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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1:黄昏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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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黄昏蝶
怀涟睁开眼,揉了揉鼻尖,一只小蝴蝶翩然从他指缝溜走,飞出了窗外。
正午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他的身上,这一觉睡得很是舒服。
承蒙大哥悉心栽培,他筋骨甚佳,本比一般武人更耐打,何况天天被星璃那种绝世高手修理,怀涟身体自我修复的机能实在让人惊奇。
伸了个懒腰翻身坐起,只觉一切疲劳疼痛都不见了,只有肩胛几处淤青证实了昨晚生死相拼不是一场幻梦。
他先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上的扳指、身畔的非道,然后起身趴在窗口向外看。庭院中牡丹开的正好,轻声笑语从远处传来,寻声望去,却被树木挡住了视线,只依稀看到小径深处的石桌旁,站着几道人影,从服饰上辨认出来,正是紫御千雪和蝶舞,另一个青衣如柳的,想必定是孤玄君了。
怀涟不知自己昨晚到现在这段时间内错过了什么,满心迷茫的走了过去。白天的独步山庄环境幽雅,置身其中倒是很有种出尘之感。
独步山庄的庄主左元丰垂手立在孤玄君的身后,蝶舞一个人站的远远的,看样子不打算开口。紫御和千雪正说着什么,看到怀涟,他们对望一眼。千雪满脸无奈,紫御连连给她使眼色,到最后,千雪只好跟着紫御走上前,两人一起拜了下去。
“无暇剑派第七代弟子首席冰心紫御/第七代弟子九席乱红千雪,见过怀涟师叔祖!”
孤玄君一把扇子掩面,笑得弯下腰去。
怀涟愣住,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形。看样子他真的错过了很多东西。
孤玄身后的左元丰不是武林人士,还搞不清楚为什么紫御千雪会对那少年行如此大礼,也惊讶的看了过去。
怀涟手忙脚乱的扶起紫御和千雪,愕然转头问孤玄:“这,这是怎么回事?”
孤玄君还没笑够,忍了半天才给他解惑道:“你大哥星璃师承无暇剑前任掌门永劫八重君。八重君辈分高极,是以你大哥乃是当今无暇剑派掌门玄女奉天的师叔,紫御师承玄女奉天,因此算来你就是他师父的师叔,”说着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辈分关系,孤玄又笑得嘴角抽筋,无辜的摊了摊手:“虽然你没有正式拜入无暇剑派,但既然是星璃君的亲弟弟嘛……于是,你就是小紫御的师叔祖了。”
千雪也嘴角抽着筋,不过不是笑的。她非常无奈的按着额头:“昨晚你昏睡过去,孤玄君将你送到客房休息后,向我们说明了你的身份。之前我还有些怀疑,不过既然孤玄君证明了此事,那就绝无虚假了。孤玄君说,你的水镜乃是修罗城主派人调换,近日便要召集武林同道入修罗城观赏此剑。水镜乃无暇剑星璃君之物,落入修罗城乃本派天大耻辱,所以师兄和我商量之后,决定帮你去修罗城走一趟……”
怀涟听的一知半解,总算明白了紫御和千雪现在是自己的晚辈,要去修罗城要回自己丢失的名剑水镜,连忙道:“那多麻烦你们啊,真不好意思。”
千雪瞪他:“麻烦个屁!你也要一起去!”
紫御连忙把师妹拉回来数落:“不可对师叔祖无礼!”
千雪白眼看天。
孤玄君瞧着他们在那里闹,也不说话,笑吟吟的背过身子观赏风景。
不知什么时候他又披上了那件招摇无比的乱绣桃菊纹青衣,满园的花花草草都不如他半衣显眼。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都说了水镜丢不丢无所谓,反正大哥让我折断在无暇剑派的!”
怀涟也被搞得满心迷惘,殊不知这句话说出来,紫御和千雪却大是吃惊。
紫御道:“师叔祖,你说什么?你这次动身,是回无暇剑派的?”
怀涟点点头。
紫御和千雪面面相觑。
他们本以为跟着怀涟就能找到星璃君,没想到如果不是这个时候阴差阳错的大家相认,不然他们一路跟回去,岂不是跟到自己门派了!
千雪挑眉:“星璃君让你回无暇剑派,把水镜折断是怎么回事?星璃君真的要断剑江湖了么?”
怀涟挠头道:“这事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要折断就对了。我正想找个机会请你们帮忙,我不认得去断沧山的路!”
千雪知道怀涟做事迷糊,让他说清楚怕是很难,因此跳过这节:“那好,回无暇剑派正要取道修罗城,我们去给魅罗天捣捣乱。他敢打星璃君兵刃的主意,分明就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次紫御都面色不愉的点了点头。却是怀涟疑惑道:“你怎么肯定就是修罗城换的呢?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掉包……”
千雪和紫御懒得和他纠缠,一起把眼光投向孤玄君,意思很明显:他说的。
怀涟更加奇怪:“为什么他说的话你们就深信不疑了?”
他心里其实是有点不平衡的。自己有星璃的信物,还带着水镜,甚至使出的剑法都无疑是星璃亲传,即使如此,千雪和紫御都不太相信他就是星璃弟,偏偏孤玄说了几句话,就好像给他的身份做了鉴定一样。
紫御好难做人。一边是帝驾江湖的君上,一边是辈分奇高的师叔祖。怀涟怀疑孤玄,他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师叔祖明鉴,孤玄君乃江湖至尊,天道宫也向来消息灵通,如无确切证据,孤玄君是绝对不会信口开河的。”
怀涟不好意思的挠头:“可是我大哥他不是这么讲的……”
听到星璃君对自己有所评价,一直装路人看风景的孤玄赶紧回头:“星璃卿他怎样说我?”
怀涟道:“大哥说,江湖人心叵测,要有所提防,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离恨孤玄……”
孤玄君眉毛挑的要抽筋,真亏他还维持住了一贯的笑容。
“我都说了我和你大哥是老朋友,他是在开玩笑。”
孤玄君淡淡的说着,就听怀涟继续道:“大哥还说,离恨孤玄这个人,最喜欢和人攀亲戚、认朋友,明明和你不熟悉,你却到处和人说大哥是你至交……”
饶是离恨孤玄城府极深,喜怒从不形于色,听到这种话仍是忍不住呆了呆,然后眉毛飞起,这只笑面虎终于笑不出来了。
“星璃啊星璃,不要随便向小孩子胡说八道嘛,你看人家真信了,这可怎么办……”
怀涟说‘我不是小孩子……’,后面半句没出口,就看到孤玄君复又笑眯眯的走过来,一双弯月眼眯着,摸了摸自己的头:“乖,吾这就去向星璃兴师问罪,他要有怨言,就怪自己教出来个太老实的弟弟吧。”
却不想怀涟立即不假思索的道:“大哥说,他对离恨孤玄的这番评价,只有孤玄君本人问起来,才可以丝毫不差的告诉他,然后……”
离恨孤玄的手僵在怀涟脑袋上,“呃,意思是,星璃是故意让你气我来的?”
怀涟点头:“恩!大哥说没事能看到孤玄君变脸,我就绝对赚到了!”
孤玄君忍不住拂袖跳起来指着空气大骂一通,大意无非就是‘星璃你这个杀千刀的,老子看得起你拿你当朋友,你却指使这笨蛋弟弟来气我玩儿,你爷爷的就这么确定老子不会杀人么’?
最后这句话骂完,一缕阴毒的余光从那挑起的眼尾压了过来。
毕竟是江湖至尊说‘要杀人’啊,这恐怖的威胁力非同一般,千雪立即护在怀涟身前,紫御忙行礼鞠躬,声称‘孤玄君息怒,怀涟师叔祖性情淳朴,加之此举乃是星璃君示意,还望孤玄君明鉴’,这话说得艺术,其实无非就是‘孤玄君,你跟怀涟那笨蛋生气有什么用,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星璃君啊,不过星璃君就不是你能吓唬着玩的了……’。
孤玄眉毛抽了抽,又袖子掩了口,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很好,很好,你气我一次,我吓你们一回,公平了啊——小紫御,本君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说起话这么刻薄,星璃我并不怕他,只是不想和好友反目,否则……”他狠话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星璃托怀涟说的‘孤玄此人,最喜欢和人攀亲戚’,一口气没上来,后面的也就不必说下去了,只是甩袖道:“哼!”
然后竟就走了。
完全不像江湖至尊来无影去无踪的高人风范,孤玄君是用脚走的,慢慢的顺着石子路走出了庭院,向正门的方向前进,直到那招摇的背影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虽然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正午已过,阳光并不似方才那么明媚,但满院的鲜花怒放,流金的午后阳光,如此暖意荡漾,孤玄君的身影却很突兀。
他青衣如柳如烟,本很适合这样的景色。
然而那招摇的衣饰下,他的气质却很萧索。
他微笑,他转身,他招摇得没有人可以装着看不到。
这样的离恨孤玄,本来应该温暖得暧昧,明艳近乎妖。
可是当他这样离开的时候,大家突然发现,他和一切其实格格不入。
在最热闹的地方喧哗着,却因为这热闹而更加寂寞。
离恨孤玄这个人,在大家身边的时候,促狭阴险,却又可爱可亲,让谁都忘了身边这个是翻面转身笑杀人的帝君至尊。
只有等他走了,回味过来了,才突然一身冷汗。
大家看着离恨孤玄的身影消失,良久,怀涟才想起来问一问地头的主人。
左元丰也跟大家一样目送着孤玄。
怀涟问他:“五丑和那一醉封缘侯在你的庄子会面,你真的只是个败家子吗?”
众人为怀涟的问话方式绝倒,却见左元丰毫不介意的道:“错了。”
难道他也另有隐藏身份?几人的目光刷刷向他看去。
左元丰看来很倾慕孤玄的狐狸作风,也笑得眯了眼,甩出一把折扇掩口:“我不是败家子,只是个二世祖而已!”
还……而已……
没错,他没有败家,这大庄园和奢华风的装饰,都是他爹留下来的,他自己花钱哪有这么大手笔。所以败家子和二世祖,是很不相同的两个概念。
“那烟霞道人不是你的师父吗……”怀涟有些犯晕,还是呻吟似的问了句。
“怀涟你不用问了,昨晚你睡着的时候,我们说了很多事。来,你坐下,我说给你听。”千雪示意大家围着石桌坐下,左元丰这个主人反而垂手立在后面,询问需要不需要送些茶点。
他的确没有什么武功,又经过昨晚的说明,大家也就对他没有什么敌意了。互相客气了几句,左元丰暂时退下。
这时反而是紫御若有所思的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蝶舞:“蝶舞姑娘,如果紫御没有猜错的话,你平时是喜着白衣的,为何要一直罩着这一身……”
他没有说完,眼光替他把后面的话补完。
紫御的眼从蝶舞肩胛扫到袖口,大家也都看清了几处没有缝合的细小裂缝透出了柔亮的白光。
蝶舞自从孤玄君离开后,就松了口气,这时左元丰也不在,第一次主动将斗笠掀了下来。
那是一张倾城倾国的绝世容颜。
因为斗笠突然揭下,这样绝艳的美人含笑抬头,园中开得正好的牡丹,忽然一起黯淡了颜色。
美人外面罩着的黑衣破破烂烂,头发也因为一直在斗笠内束着而不太柔顺。可是即使如此,那弯的眉、长的眼、俏的脸,微微一动就是一种风姿,这园内的阳光、花朵、蝴蝶儿,好像突然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这一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