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仁仁的桃花源记》一与一诺

29、前世今生（二）

　　余仁仁被她这句噎得接不下话了。她尴尬地笑了笑，忽然觉得丁瑶也有点儿可怜，想说两句安慰她的话，又找不着合适的措辞，只好伸手挠了挠头皮，想着如何解开丁瑶的心结。

　　“你想我见了张沄，被他对瑶娘的真情感动，然后主动消失，把这具身体还给瑶娘，是吗？”丁瑶突然问道。

　　还没等余仁仁回答，她又轻蔑地一笑：“你打错如意算盘了。我可没有成人之美的仁慈。这种舍己为人的傻事我是不会做的。”

　　余仁仁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我还没有那么傻白甜呢。我只是被那张沄弄烦了，带一个瑶娘去见他而已。至于是哪一个？我觉得他也不一定分得出来。”

　　“他会分什么？！他就是个书呆子。也不知道瑶娘喜欢他什么？一对傻子。”丁瑶鼻子一哼，一脸不屑。

　　余仁仁点点头表示赞同，突然觉得丁瑶有点可爱起来，极对她的胃口：“就是就是。大萝卜配大白菜，大傻子也有人爱。”

　　丁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我倒是挺喜欢你的脾气。”

　　“谢啦！你不拿刀对着我就算喜欢我了。”余仁仁想起以前的事，总觉得现在的丁瑶是个错觉。

　　丁瑶伸出兰花指将一丝额前的碎发抿到耳后，一副妩媚妖娆的模样冲余仁仁笑道：“我只是不服气。我比你长得好看，凭什么罗公子喜欢你，不喜欢我？”

　　你哪里比我好看？余仁仁气得很想一句怼过去，可一看丁瑶的脸，有点泄气地承认，对比之下，自己确实逊色不少。而且，就算是同一张脸，丁瑶也比瑶娘要明媚动人几分，的确是一个让人望一眼便不能忘的美人儿。

　　“你喜欢罗羿之吗？”余仁仁问道。“你喜欢他什么？长得帅？张沄也很帅啊，听说张渝比他弟弟还好看。”

　　“张渝？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丁瑶开始回忆，却只模模糊糊记起一个淡淡的影子，“他总是苍白着一张脸，说话都喘气，病怏怏的。”

　　“瑶娘被沉潭之后，到了这里先醒来的是我，是罗公子把我从河里捞起来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有什么不对吗？”

　　余仁仁忍不住翻个习惯性的白眼，心想，这罗大叔救人只救女人，招惹了丁瑶，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救命之恩也不一定要以身相许啊？你要是个男的怎么许？他要是个歪瓜裂枣，你还许？他要是七老八十了，你也许？我问过罗羿之，他对你没什么想法。我倒听说那张渝是真心喜欢你的。”可一说完，余仁仁又叹道，“不过真不真心也没用了。他已经死了。”

　　余仁仁见丁瑶呆坐在纺车前的小椅子上，觉得实在难劝动她去见张沄，不如想办法把瑶娘弄出来。好像每次只要这个身体晕过去，就会换另一个人醒过来。是不是只要打晕丁瑶，再弄醒，瑶娘就能出来了呢？余仁仁摸着下巴，邪恶地想道。

　　丁瑶发现余仁仁望她的眼神甚是不怀好意，警惕地瞪着余仁仁，问道：“你盯着我想做什么？”

　　“没什么。我走了。”余仁仁终究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无故将人兜头打晕这事还是太无耻太暴力了，实在不符合她余班长的做人做事风格，她向来只会当面做思想教育工作，背后打小报告这一套，靠的就是一张嘴。就算要害人也得借把好使的刀来。嗯，决定了，还是让江珩弄点什么药啊迷香啊什么的搞晕她比较省事。

　　余仁仁离开了瑶娘的屋子。此刻天色已晚，天气有些转凉，一阵清冷的夜风吹过，让余仁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赶紧纵身飞向鸟蛋，那里暖和。

　　竹屋内，张沄换了罗羿之的干净衣物，被林致远安排躺在竹床上休息。他几次三番想下床去找余仁仁，都被罗羿之拦住了。

　　“我要见瑶娘。”张沄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一句话。罗羿之实在是听烦了，问道：“瑶娘是你什么人哪？你非要见她。”

　　“她？她...她...”张沄神色黯淡下来，低声道：“她是我大嫂。”

　　“大嫂？瑶娘是个寡妇啊。那你大哥......”罗羿之沉吟道，又指了指张沄，“那你......”话没说下去，但显然他猜到了什么不好的意思。

　　见罗羿之一脸怀疑，张沄反而突然有了勇气似的，抬起头来直视罗羿之的指责：“是的。我大哥已经去世了。我......我喜欢瑶娘，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罗羿之被惊得指向张沄的手指半天没收回来，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瑶娘这里有病。你知道吗？”坐在竹桌前一直不吭声的林致远突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

　　“对！对！对！瑶娘被鬼附身了。”罗羿之附和道。

　　“我知道。那是她的姐姐。她是妹妹丁琳。姐姐丁瑶因为救我大哥溺亡，魂魄附在了她身上。大哥喜欢死去的丁瑶，去丁家提亲，却将她娶进了门。没人知道她们姐妹共体，所以哥哥以为丁瑶喜欢我，伤心而死，而我却以为是丁琳害死了大哥，向族中长老们告发了她，害她沉潭。我有愧，我想见她，我想用余生来补偿她。”

　　“你怎么进入这恒界空间的？”林致远问道。

　　“是江仙人和余姑娘带我来的。他们二位神通广大，将桃花潭的水劈开了一个大洞，我跟着跳进去，就来到此地了。”

　　林致远眉头一动，想起了余仁仁捡到的那根破界器。

　　“你来这里就为了见瑶娘？你可知道，你来了，便不能回去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罗羿之说道。

　　“我......”张沄跟着跳潭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去地府见瑶娘的，他只犹豫了一瞬间，便坚定地答道：“我不悔！”

　　余仁仁回到了鸟蛋，飞上飞下满屋子找江珩。

　　“江珩！江珩！出来啊！帮帮忙啊。”余仁仁找不着人，大喊道：“你可不能不管啊。这张二公子要见瑶娘。可瑶娘的身体又被丁瑶占了，你能帮我弄晕她吗？”

　　江珩突然在她身后出现。余仁仁一转身，吓了一跳。

　　“从哪儿冒出来的？跟个鬼一样。”余仁仁拍着胸脯埋怨，又道，“你弄点能迷晕人的药给我吧。要不你把丁瑶电晕也行。”

　　“没有。不行。”江珩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余仁仁又开始眨着眼睛卖萌求道：“那张二公子太粘人了。见不着瑶娘，他会烦死我的。”

　　“那就让他自己去找丁瑶。”江珩道，“所有的事情都应该让他们自己解决。你总是喜欢多管闲事。”

　　余仁仁尴尬地笑了笑：“我是怕丁瑶恨他，又使坏心眼子。下毒，捅刀子，她都干得出来的。”

　　“她没你想得那么坏吧？”江珩道，“更何况，她头上装了监视仪，伤不了人。”

　　“对！我都忘了这一茬了。她要是想害人才好呢，正好晕了变瑶娘。”余仁仁一拍脑袋乐了，“我这就带他去找丁瑶。”

　　余仁仁带着张沄出现在瑶娘的房子前。张沄仔细打量了一番这石头小屋，觉得简陋极了，忍不住问道：“她就住这儿？”

　　因为不放心跟过来的罗羿之听出了一丝嫌弃的味道，不高兴了：“这儿怎么了？我帮着盖的，结实得很。”

　　原来还帮人盖过房子呢。救了人家的命，又帮人盖房，还时不时送些猎物野味，叫谁不动心呢，更何况还是个风流倜傥的大帅哥。余仁仁突然觉得丁瑶对她的狠也是情有可原了。

　　“瑶娘......”张沄抚门轻声唤道，生怕惊到了屋里的人。屋内昏暗的烛火微微摇曳，灰白稀疏的纱布窗户上，勉强能看到女子影影倬倬的身形。

　　“我不是你想见的那个瑶娘。”丁瑶冷冰冰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我知道了。你是瑶娘的姐姐，是大哥真正想娶的丁瑶。”张沄答道，“我也想见见你。我有东西给你。”

　　丁瑶依旧没开门。

　　张沄见她不肯开门相见，也没强求，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是那日我不去应你的约，也许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吧。我不知道那日约我的是你。你为何要跟我说那些......那些话呢？是为了瑶娘吗？”

　　“我那时不知道有个你，分不清你与瑶娘。纵使我心里暗暗喜欢瑶娘，可她总归是我大嫂，我只能克己守礼，谨遵本分。你说那些话着实吓到我了。但大哥是能认出你的，你的话伤了他的心，所以......那药是他自己服的，是他自己不想活了，我错怪了你，也错怪了瑶娘。后来陷害你的是梅雪，她恨你害死了大哥，跟母亲撒了谎，却害了瑶娘。”

　　“帮大哥净身换衣时，我发现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条手串，上面还刻了一个‘瑶’字，我想着应该是要送给瑶娘的吧，就留下了。现在想来，应该是想送你的。”说完，张沄掏出了一个雕刻精巧的桃核手串，轻轻地放在了门前。

　　“这就走了？”一直在一旁吃瓜看戏的余仁仁见张沄转身离开，意犹未尽地问道。

　　张沄苦笑道，“丁瑶不想见我，与我也无话可说。算了。我想等瑶娘现身时再见。”

　　张沄一行人走了。窗前女子的黑影呆坐着，随着烛火的微弱跳动，一闪一闪的，似乎心绪也跟这烛光一般晦暗不明。终于，女子的剪影起了身，吱呀一声，将木门开了。只见地上摆着一串手珠，丁瑶拾了起来，手指轻轻地抚过每个桃核珠串上的沟沟壑壑，仔细一看，小小的桃核竟被雕成了一幅幅精巧的画面：一颗桃核上刻着一个小女孩翘着脚坐在桃树上，树下一个少年抬头仰望着女孩；待看到第二颗，画面又换成了女孩与少年站在水边，少年弯腰拾石子，女孩巧笑倩兮地望着他；接下来的画面变成了一对夫妻，男子执着女子的手，似是在教她作画，只是女子脸色看起来颇不耐烦......丁瑶一一细细看过去，眉头越凝越紧，转到最后一颗，上面只刻了一个“瑶”字，龙飞凤舞的，却是丁渝的笔风，难道是他亲手雕刻的？

　　丁瑶看得一阵头昏目眩，差点摔掉手中的核桃手串。她扶着墙走回到床边，跌坐在床上，脑中如走马灯般不停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突然一段电闪雷鸣般的回忆轰地劈入脑中......丁瑶的记忆霎时清晰起来。“原来是这样。我记起来了。”丁瑶失了魂一般喃喃自语，“可是......我记起来又有什么用呢？都不在了，都没有了。”

　　丁瑶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屋外的夜风也跟着发出呜咽之声，似乎想陪着一起哭泣，慰藉屋里那个孤独的伤心之人。

　　一夜未眠，丁瑶一大早便守在了鸟蛋之外。余仁仁还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呢，熊猫糯糯挣脱了她的怀抱，扭着大屁股爬到了门边，熟练地伸出爪子晃了晃，门便开了。

　　糯糯似乎有点不喜丁瑶，理都不理她，摇摇晃晃地自去遛弯了。门依旧开着，丁瑶犹豫了一下，静静地走入了鸟蛋。

　　腾地一声，睡舱从墙壁弹了出来。江珩发现鸟蛋有动静，从睡舱起身查看，却发现丁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熟睡的余仁仁前面，呆呆地望着她，不知道要做什么。

　　江珩第一反应是担心丁瑶又要加害余仁仁，刚准备出手电她，忽想起她已装过监视仪，若要害人，自会遭电击反噬，又默默地将手指放下，只是紧盯着她。

　　丁瑶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望了一眼，见是江珩，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纵使江珩被人跪得多了，丁瑶这莫名一跪还是让他一镇。他轻轻拧起眉头垂眼问道：“为何跪我？”

　　“丁瑶有事求先生。“

　　“何事？”

　　“求先生留下瑶娘。”

　　“什么？”江珩没听明白。

　　“丁瑶求先生留下瑶娘。”丁瑶重复道。

　　江珩还是不明所以。

　　丁瑶嘴角浮出一线淡淡的笑意，却是满面凄然：“先生没听懂。待丁瑶细细道来。”

　　“丁瑶一直以为自己是鬼，所以先生才拿这符镇住我。可昨天那张沄来见我，留了这个给我。”丁瑶举起手中的桃核手串，说道：“我回忆起了很多事情。我想起来了。我本就是丁瑶。瑶娘才是从我身体里幻化出来的。”

　　“当年落水的不是我。是妹妹丁琳。妹妹文静，为人心善又温柔，父母都喜她。我虽是姐姐，却没有做姐姐的样子，时常调皮捣蛋惹人嫌。那日跟张渝在河边顽皮，妹妹正好来寻我回家。我不小心将张渝推下了水，被他的丫头骂得慌了神，便躲到桃林里去了。妹妹见我闯了祸，忙跳入水中去救他。结果，他得救了，妹妹却沉到潭底再也没起来。后来，父母来寻，寻到了妹妹的尸体，不知为何认定是我。我不敢将实情告诉父母，便将错就错装作了丁琳。”

　　江珩听得眉头越拧越紧，正待发问，余仁仁不知何时已醒，冷冷在一旁说道：“你什么意思？”

　　“当年死的是妹妹丁琳，不是我。”丁瑶答道，却仍跪在地上。

　　“你以为我们会信吗？”余仁仁真的很想让江珩电晕她，这妖女实在是太多戏了。

　　“你们自是不愿信。我父母也是。谁都愿意相信，死的是我。”丁瑶凄然一笑。

　　原来丁瑶装了一阵丁琳后，忍不住说出了实情，却被父母以为是善良的丁琳因姐姐的死伤心过度而疯。乡亲邻里都说是姐姐阴魂不散缠了妹妹，便请了个得道高人来做法。道人绑了她，摆了阵法，吓坏了的丁瑶竭力向道长说明事情缘由。那道人听了却只是轻轻一笑：“贫道不管你究竟是谁。贫道只知道你父母亲友求我要救的是谁，我便留谁。”丁瑶听了这话，停止了挣扎，霎时面如死灰。那道人又道：“你要活，可大家不愿。你父母你亲友都求我救救妹妹。你愿意牺牲自己救你妹妹吗？”

　　“我怎么不愿意救妹妹呢？我愿意啊。可我不愿意死。”丁瑶喃喃诉道，“那道人见我不听劝，不再理我，拿了一条小坠子在我面前摇摇晃晃，不知怎的我就睡着了。待我醒来，便忘却了前尘往事，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望着两张陌生的脸，他们却很高兴，唤我琳儿。”

　　摇晃小坠子？失忆？难道是催眠术？那时的道士那么厉害？古代心理学？余仁仁听得一脸佩服，禁不住慢慢相信了丁瑶的话。这桥段，不像是她能编出来的。

　　“可我在梦里时常听见大家叫我丁瑶。有时父母唤琳儿，我便会突然很厌烦，总觉得自己不是她。有一次，母亲无意中喊了我一声瑶娘，我欣喜答应，于是，大家都叫我瑶娘。从此，这世上再无丁瑶，只有小名唤作瑶娘的丁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