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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0:一轮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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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在浮云离恨剑下,本侯并不冤,多说无益。”一醉封缘叹了口气,提起了落在身旁的宝刀。
那年轻道人却不动声色的抬臂拂过他腕上穴道,迫使他再次松手,竟连自裁的机会都不给:
“别这个表情看着我,今天你的确非死不可,不过我没有对死人说话的兴趣。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最好有问有答的听着。”
“血流的很快,你简短一些吧。”一醉封缘冷笑。
那道人似是十分看不惯他视死如归的样子,伸手点住封缘侯断足附近的穴道止血,然后轻轻拍了拍手:“现在就无须顾忌时间长短的问题了,我高兴说多久就说多久,你必须听着。封缘侯声名狼藉,没想到还看重‘尊严’二字,那么我教你一个真理,丧家之犬还是乖乖闭嘴才比较有尊严。”
封缘侯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说自己坏事做尽,这人出手相杀怎看都算是侠道中人,但他说话举止,显然比自己还歹毒三分。不过封缘侯却无法反驳——他说的,的确是真理。太他妈真理的真理。
恶人的真理就是胜者为王,无关正义。
封缘侯认同了他侮辱般的教导,默默点头。
“看来你是明白了。那么你是否知道,我要杀你的理由?”道人笑得眼如弯月,说到‘杀’字的时候,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威慑力。但眼见他惊世骇俗的武功之后,就连站在左近的千雪,都不敢出声打扰,远一些的紫御和怀涟更是站在原地静静听着。谁都知道这道人武功比封缘侯只高不低,而且脾气似乎甚为古怪,惹他生气实在很不明智。
封缘侯却奇怪的瞥了他一眼:“你不是特意来助那几个小子的么?”
“非也。烟霞那狗说得很对,‘贫道’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来打秋风的。”
“笑话!天道宫的主人,江湖上的至尊,半衣青帝离恨孤玄,扮成个杂毛来打秋风,哈!”
封缘侯被他三番两次讥讽,早就怒火攻心,又深知自己大限将至,这一声怒喝那是十分不客气。
离恨孤玄却笑眯眯的毫不动怒:“你想激怒我早点求死吗?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如果真的想要速死,就合作一点好吗?说完了话,这把浮云离恨剑就如你所愿。说不完,呵呵,你就在这里痛一晚上,我也会有耐心奉陪。”
千雪悄悄后退几步,看孤玄君没有反应,立即掉头就跑,直到躲在紫御身后才擦了擦冷汗,只觉自己心头仍是怦怦乱跳。
原来那青衣道人竟然是孤玄君。他一直背对大家,独坐琴台。落地后又只与封缘侯说话,夜里面貌更是瞧不清楚。换了身道士装扮,背后没了那乱绣桃菊的醒目标志,就连紫御都万没料到这人竟会是离恨孤玄。
面面相觑之下,紫御与千雪已经骨髓都感到了寒意。那不愧是‘翻面转身笑杀人’的帝君,温言笑语何其无辜暧昧,说的话却字字残毒。
“即使对方是十恶不赦的封缘侯,这样折磨一个将死之人,也实在是……”
紫御瞥见师妹躲在自己身后有些发抖,亦忍不住低声自语,还未说完,远处一道气劲打在他身旁树干之上,留下深深三道指印。
“小紫御,我在说话,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我们之后挑灯长谈。”
离恨孤玄也没转身,话音里没有一点怒气。紫御听到那个‘长谈’就不由想起孤玄含笑对封缘侯说‘我高兴说多久就说多久,你必须听着’,心里又是纠结,又是恐慌。
“多谢孤玄君出手相救千雪性命。无暇剑派第七代首席冰心紫御拜见孤玄君,如有见教,定然洗耳恭听。”
承蒙孤玄君率先屈尊搭话,紫御纠结归纠结,还是老老实实的照规矩在他背后行着大礼。君上要说话,只好让他说个够,不洗耳恭听还能如何。而且,听孤玄君这样的江湖至尊教诲,应该多少会言及一些武学上的见解,总好过当日被怀涟送风鸡。
这样想着,紫御不免顺便看一眼怀涟,发现这小子惊吓之后好不容易逃得性命,脸上泪痕还未干,竟然已靠在树上流出口水,他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蝶舞也走了过来,千雪扭头发现她平安无事,一时忘了害怕孤玄君,忙比划着手势询问她的对手在哪里,蝶舞做了一个已经杀掉了二丑的手势,千雪竖起拇指满脸钦慕。由于目睹紫御以身试法的后果,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多说什么。
“本侯结仇无数,怎会知道孤玄君为了何事相杀。”
一醉封缘看明白孤玄的确与紫御他们不怎么熟识,只得暗叹自己霉运当头。若早知道那弹琴杂毛就是孤玄,说什么今晚他都得绕道走。
“你这人很无趣,不知道的不可以蒙吗?说不定就猜对了。唔,不过我做事动机如果被你随便猜对了也很讨厌,不如就告诉你吧。”
一醉封缘瞧他在那里废话,早已不耐烦到了极点。想求速死都如此困难,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孤玄君这时却端正了神色站起来,负手转身。
“你不该说要杀怀涟,更不该去惹星璃卿。”
他这样说着,微微仰头。
月光披在他青衣道袍上,萧瑟而肃杀。
“何况,君上之称不值钱这种话,让我明明白白的听到了,如果不杀你,顶着这江湖至尊的名头真是好听好看不中用了。”
孤玄君拢袖回头,弯如弦月的眼终于睁开,笑意也消失不见。
“你昔日败在业火宸莲手下,犹自不甘,大概如今又练成了什么绝招,才敢离开大内寻仇。如今宸莲君已死,你便将报仇目标改为他的至交好友星璃君。你要杀怀涟,是为了引水镜星璃重出江湖,然后想尽办法杀掉星璃报昔日战败之耻,不过你多少为我的立场考虑考虑吧,一个被激怒的水镜星璃,杀你很简单,但杀了你后不知道他还要迁怒多少人,我就要第一个遭殃啊。”
一醉封缘没想到他娓娓道来,居然将自己的目的说了个八九不离十,本来正在惊讶,后面却越听越不是味道,忍不住呻吟一声:“与你何干……”
“星璃卿他太知道我了。怀涟卿和我碰过面后被你杀掉,他立即会疑心是我怂恿你这么干的。到时以我平素的口碑想要辩解实在太没有说服力了。我不想与旧友反目,只好杀了你以防万一,这个理由动听不动听?”孤玄挑眉。
“很动听。本侯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动,没想到如今的至尊帝君,居然是个说话没人信的,看来你的为人也很成问题。”
“不错,偶尔骗骗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天道在我,江湖至尊这个名头,我就当得起。”孤玄居然说得一点也不迟疑。
这些话说完,他微微提高了声音:“然后就是,我很好奇两件事。第一件,你的轻功这么差劲,当年为什么能从业火宸莲剑下安然逃脱?”
一醉封缘与他交谈之后,虽然犹自愕然这帝驾江湖的孤玄竟会堂而皇之的说‘骗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没人品的话,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君临武林的器量。比起昔日眼界狭小到历年只顾纠缠宿怨的永劫八重和无涯真英,离恨孤玄的境界洒脱的多了。
死在这样的人手里,一醉封缘没有什么可埋怨的。
杀人者人恒杀之。他抛弃江湖步入庙堂,被人唾骂为昏君走狗,但是他也享受到了当年向往的荣华富贵,这一生并没有白过。何况,结局是死在江湖至尊手里,总归死的很值。
所以一醉封缘也洒然道:“本侯轻功不佳,但刀法没有大成前,经常被人追杀,逃跑我很有一套。如果今次帝君没能上来就断我双足,要取一醉封缘性命,决非易事。”
孤玄君颔首道:“逃跑也是一种战术,只进不退的,在棋盘上只能是送死的小卒。第二件事,封缘侯在此与五丑联手截杀怀涟,是否受修罗城魅罗天蛊惑?”
“不错。江西五丑乃修罗城配下,修罗城要杀那个叫怀涟的小子,却怕惹来星璃寻仇,正好本侯要杀水镜星璃雪耻,便暂时与他们合作。联手么,他们还不配。”
后面这几句对话在孤玄君有意无意的带引下,声音渐高,怀涟靠在树上小睡没有听到,其余三人却疑问丛生,只是碍于孤玄君喜怒无常,谁也不好发问。
只见孤玄点点头抽出了浮云离恨剑,道:“封缘侯,和你说话之后,我想要改变主意放过你,只是,你先前说的话削了我的眉角,又没有本事保命,只好取你人头,否则人要说我孤玄连杀人通告都是放屁。”
一醉封缘低头前倾:“动手吧。名刀烈酒,美人佳肴,世上富贵本侯都已享尽,早一些晚一些,死又何妨。”
“我讨厌不怕死的,不过我喜欢看的开的人。这一招叫做‘梦幻空花’,乃是由佛法所悟,以此送你上路,红尘万丈,从此两绝。”
孤玄君挽着剑花,那浮云流动的剑尖亮起一点梦色,绽放着飘渺空华。
“穿着道袍高谈佛法,真的很没有说服力啊。”
一醉封缘微笑着说完这句话后,首身分离。
放纵私欲贪恋富贵的恶人,死的时候却比绝大多数侠客安详知足,无怒无怨。
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他的确死有余辜,他的确十恶不赦。
但他拥有过的一切、享受过的一切,却是更多人不惜代价追求的。
后来武林人士弹冠相庆,歌颂孤玄君为正义化身,仗剑为大家除此一害,听到这些的离恨孤玄,依然眯着弯月般的眼,萧索的披起他那件乱绣青衣。
他偶尔也会想起自己曾穿着道袍,用佛经悟道的剑法杀过一只狗。
那是一只咬死过很多人的恶狗。
它无情无义也养不熟,没办法用来看家护院,只能杀掉。
杀的一点没错。
只是,不如它者,也有很多罢了。
不过杀了一只想咬自己的狗而已,无关正义。
〖乐府•飞龙引〗
引刀狂尊非良贤。
拜将封侯荣华间。
紫冠明玉芙蓉帐。
美酒千金掷红颜。
人世繁华皆看遍。
生杀起落不相关。
敌如林。
仇必雪。
富贵云梦一醉也。
刀上等。
杯风月。
梦幻空花淡看浮云之流光。
安折眉角与帝王。
一剑离恨索然且。
万丈红尘从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