫着急的声音，“阿衡，你在哪？”
　　贺衡本想说：你还是待着那里的好。
　　怎奈宋怀甫听见动静，已经沿着树干滑落到他的面前，扶起贺衡就问，“你怎么样了？”
　　贺衡道：“不碍事！就是看着吓人罢了！”说完，唇角又是溢出一丝鲜血。
　　当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贺衡心里不由一阵感概。
　　宋怀甫从怀里掏出了药，又是外敷，又是内服的，“今夜不如就待在这里好了！”
　　话还没说完，整个山峰，忽然就跟着颤了一颤！
　　随即四散开来的硫磺味！
　　是火药！
　　紧接着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贺衡仍旧想爬起来再上山，却被宋怀甫拦下了，宋怀甫笑道：“咱们不急，想必此时简饶空和冷訾辛才打了个照面！且等他们斗上一斗，我们再去！何况这庚廖终的密林牢笼阵夜里闯，更是吃亏得很，明早我们再闯阵上山，也不迟呢？！”
　　贺衡：“好。”
　　宋怀甫凝神又望向那方石阶，“他这是在告诫上山的人，此地以石阶为生死线，石阶之上，凶险莫测，生死勿论，石阶之下，尚能偷生下山嚒？当真是为了冷訾辛，煞费苦心！”
　　贺衡也是叹了一口气，“我倒觉得，他此番设计，并不是因为冷訾辛。庚廖终每每行事的风格，本心其实都不愿赶尽杀绝，且都留有余地。”
　　宋怀甫冷笑：“妇人之仁罢了，若是我要灭人满门，断不会还留有一子！”
　　贺衡望着他冷鸷的面容：“阿甫！”
　　宋怀甫忽地歪头冲他一笑：“开个玩笑嘛？说说也不行嚒？！”
　　刚说完，山峰顶上就是一阵火光冲天，随之而来的就是轰隆隆的地震声！
　　宋怀甫一时被震得东倒西歪，头晕眼花的，贺衡伸手就将他捞过去，护在怀中。
　　宋怀甫探出了个头，向山上望去，笑嘻嘻道：“瞧这阵仗，明日一早，咱们再上山，是不是直接就可以捡人头了？”
　　贺衡也笑了：“你怎地就这么肯定咱们有命能过得了这密林阵了？！怎么就不是别人捡咱们的人头呢？”
　　宋怀甫望着他，道：“有你在，还能过不去嚒？”
　　贺衡也望向他，只是稍不注意，就被眼前这炽热的眼神给烫着了，随即就闭上眼，“休息吧！”
　　这一夜，少女峰上时不时就是一阵地动山摇，抑或是火光四射！
　　两人坐等了一夜，天色即将大白，初升的红日早已浮过了山脊，飘上了云端。
　　山峰之上似乎也沉寂了。
　　须臾，贺衡抱着宋怀甫重又踏上了高空之上，还挑了个带了个鸟窝的粗壮树枝，将轻飘飘的宋怀甫稳稳地放在上面，“你就在这等我！”
　　宋怀甫点了点头。
　　贺衡刚一脚踏上石阶，密林中的景象竟与昨夜大相径庭。
　　此阵竟然就如同那冷钩箭一般，应势而动，变幻莫测。
　　今日的密林似乎要引得他走得更深入一些。
　　贺衡不知走到何时何地，只觉得周遭之间的迷雾越来越大，这大雾弥漫，伸手都见不了五指。
　　更惶恐有人趁机偷袭。
　　果然，伴随着四面八方嗖嗖嗖的暗箭齐发，高处的宋怀甫陡然出声：“阿衡！鬼火！”
　　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背后还袭来了一簇鬼火！
　　贺衡为了躲那掌鬼火，生生只能挨了胸前的一箭。
　　贺衡当即大吼了一声：“简饶空？！你竟然还没死？！”
　　不错，趁机偷袭的人正是一路往下逃窜的简饶空。他被炮轰了一夜，身受重伤，此刻站在树下，就连隐隐显现的灵魂体都有些许狼狈残损。
　　贺衡一见他现身，顾不得此刻还深陷在庚廖终的密林阵之中，上前就是一滚一扑，抓住简饶空的脚踝就是一拽，愣是将他也卷到了阵中！
　　这简直就是要同归于尽的打法！
　　简饶空大怒，他前脚才狼狈逃离那个火药堆，后脚就又被贺衡拽进了密林阵，原本他躲在这里，正是要等候时机一击必中，正要偷袭得手，一洗前耻，怎奈，，，
　　简饶空阴狠恶毒的眸子瞬间就锁定了高空上的宋怀甫！
　　贺衡自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宋怀甫，重重就是一刀砍过去，“简饶空，你还是先顾好眼前吧！”
　　两人如今不仅交缠恶斗，还得时刻留神庚廖终的密雨箭阵！
　　贺衡自是知晓他昨夜恶战了一场，此刻精力体力都是最衰弱的时候，故而皆是刀刀狠辣，拳拳生风，有暗箭横飞而来，亦是不管不顾，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拼了命也要将他折在这里！
　　简饶空被他逼得更是掣肘难忍，前有横刀直扑，后有暗箭难防，这一架打得甚是胶着被动难堪！
　　怎奈脚下一松，两人齐刷刷得势不可挡得直往下坠！特么地，又有陷阱！
　　可这会儿却不似昨日那般了，竟特么是个五丈多深的巨型大坑！
　　简饶空一惊，叱空剑翻手就要插向坑壁，怎奈贺衡陡然一笑，谈笑间生死不顾，横刀再次破空劈向简饶空，那一声暴喝响彻云霄！那气势恢弘如山！生死之际，简饶空眼眦欲裂，在那强大的气势之下以及急剧的下落之势，也只能略微偏了偏头，勉强侧过了肩，但却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刀劈断了自己的左肢！
　　简饶空右手顿时抽出‘叱空’就往贺衡胸前猛然一扎，里外里穿了个血窟窿！再猛一拽就拉住了贺衡的衣领，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辱！！！只听简饶空在他耳边柔声细语：“贺衡，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要和我同归于尽，我就偏不如你意！我定要你生不如死！！！哈哈哈哈哈！！！！！！！！”
　　贺衡口中血，胸中血，汨汨血染浸了一身衣，却仍旧笑：“简饶空，如今你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简饶空说完举着叱空，串着贺衡，周身笼罩在鬼火之下，几个闪身，就冲飞上了空，只是望了贺衡一眼，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无尽的温柔声之中藏着最深恶痛绝的恨和狠，“那又如何？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说完在高空之上一脚就把贺衡踹到了地上。
　　紧接着一掠而过，在贺衡的眼前，单手就抓住了宋怀甫直冲下山！
　　只一眼，当真就看穿了贺衡眼中的惊慌失措与恐惧万分！
　　整个少女峰顿时就响彻了简饶空的疯狂成魔，恶毒残忍的诡谲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