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 诡》淮左凌戈

33、卷五 冷氏山庄（四）

　　今日一早，贺衡其实都没怎么对那些不着调的少年们立下什么规矩，不过就是简单说了句：这三个月内，以后若是谁打得过他，包括偷袭，谁就可以提前走人。但是，若是在这期间，胆敢有人不听他的，那就是在告诉他，想挨揍了。
　　那日阁楼之上，当真记忆犹新。
　　尤其是当贺衡今日再次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明明什么话都还没说，只是轻轻扫了众人一眼，就有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生怕贺衡下一步就能把那把横刀砸了过来，根本不论姓李还是姓武。
　　贺衡着实没什么心思去和这些少年们斗智斗勇，那些少年人刚挨了鞭笞之刑，确实也老实不少。故而彼此倒也相安无事了数十日。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京兆衙门里，贺衡在，噤若寒蝉，风平浪静；贺衡不在，鸡飞狗跳，吵闹不休。
　　而蒙二自从跟着贺衡破了那起盗窃案之后，竟然就黏上了贺衡，贺衡走哪，蒙二就跟到哪。还美其名曰，贴身保护。
　　某一日，贺衡刚一回来，就撞上了小郁桑慌慌张张地就往外冲，贺衡道：“郁桑，你干甚么去？”
　　哪料到郁桑一听见贺衡的声音，顿时就喜出望外，紧紧抓住贺衡的两只胳膊衣袖往里拖，满头是汗，满脸焦急，“哎呀，贺大哥，你可回来了，快跟我走，我正要去找你呢，又打架了？他们又打架了？”
　　贺衡还在问：“谁打架了？说清楚些。”
　　小郁桑急道：“还能有谁？还不是那些少爷们？”
　　跟在身后的蒙二忽然道，“怎么可能？！今早上我们出门的时候他们明明还，，，”
　　贺衡问：“这次又为了何事？”
　　郁桑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们真是不知道呢，最近这段时间，只要贺大哥在，那当然相安无事，可只要你们一走，季参军和贡叔在，根本就管不住那些人，前几日还只是争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的，今日直接就动手了！两拨人又打成一团，整个府台衙门都被他们给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了！衙门里的人谁上前劝拉，都会被打回去！”
　　贺衡又问：“刑大人今日也没在？”
　　郁桑道：“刑大人今日下了朝，就还没回来呢。听说是被刑部侍郎裴大人给叫走了。”
　　贺衡笑了，“刑部侍郎？！裴大人？这么巧？！走吧，去瞧瞧去！”
　　等到这三人进了后院，果然是满院子的尘土飞扬，人间惨状。那战场还在继续着。
　　站在一旁的贡黎相最先看见贺衡，喜上眉梢，正要开口，就被贺衡伸手打断了，只见贺衡慢悠悠得选了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去。
　　蒙二本就心直口快，自从跟了贺衡之后，如今更是有惑必问，“贺大哥，你不管嚒？”
　　贺衡道：“今日都累了一天了，坐下来歇会儿。”
　　蒙卓睿也坐了下去，小声嘀咕，“你这口气，怎么这么像，，，？”
　　贺衡不假思索，问：“像谁？”
　　蒙二：“没谁。”
　　贡黎相几步走过来，“贺捕头，你可回来了！他们，唉，他们，，，唉，，，”
　　贺衡：“无事，无事，年轻人，耐心差，脾气差，心性差，但身体却倍儿好！再不扑腾扑腾，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蒙二却道：“哼，李家人和武家人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整个京城，估计也就你敢管这个事了！就连当今圣上，如今对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听小舅舅说，昨日朝堂上那两位好像又吵起来了！”
　　贺衡：“哦，原来如此！”
　　蒙二又道：“今晨我出门的时候，小舅舅还特地嘱咐我说，让我这几日别招惹武韬和李羙他俩呢？！”
　　贺衡却怎么觉得这话像是武窦经蒙二的口在提醒他一般呢。
　　蒙二又道：“哼，尤其是那武韬，简直就是条疯狗，逮谁咬谁！脾气暴躁得很，和他爹一个样！”
　　贺衡笑：“你错了，这次应该不是他先挑起来的！”
　　蒙二：“是嚒？你怎么知道的？！反正上次阁楼上那一架，就是武韬先对那李羙出言不逊，然后双方才打起来的！”
　　贺衡道：“看见那裴家小子了没？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蒙二：“你指的是那个裴家老幺，裴林颜嚒？那是刑部侍郎裴大人老来得子，裴夫人一连生了三个女儿，都第四个了，才得来个这么个小儿子，也就是裴林颜喽，从小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都快宠上天了！在家里那可是能呼风唤雨的小霸王！不过真不是我瞧不上他，打架不行，文采也不行，也就算了，关键骨头还不硬！还没什么气节可言！嘴巴还不干净，满口脏话！尤其是小时候，打不过就哭，眼泪汪汪的，然后转头放走他就去告状去了！如今长大了，成日里估计也就混在脂粉堆里的了，啧啧啧，还整天穿着桃红衣衫摇了把破扇子满京城晃来晃去，就知道跟在李羙屁股后面到处惹事生非！！！”
　　两人说着说着，果然就看见那裴林颜又被一脚给踹到地上去了，骂骂咧咧爬半天才爬起来，但想必伤得不轻，索性就靠在栏杆上躲在柱子后又不知道指着谁的鼻子口水横飞了。
　　贺衡眼中有笑意：“卓睿，你和他倒是很熟？对他的事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蒙二：“哼，我可和他不熟！只不过小时候和他打过一架罢了！”
　　贺衡问：“然后呢？”
　　蒙二：“哼，明明是他挑衅在先，结果他被我打了个鼻青脸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地就跑回家告状去了，然后带着他爹转头就去找我小舅舅恶人先告状！”
　　贺衡：“所以你最后被你小舅舅给罚了？”
　　蒙二：“那倒没有！我小舅舅就当着他爹的面狠狠斥责了我一番，结果等他们一走，立即就对我说，以后少惹他们家，
　　一家子都是那种蛮不讲理还无理取闹的人！！！就仗着他家儿子是个病秧子独苗！哈哈哈。。。”
　　这边这几人言笑晏晏，聊得甚是高兴之时，那边那打得也是如火如荼，甚是热闹！
　　直到那裴林颜怔怔望见贺衡的身影，结结巴巴，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他娘的！别，别打了！贺衡！？贺衡来了！”
　　然后，然后，风静止了，画面定格了，众人齐刷刷惊恐万状的目光都扫向了贺衡。
　　只听见贺衡道：“打完了？！今日打得差强人意嘛！”
　　悄悄站到了他身后的蒙二憋不住笑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贺衡忽然点名：“怎么，蒙小将军，你是觉得你打架也不错，下次也想和他们切磋切磋？”
　　蒙二急忙摆手：“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贺衡笑：“无妨，诸位既然这么热衷切磋，那就从明日开始，每日戌时打排名赛！戌时至，赛始！不过，我瞧着你们如今体力充沛，精神抖擞，干劲十足，白日里也是时候该给你们安排些活了！明日点卯，自有人安排你们，望诸位以后各司其职！今日大家就先都散了吧！武韬，李羙，裴林颜，冯褚留下！”
　　众人面面相觑，这次被抓现行，当真逃过一劫？！管他明日如何，今日先溜为敬！只是，，，
　　只是那剩下的四个人，却是个个趾高气扬，盛气凛然，不可一世的神情，只除了那裴林颜。
　　虽然其实此刻四人皆是蓬头垢面，灰头土脸，鼻青眼肿，衣衫褴褛。
　　贺衡只是淡淡得扫了一眼过去，“从明日开始，你们四个，跟着我！” 然后沉默了许久，末了，低声说了句，“残兵败将！”
　　竟然就那么走了！
　　李羙皱眉问裴林颜，“你听见他最后一句说什么了嚒？”
　　裴林颜不知什么时候，果然又从腰间掏出了一柄山水纸扇，掩面挡住，小声嘀咕，“我也没听见，我还以为他单独留下我们是要另外罚我们呢！”
　　那边武韬也和冯褚在那嘀咕。
　　远处的蒙二见状，忍不住对着裴林颜大声喊了出来，“他说，‘残兵败将，残花败柳’ ！哈哈哈。。。”也走了。
　　裴林颜也只敢对着蒙卓睿的背影，大放厥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蒙二，你给老子站住！把话给我说清楚了！谁特么是残兵败将了，谁特么是残花败柳了？”
　　蒙二闻言，头也没回，只是随意挥挥手，“‘颜四姑娘’，明儿见了！”
　　裴林颜更是气得五官扭曲，原地都要蹦起来了，“蒙二，你个臭不要脸的！你既然当年有本事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偷偷跑龟兹去，如今还回来作甚？怎么不一辈子窝在哪个山旮旯里？！你特么才是残花败柳呢！你特么才是娘们呢！”
　　龟兹是蒙臧蒙老将军在安西都护府的驻地。原来当年蒙二是偷偷跑过去的！而那几年恰逢吐蕃和大唐争夺龟兹风头正盛，龟兹连年战乱，直到最近，蒙老将军收复安西四镇，安西都护府的府衙才得以在龟兹稳固。
　　裴林颜还在这里骂骂咧咧，那蒙二却早就走远了。
　　也不知这二人幼时究竟结了什么仇什么怨，连日来这二人见面都装作不识对方，互不言语，结果，今日，倒是因为贺衡无心的一句话，噼里啪啦油炸下锅开了花。
　　只是，悄不声息地，裴林颜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一夜之间，他的‘颜四姑娘’的艳名竟然就在京都中传开了。这也让裴林颜后来每次一听到这个称呼就更是对蒙二气得咬牙切碎，恨不得立马就能将蒙二绑起来毒打一顿。
　　第二日卯时，果然各个参军都去领了人，只剩下那四个还杵在那。
　　卯时一刻，贺衡才晃晃悠悠得从外面姗姗而来，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袱，身后跟着口里还嚼着一根芦苇管，还止不住打哈欠的蒙二。
　　贺衡：“走吧。”
　　结果这一出门，从早到晚走了下来，走了一个村子又一个村子的，连喝口水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有饭可吃了。那几个小少爷今早卯时不到就出门的，有的可是连早饭都没吃就过来了。
　　寻访了一日，更是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临近傍晚，几个人才一骨碌全都连排坐在不知名的村子街口上的石阶上，一个都不愿走了！像裴林颜这种体弱的人更是毫无形象得直接躺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了。
　　就连蒙二也赖在那不走了，眼巴巴地看着贺衡的包袱里，蒙二立即撒娇道：“贺大哥，给个饼吃呗。我看见你早上买了好几张饼了！”其他几人的那眼神，不消说，也如饿狼扑食似的相继盯了过来。
　　贺衡：“哦，是买了！不过很硬！”
　　蒙二咽了咽口水：“没关系！我在军中什么没吃过！”若不是因为打不过他，蒙二可能已经伸手就要抢了！
　　在众人如狼般的视线中，贺衡很干脆得就打开了包袱，果然有饼！
　　蒙二离得最近，也最先表态，直接伸手就拿了一张饼狠狠得咬了几口！狼吞虎咽了好几口，口齿不清，“贺大哥，明明很好吃！”
　　贺衡也拿了一个饼出来，慢慢咀嚼。
　　剩下的那四个人却还在反复吞咽口水，犹豫不决！这一伸手以后可就，，，俗话说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直到裴林颜爬起来，走了过来，腆着脸笑成了一朵花，“贺捕头，也给我两块饼呗？我今早出来都没吃早饭！”
　　贺衡也笑了，本就是为了他们而多买的，就将饼递了过去，裴林颜更是欢欢喜喜道了谢，回去又转手递了一个给李羙。贺衡想，这裴林颜也是个有趣的！比起第一次见面，也好看顺眼多了！
　　随后那冯褚也来要饼，他也实在饿得慌，只是着实比那裴林颜顾些脸面的，绷着一张脸，愣是笑都没笑出来，毕竟就连昨日还在背地里骂贺衡的！
　　贺衡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递了两个过去！
　　冯褚刚要递给武韬，那武韬却是毫不留情：“那是什么破玩意，你也敢给我？要吃你自己吃！”
　　蒙二立即冷笑，“那就饿着吧！待会儿戌时前可都是要赶回府台衙门的，你可别拖我们后腿就行！”
　　那冯褚也着急，“今日戌时始可还要开始排名比试的！今日就先将就些吧，保存体力！”
　　那武韬也是个暴躁耿直的脾气，“不吃就是不吃！我可不像有些人，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口蜜腹剑的小人作派！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这样，晚上比试的时候，我也能照样打得某些人满地找牙！”
　　那李羙却笑了，“武韬，打不过的时候，记得下次别咬人就行！”
　　冯褚：“明明是裴林颜先咬的人！”
　　贺衡当真是懒得与他们多费唇舌，只是轻飘飘得落了一句，“休息好了就走吧！戌时始，人没到的算弃权！”
　　刚说完，那四个人就又像斗鸡似的一哄而上，抢着往前跑！
　　只留下贺衡和蒙二相视而笑。
　　贺衡问，“我听说，当年你是偷偷一个人去了龟兹？”
　　蒙二道：“嘿嘿。。。嗯。如今想想，说出来还挺不好意思的，不过就是听了一些流言蜚语，一时激愤，又和小叔叔发生了些口角，一气之下，就跑去了龟兹而已。想来，若是我没去的话，如今这‘京都四大小恶人’恐怕就要变成‘京都五大小恶人’了！”
　　贺衡也笑：“你小时候应该也是个不好惹的混世小魔王呢，你小叔叔应该也没少操心！”
　　蒙二：“哈哈哈。。。”
　　待这一行人总算是在戌时之前赶到了府尹衙门的时候，其他人早已列队站在那里了。
　　再瞧他们这一拨风尘仆仆的人，当然除了衣衫整洁，精神犹在的贺衡和蒙二。
　　只见贺衡道：“那就开始吧？！季参军？”
　　季步上前一步，“好！”随即开始念比试规则！
　　那冯褚突然打断，“等等！等等，为何跟着贺捕头的四个人每日还要多打一场！”
　　那裴林颜本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都站不稳了，却难得和冯褚统一战线，“就是！就是！”
　　贺衡：“怎么，你是觉得你不行嚒？！这是我提出的，跟在我身边的人即便没有以一敌十的体力和实力，至少也要有以一敌十的勇气吧？！你若是觉得你没有，那就请自行随其他组去！再问一遍，行不行？！”
　　冯褚望了一眼武韬，又瞅了瞅李羙，咬牙，“行！”
　　贺衡：“既然时间都被你用来说废话了，那干脆今日你们四个就直接以一敌二算了！早点结束早点休息！明日还要早起！”
　　如今就连李羙和武韬二人都不说话了，剩下的人自然也没有任何意见了！
　　当夜，李羙胜出，武韬胜出，冯褚胜出，裴林颜败！
　　冯褚原本还想着去讽刺裴林颜几句呢，奈何身边的武韬忽然扶上他的肩，竟然体力不支，险险都要晕过去了！
　　裴林颜跟在李羙身后，正好看见这一幕，当即就一扫阴郁，哈哈大笑了起来，“武韬，你也有今日！就你这样，就算赢了又如何，还不如我呢，恐怕你现在回家都要让人扶着你回去了吧？！哈哈哈。。。”
　　蒙二也走了过来，直接也是仰天大笑：“武韬，你这是坚持不住，要饿晕过去了嚒？我这可还有贺大哥的饼呢，不过我猜你这样的贵公子吃市井的大饼，嗯，嗯，着实不符合你的身份！！！哈哈哈！！！！！！！可怎么也比饿晕过去强呐！！！！！！哈哈哈！！！！！”
　　武韬却是咬牙切齿，强撑了起来往门外走，“不劳你操心！‘颜四姑娘’！”
　　裴林颜指着武韬的鼻子，怒：“你！” 但紧接着又反唇相讥，“武韬，我今日不和你一般见识，毕竟普天之下，能把自己给饿晕了的傻子还真不多见？！哈哈哈！！！冯褚，记得给武韬叫个轿子送回去，别又晕倒在路边，被人当成叫花子了！！！哈哈哈！！！”
　　冯褚怒，伸起拳头就要砸过来，“裴林颜！你今儿是没被打够，是嚒？”
　　蒙二却快手拦住，“冯褚，你今儿是没被折腾够呢，是不是？还敢私下斗殴？！”
　　冯褚：“你，蒙二，你居然帮着他？”
　　蒙二：“你搞清楚了，我可不是在帮他！我是在帮你！”话还没说完，眼见着贺衡就要往这里走过来了，“还不走？！你是要等着单独被他拎出去揍一顿嚒？”
　　冯褚哼了一声，追着武韬而去。
　　裴林颜站在他身后，倚在廊柱下，“你可别指望我会谢你？！”
　　蒙二却道：“哼，我说了救你了嚒？自作多情！改不了嘴贱的毛病！活该就被打成个猪头脸！”说完转身就走。
　　李羙：“走吧，阿颜，你这脸回去是得冰敷消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