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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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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之助。”
短刀端着早餐快步走过廊道,踏进主楼二层,拉开纸门。
这个举动未免有些失礼,但房间主人并不在,也就没人在意了。
他们都清楚对方天一亮就会起来从阁楼打扫到庭院,活像个重症洁|癖|患者,实际只是闲的没事做。
药研起床时注意听过,审神者已经搞定主楼,正在他们住的楼上拖地,水声很小,要不是短刀侦查不错,他还真听不到。
说逃避也好,说迁怒也罢,听了那本书上关于女神的故事后,有心让自己冷静思考一段时间,药研暂时不想见到对方。原本也只是这么一想,但这两天为了发泄情绪,频繁出阵受了轻伤,暗堕被克制的黑气又从伤口中溢了出来,他实在怕一下控制不住自己,再给审神者两刀。
那就很尴尬了。
进入结界,房内透出一股淡到几乎闻不到的花香。
倒是挺新奇的,毕竟自从暗堕,本丸的天气和土质就变得十分恶劣,再没有见过花这类植物了。
药研在审神者办公吃饭两用的桌上发现了那瓶摆插精致的白色花束,下面压着一封信,看起来是私人物品,于是药研无意多事,放下饭菜就准备走人,转身却发现大门被某狐堵住了。
早就睡偏垫子的狐之助像是在做噩梦,仰躺着不断划拉四肢,从原本的位置一路滚到门口。
“啊油豆腐……好吃但是已经不行了……”狐之助原地挣扎,痛苦又幸福地讲着梦话,“唔唔要透不过气来了……”
药研只得摇醒它,但鬼压床也不是那么好醒的,逃脱噩梦的狐之助简直像获得了新生。
#感觉身体被掏空
“药、药研殿,抱歉,失态了。你这就出去吗?”狐之助拖着虚沉的身体站起来舒展四肢,大大打了个呵欠,像是昨晚白睡了一夜,嘟囔着:“今天天气不怎么好呢。”
“是吗?”
药研望向窗外,身为刀剑,他们对变化不是特别大的温差基本感觉不到。
“嗯,沉沉的、又冷又无力……”
这两天被审神者好好打理过的蓬松大尾巴没精神地垂下来。
本丸的环境随主人的喜好来,多多少少能反应主人的状态。
药研欲言又止,走前还是回头嘱咐道:“等下记得去喊他吃饭。”
狐之助上前送他:“药研殿也是,路上小心。”
*
短刀离开后没多久,审神者拎着拖把下楼了,狐之助就在游廊等候,它也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自那天之后,药研殿似乎就刻意避开审神者,审神者发现后竟然也很配合。
神奇的是,这么不冷不热的状态下,两人相处得竟然也很不错。
双手浸在水里,审神者突然叹了口气,难得跟狐之助诉苦:“今天身上有点酸痛,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狐之助不解:“身体不舒服跟有不好的预感有什么关系吗?”
#被槽的好面子老人突然好没面子
审神者带着它,一路念叨着回到主楼,他抬手按着额头:“早上起来就感觉有点头晕,做事的时候也总集中不了注意力,拖地差点滑倒,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吃点药比较好吧?昨天买的菜里有生姜和葱,顺便煮一罐喝。”
见审神者确实有些不对劲,狐之助才窜到他前面,仰着头打量他的脸色,不免忧虑:“我记得柜子里有一个医疗盒。”
说完,狐之助先他一步跑回楼上,从柜子里拖出白盒子,它不懂人类的药物,所以干脆不管瓶装还是药片都哗啦啦倒出来。
审神者有气无力地进门坐下,狐之助顺手把找出来的药全部推到他面前。
挑出一小瓶药剂,正要插上喝,审神者眼角忽然瞥见背后桌上的那瓶花,还有信,顿感平地惊雷。
审神者边起身边问道:“狐之助,早上有谁来访过吗?”
“诶?”狐之助顺着他的目光探出头来,老实回答,“没有。”
有陌生人进出本丸绝对瞒不了它,但如果只是单纯无危害的物品的话……
“审神者大人,这是……?”
审神者拿过那封信,眉眼低垂,那束雪白的花衬着他渐霜鬓发,仿佛一瞬间加速了衰老,他发出一声叹息,面具牢牢遮住了表情。
“是朋友来的书信。”
已经接到过很多这样的信了,但仍不习惯。或许这世上就是有一个人永远也习惯不了的事吧。
审神者展信详观,阅后将之好好收起,那瓶花最后被搁在了窗台上,仿佛不惧风雪,花枝在冬日里轻轻舒展,落下一串露珠。
狐之助不明所以。
陪审神者吃完饭,他们一前一后到达锻刀室。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药研的状态容不得他继续了,今天势必会来审神者这里进行一次手入。一个人出阵始终太过勉强,对此审神者和药研的意思一致——等药研稍微稳定下来,就多召唤几把刀剑,至少要组成一个队伍减轻日课负担。于是储放刀剑本体的内室早在第二天就贴上了净化符,黑气被祛除大半,给人感觉平静了不少。
前两天药研给他列了张表,有关本丸刀剑的暗堕程度,比巫女说的详细,但也只限这些,结尾附上:所述皆为个人意见,仅供参考。
不管是为了同伴们,还是出于好心,审神者确实用得上它。
开头的是大部分短刀,审神者猜其人形是否也跟药研一样。中间夹着几把打刀,偶有两三把太刀,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审神者跟着狐之助走到一把短刀前。
暗色刀鞘掩盖不了其中晦沉的血气,但名单上的首选并不是它。
狐之助却伏在他脚边,恳切道:“审神者大人——”
这把刀快碎了。
审神者用上这几天刚学会的灵力探查。
短刀身上贯满裂痕,比药研严重得多,稍碰即断,等会儿肯定是无法取|出来手入的。
还处于新手期的审神者叹了口气:“再挑五把给我吧。”等最后再处理这把刀。
将刀搁在手入室备用的架子上,审神者开始逐一进行修复。
片刻无声。
就在半分钟前,狐之助才注意到审神者出门时忘了带烟管,它不由联想到那封信,心想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这让它感到些许不安,上面会给新人一周的适应期,期间可提出调剂或更换,而今天才第五天——狐之助埋头梳毛,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猜测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狐之助。”
这么快?!
审神者说道:“等手入完,我要出去一趟。”才上任五天就请假,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方才那把短刀,叫小夜左文字?给他手入需要时间,我想出门的时候带上他一起。”
狐之助想拒绝,但最后只说:“审神者大人,你不必询问我的意思。”
他们都心知肚明,狐之助除了最初的引导工作,还有监督者这一身份,而没谁会喜欢身边待着这样一个存在。
以前主为例,做了坏事的人对这方面更是敏感,狐之助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教训。
审神者没理会它的试探,狐之助和药研对他的不信任显而易见,面对陌生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需要特地说出来。他理解,但不代表他顺从。他想做的,必定是非做不可,既然知道“多说多错”,那就没必要多此一嘴引起争吵,有那时间,还不如顺着狐之助的话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照狐之助所说,那本丸的刀剑确实能被带出去,而审神者想的很简单,出门和手入两不误,这样很好。
午饭过后,五把重伤程度不一的刀剑手入完成,审神者将其一一收起,搁回刀架。
“等药研回来,让他去我房里拿解封和召唤的符。”
考虑到上次药研的情况,审神者早早做好了准备,解封符做起来比较麻烦,召唤符相对就简单很多,只要能存进审神者的灵力就好。
狐之助小跑两步跟上,大尾巴一甩一甩,既然审神者没有责怪,那它是不是能再多争取一点。曾经受到的教训只来自于某人,说到底,生物本性无法更改。
于是狐狸壮起胆子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呢?”
审神者腰间别着左文字家的短刀,从狐之助的角度可以瞧见他刻意抿紧的嘴角,像是对它直白的小心思感到好笑。
“两天吧。”
世界上最苍白的就是语言,它能带来伤害是因为你信它,它能带来安定也是因为你信它。
*
小夜左文字在黑暗浮沉中醒来,有双温热的手轻抚着他的身体,将他浸泡在灵力组成的大海里,浑身舒服得无法动弹。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声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男女交谈的声音渐进清晰。
“……师,这次回来多待几天吧,……那里我可以去说!”
“不麻烦了,我参加完他们的葬礼就走。”
男声离他很近,双手在同一个地方摩挲良久,才宽慰对方说道:“我找到份新工作,环境很好,工资稳定,人也不错。
“所以明天走后,可能就不回来了。”
那人又喊了一声,小夜不明白,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挽留。如果是左文字家其他两位兄长的话,他——
啊啊他突然明白了。
只是作为人降世的时间实在太短,每次都像在做梦,一夜梦短,短到记不住分毫美好;一夜梦长,长到恨不得下一秒便惊醒,最后却发现还在梦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兄长再见到他时已毫无欢喜,睡梦中总能听见一声声的对不起、原谅我。
如果不是他们曾向那个人表露出对小夜的在意,小夜也不会再次成为“筹|码”;如果不曾对折断的小夜表达不舍,小夜也不会再被召唤反复经历过去。
饱含伤痛却一次又一次被唤醒的弟弟,不知为何痛苦却因他们而不得不重复痛苦的弟弟。
最后他们只希望小夜在回忆起一切之前离去。
因为挽留会成为最不容拒绝的枷锁。
……
灵力的中断将小夜左文字拉回现实,外面有人闯进来,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开始发生争吵,他们将失去亲族的悲痛发泄在男人身上。
「你的教导变成洗脑,你的期盼变成教唆。」
小夜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在狭小的房间里推搡着,他被人夺走,男人企图抢回却无能为力,有人嘲笑着男人的落魄,叫嚣着让他偿命,也有人为了维护他与其大打出手。
“够了!”男人喝道,他真正生气的时候在场众人似乎都不敢再造次,短刀不免在心里想道这些人真是欺软怕硬的代表。
“看看你们现在像什么样子。”如同往日,男人却不再带着相似的心情,他沉声说:“我不会再说什么'有事冲我来',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不够格了,你们就算杀了我也于事无补。”
男人将他捡起,温和的灵力还在表皮流动。
好机会,短刀冷静地瞅准时机。
黑白两色夹杂的闪光之后,一捧夹黑的樱花飘落满室,左一片右一片挂在众人脑袋上,带有暗堕腐蚀作用的花瓣顿时引起无数哀嚎。比药研还年幼的男孩背着破旧的斗笠站在人群中,没有人察觉到他,短刀的机动使其在被人注意到之前就只留下一道残影。
直到对上男人的目光。
小夜还记得触碰自己的那双手,体内的灵力与尚未祛除的黑气彼此对抗,这点痛跟长久以来维持残躯不断的折磨相比就像挠痒痒一样不足为虑。
男人见状,趁乱拉起现形的短刀就往外走。
屋外的环境十分陌生,迷宫一般的回廊,窗外更是一片白茫茫毫无风景可言。
“老师!这边!”前方拐角处窜出一个脑袋,朝他们小声招手。
小夜认出来她的声音,之前在屋里听过,是跟男人说话的另一个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出来了。
停下时男人遮住了短刀的眼睛,惊得他差点拔刀,只听男人在旁边自语:“大意了,听说除了名字,最好也不要被看见脸,刚才没被看见吧?要是被看见了怎么办?”
小夜想了想,还是告诉对方:“没看见。”
“嗯?”
小夜是个有耐心的孩子:“被人群挡住了视线,没看见脸。”
“那就好。”男人松了口气,直到戴上面具才松开手。
他们跟着女人走到回廊尽头,那儿竟然有个小平台码头,长板伸出直到云里。小夜这才发现原来窗外是一片云海,他们所在的房屋建在一座座悬浮岛上,而停在云里的,是条巨大的蓝脊鲸鱼。
男人牵着他行走在云雾间,踏上鲸鱼背,年轻的女人本来在身后目送,最后还是忍不住跑过来拉住他,千言万语在男人的眼中消弭,她破涕为笑:“老师能来,大家都很高兴。”
活着的,死去的,身在战时,有什么能比再见一面更为珍贵?
男人理顺学生的长辫:“给你添麻烦了。”
来看自己牺牲的学生算什么麻烦。
她摇摇头,忍不住朝老师搞怪挤了挤眼,“老师这是打算收新徒弟了吗?”
她蹲下身来掂了掂短刀细瘦的胳膊,认真建议:“Boy呀你这样可不行,要当老师的徒弟少说也得八块腹肌,不过你放心!老师对小孩最好说话了,你年纪还小,好好吃饭,一块腹肌就成!”
#听你瞎扯
当这个人的徒弟?
小夜看向自己被对方牵住的手,那里继续传来源源不断的灵力为他进行修复。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兄长也不在,所以不能随便做决定。
他们告别了年轻女人,鲸鱼喷出一道水注,开始缓缓游动。鲸背上有许多房子,甚至还有街道,小夜注意到墙上贴的通缉令,人像和名字都被水汽模糊了,仅留下罪状。
“好奇吗?”男人跟着他停下。
“是你吗?”小夜问。
男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眺向远方:“人不能控制自己的出生。屋里那些人其实并没有说错,但我的学生也没做错,他们只是出自不同的国家,受到我的教导,坚定不同的信念,并为此而战。”
小夜看着他在刚才的混乱中摔青的手臂,说:“而你为他们承担责任。”
所以一旦发生战争,每个国家都视你为敌,认为你是罪魁祸首,让你无处可去。
“不,我只为他们自豪。”
作为一介教书,男人无法平息国家之间的纷争,但战争只是一时的,外人看得见死亡,却看不见他的学生们在其中所做的变革。
时间带来一切,他的学生们不过是用自身来争取时间,新世界会随之显现,而黑暗尽头遍地光明。
男人找到一个隐蔽的房间,此时鲸鱼也游到了无人区,他画好法阵,边说:“回去的时候可能会有点晕。”
小夜:“回哪去?”
失重感袭来,有股力量向下拽着他的脚四处乱甩,不是一般的晕。落地时男人接住了他,小夜晃晃脑袋,发现四周的一切似乎有些眼熟。
他又在做梦吗?短刀恍惚。
“差点忘了。”回过神来,年长男人理了理凌乱的霜白鬓发,说道:“我是本丸新上任的审神者,这两天未经同意便带你的本体出门,真是抱歉。”
另一个梦?
会是个好梦吗?
现在自称审神者的男人又跟方才的男人心态上有些许不同,但仍是同一个人。
于是短刀抬起头来:“我是小夜左文字,”他继续着在鲸鱼上尚未说出的那句话,“你希望……对谁复仇吗……?”
#气势,说实在有点中二,但小夜还是努力保持着气势
#被全世界开仇杀的审神者,看起来是个相当不错的雇主!
审神者沉吟片刻:“有几个想做掉的家伙,但已经不想回去了。”
小夜点点头:“想回去的时候,跟我说,一起。”
审神者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轰响,审神者皱了皱眉,开窗去看,发现外面有块地方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好不容易养出一片新绿的庭院顿时面目全非,池子里狐之助饲养的两只金鱼新宠悄悄翻了白肚皮。
#发生了什么???
#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