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仁仁的桃花源记》一与一诺

30、前世今生（三）

　　瑶娘温柔可人，像极了死去的丁琳，越来越得父母的疼爱。可丁瑶怎么甘心呢。她会在夜里突然醒来，糊里糊涂想起自己并不是丁琳。她越想证明自己的存在，却发现众人越像避瘟神一般躲着她，防着她。亲友又请来了道长，再次做法镇住了她。于是，她便躲在那具身体里再也不说话了，即便偶尔瑶娘睡着或晕过去，她操控了身体，她也竭力模仿着瑶娘的行为举止，让大家不再疑心她是丁瑶。渐渐的，丁瑶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鬼了。再后来，瑶娘嫁入张家。丁瑶发现瑶娘的新婚丈夫居然是个药罐子。不知为何，她一见张渝就莫名讨厌他。她讨厌药味，更讨厌那个满身苦药味总是望着她笑的张渝。她心想，笑什么笑？我又不是你婆娘，要笑冲瑶娘笑去。可她又发现，瑶娘并不喜欢她的丈夫，更心仪自己的小叔子。丁瑶野惯了，这几年装瑶娘装得很是辛苦，见张沄也有几分喜欢瑶娘，便扮作瑶娘怂恿他与她私奔，想成全了瑶娘，也想放自己出了张家那个药味熏天的牢笼。只是没想到，张渝居然喜欢她，喜欢的是真正的丁瑶，为了她，竟然服毒自尽了！

　　药是丁瑶亲手端给他的。他自小就喝药，不管多苦的药，服下去眉头都不皱一下。那日却跟她说药好苦，能不能不喝了。丁瑶嫌烦，将药往床头一放，不理他。他笑道，你果然还是那个脾气，总是对我爱答不理的。忽又说，我若死了，你会伤心吗？丁瑶没好气地答道，你死了才好，你死了我就松快了。见丁瑶咒他死，张渝竟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笑望着她问道，我若死了，化作鬼来找你可好？你也不必留恋这世上了，索性随我去黄泉做一对鬼夫妻吧。丁瑶呸道，我才不要和你做鬼夫妻呢。你死了我就再嫁，嫁个比你好千百倍的。张渝淡淡的笑意就那样凝结在苦涩的嘴角边了，只觉得再苦再难喝的药，也没有那句话那般让他舌根发麻发颤，从喉间一直苦到了心底。他端了药碗，一倾而尽，道，丁瑶，若是你在人间做鬼做烦了，就来黄泉找我。我不喝孟婆汤，就在忘川河边等你。丁瑶只当他讲笑话，冷笑着答道，那你慢慢等吧，等我头发白了变个老太婆了再去找你。就是不知道你还认不认得我。张渝喝了药，只觉得手脚渐渐变凉不听使唤，想抬手抚一下她的头发都不能了，却仍是暖暖的目光望着她道，丁瑶，不管你变成怎样，我都记得你。

　　“所有的人都希望我是瑶娘，恨不得将我从这个身体里驱走。只有他，只有他愿意我是丁瑶，不管我是人是鬼，他只要我是丁瑶便好。可我做了什么？我不记得他了。我害死了他！这世上唯一在乎我的人被我害死了。呜呜......”

　　“我想去忘川找他。他说过会等我的。”丁瑶泣道，“我本想寻死，可我又怕我死了，瑶娘也会死去。我害死过妹妹一次了，不能再连累她了。所以，我就想问问，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俩只要一个不想活了，另一个就能真真正正地做回人了。”

　　余仁仁大吃一惊，她没想到丁瑶居然一心求死。她拉住丁瑶，劝道：“别听我的，我那都是胡诌的。你死了，这身体没了，她也活不成的。还有，哪来的忘川？哪来的鬼魂？人死了便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你死了也见不着张渝的。”

　　“不会的。妹妹死了，魂魄不是就附在我身体里吗？”丁瑶含泪笑道，“她能借着我的身体遇见张沄。我便能离了这躯壳化了鬼去找张渝。不是吗？”

　　“不是的。瑶娘不是鬼，也不是你妹妹。”余仁仁急了，不知怎么劝她，转头向江珩求救，“江珩你告诉她，这世上没有鬼的。那个什么多重人格症，你跟她解释啊。”

　　“......”江珩也不知怎么让丁瑶明白，只是沉默。

　　“反正我不愿意留在这世上了。我若不记得，便继续这么浑浑噩噩地继续活下去便罢。可现在我全想起来了。我明明是个大活人，却被所有人当作恶鬼，父母不疼，亲友不爱，世人不怜，只有一个真心娶我的丈夫也因我而死。我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还有我们呀。我可以做你朋友！”余仁仁劝慰道。

　　“你是瑶娘的朋友，不是我的。”丁瑶摇头。

　　余仁仁想起自己以前还让江珩想办法灭了丁瑶，不禁汗颜，一肚子鼓励宽慰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她又想起了罗羿之，问道：“那罗大叔呢？你不是喜欢他吗？还说要以身相许的？”

　　丁瑶又摇头：“我不是真心喜欢罗公子的。我只是因他长得像张渝，觉得亲近，又见他喜欢你，心有不甘而已。”

　　罗羿之长得像张渝？余仁仁实在不能想象罗大叔如果一副恹恹的病公子造型是何感觉。难道说好看的皮囊都是千篇一律的？

　　“你们若不帮我，我一根绳子上吊了便完事。只是可怜瑶娘，怕是又要再死一次了。”

　　“别！不要做傻事！让我们想想！”余仁仁见识过丁瑶的狠绝，真怕了。她将江珩拉到一边，小声问道：“能帮她吗？”

　　“怎么帮？”

　　江珩望着余仁仁，面上一派霁月清风，嘴里却冷冷问道：“帮她生？还是帮她死？”

　　啊？！余仁仁惊到了。

　　“主人格现在觉醒了，两个人格很难共存。丁瑶若强大起来，第二人格的瑶娘会越来越弱，直至消失。你让我帮谁？”

　　江珩一字一句说得轻描淡写，却似一个一个惊雷轰到了余仁仁的头顶：丁瑶不死，瑶娘便不能活？可丁瑶本来就是这身体的主人，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苦，将自己像鬼一样困在瑶娘的人生里，活得比瑶娘更可怜。帮她活，瑶娘会死。可为了瑶娘，去害死丁瑶，余仁仁现在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我们总归要帮帮她。不然，她若想不开自尽了，那两个都活不成。”

　　“你还是要管这闲事吗？”江珩问。

　　“这不是闲事。瑶娘是我朋友。丁瑶~ 我虽然不喜欢她，但她也是活生生一条命，不能见死不救。”余仁仁不肯放弃。她坚信，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让她活着，也帮瑶娘活着。”余仁仁求道。

　　“我做不到。”江珩摇摇头。

　　“唉~要是还有一个身体就好了。一个人一个身体，就不会你抢我也抢了。”余仁仁急得叹道。

　　“这个我可以。”江珩道。

　　“嗯？！不会吧？我异想天开罢了，哪里还有一具身体给另一个人？就算有，怎么操作？借尸还魂？”

　　江珩神色又突然黯淡下来，一丝不可察觉的忧色凝上了眉头。

　　“你有办法？”余仁仁试探着问道。

　　“我可以做个一模一样的瑶娘出来。只是......”江珩略一沉吟，又犹豫了，“我不知道若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借尸还魂了，活过来的还算不算原来的那个人。”

　　“你还真TM的会借尸还魂？我靠！太牛#了！”余仁仁忍不住飙出了一串脏话，只觉得江珩真的是比神还要神。

　　江珩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余仁仁自觉失言，吐了吐舌头，闭了嘴。

　　可现在最紧急的问题却不是瑶娘另需要一具寄居的身体，而是丁瑶失去了生存的意志。她若是一心就死，瑶娘怕是也有危险。

　　江珩思索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走到跪坐哭泣的丁瑶旁，蹲下身轻声问道：“我有一个方法让瑶娘离开你的身体。你可以真真正正做回丁瑶。你可愿意？”

　　丁瑶缓缓抬起婆娑泪眼，两颗瞳仁却空空洞洞的一片灰暗。她惨然一笑道：“做回丁瑶又怎样？还不是孤零零一人，无人疼爱，无人在意。这样做人，和做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区别？”

　　“我做了鬼，还可以去忘川找张渝的鬼魂。他还在等我呢。”

　　江珩听了摇了摇头，起身无可奈何地望着余仁仁道：“她生无可恋，我无计可施。”

　　余仁仁想了想，劝道：“这样好不好。张渝既然答应在忘川等你，一时半会是不会去投胎的。你也不必急着求死。我们再想想办法。”

　　“或者。我帮你沉睡，你可以在梦中去见他的鬼魂，不必去忘川。”江珩突然说道。

　　真的假的？还可以这样操作？余仁仁越来越佩服江珩了，两眼直放精光，一脸的崇拜。

　　其实道理很简单。催眠。将丁瑶的人格催眠后，创一个幻境，虚拟一个张渝的人物出来，将她的意识引入就行了。只是江珩没有见过张渝，有点为难。

　　余仁仁笑道，那简单。丁瑶说罗羿之长得像张渝，那张沄虽说和张渝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总有几分相似的吧。将罗羿之与张沄两人合起来，再将脸弄得惨白模糊一点，看起来病恹恹的就行。

　　“我会让她沉睡。但只要她的意识还在这具身体里，哪天有了求生的意志，她还可以再醒过来。”江珩道。

　　“到时再做个身体给她是吗？让她和瑶娘分开？”余仁仁兴奋地追问道。

　　江珩眉头微蹙，不知为何搪塞起来：“这个......以后再说吧。”

　　丁瑶并未听懂江珩与余仁仁在说些什么，只是听说可以见到张渝又不会伤害瑶娘，便选择了沉睡。

　　“我若沉睡了，张渝的鬼魂真能入我梦境吗？”丁瑶问道。

　　“能。”

　　余仁仁见江珩答得一脸正气，忍不住在他身后小声吐槽：“你这不是骗人吗？哪来的鬼？不就是骗人做梦吗？”

　　江珩转身又一本正经地答道：“是你说的，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是。是。是。你江大先生骗人是为拯救苍生，我骗人就是害人害己。”余仁仁马上狗腿殷勤地将马屁轻飘飘地拍过去。

　　江珩并不理会。他抬手将天花板开启，释放出光梯，让丁瑶随他上楼。

　　丁瑶进过几次鸟蛋，每次都是看到江珩飞上飞下。第一次见这虚虚幻幻的光梯，她有点害怕，犹豫地望了望余仁仁。余仁仁只好拉着她踩上去，却发现并不用抬脚向上爬，光梯带着她们旋转而上。哟！还升级了？变自动的了。

　　江珩一拂手，开了一扇门，带她们进入了一间房。房内什么都没有。江珩朝空中轻轻一指，从地板瞬间翻出一个奇怪的台子，看着像个手术台，又有点像个操作台，冷冰冰地看起来有点瘆人。

　　江珩让丁瑶躺上去。尽管决心赴死，她还是有点害怕，双拳紧握，一步一步僵硬地走了过去，躺在了那张不知是手术台还是操作台上。

　　“这是要动手术吗？”余仁仁担心地问道。

　　“不是。”江珩从台子旁的一个小抽屉里翻出几个小纽扣似的物件，一一贴在了丁瑶的天灵盖，额间，太阳穴几处，又在自己的眉心中贴了一颗，然后朝眉心中一按，闭眼不动了。

　　“这是什么？”余仁仁好奇地问道。

　　江珩毫无反应。

　　丁瑶也闭眼沉睡了。

　　这是......开始了？余仁仁不敢再说话了，怕惊扰了江珩这神一般的操作。她在一旁仔细观察，瞅着丁瑶头上贴的玩意儿，越瞅越觉得像在做脑电图。回头一看，江珩眉心贴的那颗，红光一闪一闪的，像是在发射着什么讯号。余仁仁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江珩在用自己脑内的电脑发射频率干扰着丁瑶的脑电波！

　　过了一会儿，丁瑶眉头轻蹙，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安与恐惧，头上贴的“小纽扣”也开始发出淡淡的荧光，然而不到随着荧光渐渐暗淡，最终她的情绪安定下来，恢复了平静。

　　“好了。”江珩睁开眼，摘下了额间的小圆片。

　　“她沉睡了？”

　　“是的。”

　　“那瑶娘呢？”
　　“不知道。我没有接收到瑶娘的脑电讯息。”江珩摇头。

　　“这个可以给我看看吗？”余仁仁对那个小圆点很感兴趣。

　　“不行。”江珩五指一收，将东西藏在了掌心里。

　　“小气！”余仁仁小嘴一撅。

　　江珩只得解释道：“给你也看不出什么来。这个东西很重要。将来若要像你说的那样借尸还魂，需要这个。我电脑中虽有备份，但.......我怕......”说一半却又不说了，将手中的圆片放置在了那个“手术台”旁的小格里。从格子里突然出来一个女声念道：“丁瑶，恒界时间18年10月13日存。”

　　“存的什么？”余仁仁越发好奇了。

　　“......是丁瑶的意识。”江珩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

　　？！余仁仁震惊了！就这么把一个活人的意识从身体里生生“抠”出来了？什么理论？什么原理？这圆点不是从江珩头上摘下来的吗？怎么会是丁瑶的意识呢？刚刚那顿操作就是在无线传送丁瑶的意识到江珩的脑中？就跟家里电脑无线上网似的？

　　“牛掰！”余仁仁忍不住拍手赞道。

　　“她可能还要有一会儿才醒，你守着吧。”江珩说完，飘然离去。

　　“就这几步路也不肯走，飞什么飞？也不怕撞着天花板。总有一天，腿要退化成泡椒凤爪的！”等江珩走了，余仁仁忍不住小声嫌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