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一朵小蘑菇[星际]》宁知书

2、你怀孕了

　　周围沸反盈天，穿着白衣的护士小姐从诊室里出来，说了声“这里是医院，请大家安静”，那些声音才慢慢减弱，变成窃窃私语。

　　华景烁坐在候诊室长椅的角落，手里握着手机，不时翻转着，长腿顺着墙根伸直，看起来很闲适。然而仔细一看，那双眸子里眼珠不停地晃动着，短短一瞥的时间里，不是看向左边，就是观察右边，跟着垂眸往手机上扫视，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忍不住抬头，看向对面科室的门牌。

　　骚动的心像是被零下数十度的空气充满，冻得他面部表情僵硬到呆滞。

　　候诊室里人很多，九成女性，老的少的，外加一成好脾气进出里外奔忙的中青年男人。独自在椅子上坐得心安理得的华景烁便显得有些异类。不多时，六姑八嫂的同类眼光就明里暗里移过来，打量这个尤为安静的青年。

　　华景烁有点想离开，却又想起老祁让他等在这里的话，只好继续坐如针毡。恰巧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短发姑娘从诊室出来，手里拿着几张纸，被挤到这边。

　　她局促地看了华景烁几眼，目光停留在他旁边狭窄的座椅缝上。

　　华景烁忙不迭站起来，把座位让给她，同时内心重重地松了口气。

　　短发姑娘朝他感激的笑笑，拿着医生开的单子看，偶尔抬头，见那个给自己让座的青年还站在旁边，好奇地和他搭话：“你是在等你的妻子吗？”

　　华景烁摸摸鼻梁，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在这几十个两命人的聚集地等一个糟老头儿。

　　正想着，只见老祁从走廊尽头转出来，在半途朝华景烁招手。华景烁跟上去，低声道：“老祁你没搞错吧？是我要检查身体，为什么要来这……”他咬牙，目光扫过候诊室的门牌，从喉咙里憋出三个字：“妇产科？”

　　他在一群祖国花朵制造人之间，顶着张云淡风轻的脸，内里心脏都在发抖，就生怕别人问他一句“你个大男人，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里是有男人，可谁让他做贼心虚。

　　直到今天早上，华景烁都对来医院检查身体保持着乐观积极的态度。可当老祁沉着脸，不由分说拉着他到医院，半句解释没有，自顾自打了电话，推着他插了个不明显的队，然后进了诊室……他开始懵逼。

　　诊室拉着淡蓝色的条纹帘子，将室内与室外隔绝。老祁靠近医生，低声说了什么。华景烁听不清楚，迷迷糊糊中，医生让他躺在一旁的小床上，掀起他的衬衫下摆，在他腹部的几个地方反复触摸，最后停留在心脏下方的位置，随后和老祁在旁边低语半晌，开了个检查单子。

　　不知发生了什么，老祁的声音大了些。华景烁听到他问：“不拍片？”

　　“需要吗？”医生也随之大了点声，那声音闷闷的，带着粗糙的质感。有点耳熟，他想辨认，对话的分贝却又低了下去。

　　两人你来我往，最后的检查单上密密麻麻一大片。华景烁思来想去，觉得老祁也不会害他，索性放开来，跟着老祁在各科室之间转，做了各项常规检查，抽血验尿，最后又躺上小床，任由超声探头在他腹部来回。

　　检查结束，他就被老祁安置在候诊室的座椅上。

　　“在这等我。”老祁说完，就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走廊里。

　　老祁走后，华景烁方才抬头，看见门牌上那仿宋体的三个汉字：“妇产科”。顿时，脸上信任的表情仿佛破冰船经过的海面，咔嚓咔嚓，从一个点，裂出无数的缝隙。

　　他想他需要一个解释。否则，友尽吧。

　　因此刚见到老祁的人影，他就出声了，然而老祁眼角瞥过来，示意他别说话，华景烁瘪嘴不言。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的休息室，老祁推开门，直接走进去。

　　休息室里，几个双人沙发围着低矮的茶几，茶几上整整齐齐叠着几份文件。此时室内没什么人，只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文件。听到声音，他放下文件，抬眼看他们，随即站起身来，向老祁问好。

　　“老师。”

　　男人站得笔直，身形挺拔。木雕般严肃刻板的脸上夹着副扁平的金丝眼镜，将目光隐藏在镜片之后。他的声音尤为沉稳，是刚进入中年的成熟男性所特有的声线。

　　华景烁听到耳熟的声音，看过去，得，真是个熟人。这人叫杨超，是老祁的学生，拜师学医的那种，继承老祁的遗风，在这医院里做了个别致的妇产科男医生。

　　老祁这辈子就这么个学生，可宝贝着，早些年的时候，去老年院总能瞧着这人。不过也不知是不是互补，年轻时性子跳脱的老祁，偏偏收了个比他爹还要古板固执的老学究徒弟。

　　“小超，怎么样，看出什么没？”老祁摆手叫他坐下，和华景烁一起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自己从茶几上拿了两份文件对比着看。

　　杨超推了推眼镜，直直地看向华景烁，目光里带着探究。

　　“从检查结果和老师所说来看……华先生的心胃交界处存在一个当前无法探知的生命体。按照不科学的说法，”他摊手看向华景烁，镜片下闪烁不定，声音却没有半分犹豫，“华先生你，怀孕了。”

　　“……哈？”华景烁没反应过来，眨着眼睛看他，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

　　……

　　？？？

　　！！！

　　脑中像是一杯可乐里被加上泡腾片，无数的气泡夹杂着理智冲上头皮。

　　华景烁差点没跳起来，他偏头张嘴喝了几口空气，按着太阳穴侧快要爆开的青筋，声音像是从声带里硬挤出来的：“杨医生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可否再说一遍？”

　　“你怀孕了。”杨超毫不退缩，直视着华景烁，一字一顿地重复。

　　“这不可能。”华景烁身子稍稍抬起，良久忽而笑了，“我虽然不是正统的医护人员，但好歹也跟悬壶济世扯得上点关系。杨医生，我是个纯纯正正的男人，性染色体Y的那种。”

　　听到这话，杨超点头不言。旁边的老祁见这两人剑拔弩张，一手挥下斩断了他们的对视，把华景烁按进沙发里，安抚道：“我们做了半天检查，不会连你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你确实只有一套生殖系统，不过出于全局考虑，我还是要多问一句……”

　　“你最近有性生活吗？”

　　华景烁：“……”

　　虽然在场的都是男人，但毕竟生长在华夏这种文化含蓄保守的国家，乍听到这种隐私问题，华景烁还是愣怔了几秒。

　　“没有。”他收了笑，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表情臭烘烘的，“别说最近了，母胎solo二十六年，唯二零距离接触对象还是左手和右手。哪儿来性生活？”

　　两个结了婚的老男人根本没法感同身受。老祁见华景烁说得肯定，心下只能明白对方没说假话，皱眉拿起杨超面前的文件，看下去，突然脑中划过什么，有了些眉目。

　　他转头看着华景烁：“根据检查报告，这生命体的生命时长大约在五周左右。一个月前，你做过什么与平时不同的事情？”

　　一个月前……华景烁埋头牵扯出脑海中的记忆，细细思索。

　　那时候他还在学校实验室里，因为每天做完实验时间太晚，学校的研究生公寓又有门禁，他就退了宿舍在教师公寓里租了个房子。那房子说也邪门儿，听说是前头有人在里面出了事，没人愿意租，房主把租金一降再降，最后让胆大的华景烁捡了个便宜。

　　华景烁是天生的无神论者，让他相信那房子灵异还不如让他相信世界上有外星人。于是和房主一拍即合，两人都了结了自己的愁事，惺惺相惜下，去外头的大排档吃了个夜宵。

　　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了。

　　莫非还真是房子的问题？华景烁想到什么，脸色变了几变。他的神情被那两人看在眼里，等他回过神，老祁急忙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华景烁将房子的事儿说了。

　　在座都是高知识分子，没人认为和房子有关，听到他说夜宵，杨超想到一个可能：“大排档这种地方的食物，原料品质恐怕得不到保证。会不会与寄生虫有关？”

　　“那么大的寄生虫？”老祁嗤笑，将手中的文件卷成筒状，在徒弟头上呼噜一把，“人类还没灭绝可真是奇迹。”

　　杨超想也是，对于生物体的种族猜想又陷入僵局。

　　休息室里静了几秒。华景烁一直听他们说什么生命体，心里好奇，见他们一时也找不出出路，靠近老祁问：“你们说的那个生物体，到底长什么样子？”

　　老祁一拍脑袋，才想起华景烁还没看过资料，从文件中抽出打印的B超图像给华景烁看。

　　腹腔间，靠近胃部的地方，一个黑乎乎的圆团伸出几根短短的肢体，像八爪鱼似的死死抱住面前的脏器。

　　华景烁脸上闪过惊诧和怪异，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腹部的触感与平时毫无差异，可他却硬生生察觉出几抹温情。

　　他被自己吓到，手烫住一般猛地移开，干巴巴地问了句：“它……是活的？”

　　说完他就觉得不对，既然已经是生物体，那当然是活的。

　　“对。”老祁没有察觉到他语气的怪异，倒是对面的杨超抬了下眼，不过却没有说什么，两秒后便垂下去了。

　　“说来话长，别人家年老，听力都会下降，反倒是我……人老了，听力越来越好，”老祁解释道，“有时候隔着墙，还能听到邻居家说的家常闲话。所以今早你走我旁边，我就听到你心跳声不太对，频率很快，一轻一重。等静下来听，才发现是两个声音。”

　　“那个生命体有着和人体心脏类似的收缩膨胀运动。”他换了个文件，指着上面打印出来的心音图，“大概也是因此，你的心音非常杂乱。它靠近胃部，可能也是企图通过胃部吸取营养。如果判断无误，它很快会下移，至少会与小肠产生衔接。”

　　老祁咂咂嘴，杨超不知什么时候起身接了杯温水，见状递给老师。老祁接过来喝了一口，继续说：“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或者说体质上的变化？”

　　华景烁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这里想起自己这月每天早上的日常一吐，他原本以为是自己肠胃出了什么问题，这次来医院本打算检查肠胃的，却没想到……他垂了眼，放在沙发上的手悄然攥紧。

　　看来，原因已经清楚了。有一种说法，说是孕早期胃部为了保护胎儿，会主动地进行排毒，并通过呕吐、恶心等反应减少有害物质进入体内。他双目一瞠，脸皮绷得死紧，在心里呸几声，什么孕早期！他才不是怀孕，可不要受了杨超这木雕脸的影响！

　　三人讨论半晌，在原因上也没什么建树，便把话题转向了解决方案。这生物种类不知，目的不明，是否有危害性也暂时不知。最重要的是……

　　老祁担忧地看向华景烁：“这事此前闻所未闻，如果不慎暴露出去，说不得你就要变活体标本了。”

　　在这医院还好。老祁年轻时就在这医院工作，最终做到了副院长的级别，说两句话还是有影响力。而主要的检查工作又是杨超这亲传徒弟做的，不用担心泄密问题。怕就怕，以后还会因这东西出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小烁啊，我建议你还是，做手术将它取出来为好。这东西放在体内，就像个不安分的定.时.炸.弹，你还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开。”老祁这么说。

　　华景烁嗯了声，道了谢，走之前突然想起什么，看向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送他们的杨超：“杨医生刚才说，按不科学的说法，这是怀孕，那按科学的说法呢？”

　　杨超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随即抬眼看他：“如果没有老师的话和心音图，可能是肿瘤。如果没有老师的话和B超图像，可能是比较严重的心脏杂音。两种都需要进行更进一步的检查。”

　　老祁和杨超的话在华景烁脑海中回荡着。他在学校里随意囫囵了顿晚饭。回到家蒙头就睡。他从小就是自己做主，大事小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任谁也说不出一句“没妈教的孩子不成器”，可这次，他却有些束手无策。

　　这事陌生得让他没有解决的思路。

　　他渐渐沉入梦乡，在梦与醒的交界，他睁开了眼睛。

　　眼前已经不是学校旁边那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了。高达数丈的树木在不远处直指参天，近些是分不清种类的低矮灌木，再下是无精打采的野草，和铁锈般的泥土。

　　华景烁躺在一块极大的红石上，石头坑坑洼洼，硌着他的背。他坐起来，没有丝毫意外的看着这些景象。天空灰蒙蒙的，下着细密的雨点，在地面冲刷出红色的小溪，向右边的方向流去。

　　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眯着眼抬头看去，灰色的云飘荡在空中，隔绝了探知的视线。

　　竟然换了个星球。华景烁站起来，理了理不知淋了多久被浸得透湿，牢牢贴在身上的衣服，随意寻了个方向，朝那边走去。

　　他不知道那边会不会有人，可是现在，他需要找到一个遮蔽的建筑体，最好，是一个拥有物资的城市。

　　老祁问他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他没有隐瞒呕吐，却把这件事揭过。所谓的“孕吐”是能够解释的怪异，但这……一睡着便会来到外星球，就无从解释了。

　　近一个月来，华景烁每每躺上床，再睁眼都是这诡异的荒郊野岭，最近的城市相隔不会太远，可无论如何，华景烁都不会认为，这些地方还是地球。

　　除了昨天那场猛烈的战役，光是华景烁亲眼所见，就有五次炮火翻飞的外太空战斗。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科技，可不是他所生活的地球能有的。最让他肯定了自己猜测的，还是那些明明不存在大气层，却有人生活在上面的星球。

　　地球人一向认为，没有大气，甚至是没有合适气体的大气，都不会有生命的存在。可这些人却生存得有滋有味，唯一能让他们变脸的，是从天而落的机械残骸——不知是不是战争双方有约定，华景烁没有见过轰炸这种战斗方式。

　　这里未知很多，最重要的，是各种感官存在依旧。华景烁最初来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这里饿得半死不活，从床上醒来还被饥饿感影响着，塞了大把东西进嘴。当然最后都吐光了。

　　他一点也不想重温那段时光。

　　再次踏上一块巨石，举目眺望，巍峨的城池屹立在半山腰，隐约可见，跌宕的马路穿城而过，在山上攀延。
　　华景烁松了口气，朝那边走去。

　　而城池边，军队的阵列前，一张年轻的脸庞抬眸，望向城市的西边。他旁边身着铠甲的男人见他停住，道：“长官，怎么了？”

　　少年将手中的仿真文稿扔给他，抿唇摇头，转身朝外走。副官手忙脚乱地接过文稿，想要阻止为时已晚，只听得长官的声音遥遥传来。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