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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记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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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矛盾,就没有战争,没有战争,就不存在和平。
我将整具身体缩在大衣和围巾中,压低了平顶帽,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那张征兵传单,百无聊赖地读着背面的几行小字。
“和平是必要的,因为人人自由。自由需要平等,人性是平等的前提。”
秋风已经转凉,狂妄地想掀起我的帽子,我只好用手往下压了压。坐露天巴士真是邻居最蠢的提议,而接受这个提议的我是第二蠢。
我打了个冷颤,往他身边靠了靠,以便吸取温度,然后捏着那张传单说:“枪打出头鸟,你看看,这不就等着被打嘛?”
邻居从我手中拿过传单,细细读了一番,说:“总是会有牺牲的,但也会有好处。”
他单手杵在栏杆上,用下巴指了指更远的贫民区,笑着说:“比如她们在工作的时候也会高喊自由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是红灯区,“她们”所指也很容易明白。我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这么了解?”
邻居转头看向我,漂亮的蓝色眸子藏着笑意,“楼下邻居告诉我的,先生,我看起来像是这种人?”
“不像是会嫖.娼的人。”我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也不像是会和邻里熟络的人。”
邻居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问道:“那您觉得我们不是邻居关系?”
我愣了一下,巴士猛地刹车,害我差点整个人扑到邻居身上。他绅士地扶住了我,我看着他那张完美的笑脸就莫名的火大。
“我们是雇佣关系,雇佣关系!”我理了理衣襟,郑重其事地说,“你不是把命卖给我了吗?杀人犯。”
邻居对我的嘲讽毫不介意,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承认道:“您这么说似乎也没错。”
我送了他一个白眼,刚想去看看巴士急停的原因,只听前方一阵喧哗。
“为了法国!”
“为了新世界!”
我和邻居对视一眼,然后一同跑到巴士第一层,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忧心忡忡的神色。
我走到驾驶座,敲了敲窗,向司机递上一根卷烟后问道:“暴动吗?”
“如你所见。”司机接过我的烟,与我说话的语气就不及他脸上表现出来的厌烦,“一周好几次,都好几个月了,最近越来越多,都是神仙,不用工作的!”
我看了看远处高举的白色横幅,上面写的字我看不太清,但不难想像是什么,于是我问道:“您觉得他们做得对吗?”
司机打量了我一眼,手指摩擦了下卷烟,笑道:“先生,我看您像是个文化人,您觉得是对还是错呢?”
“这不好说。”我狡黠地笑了笑,向司机脱了帽示意道,“但我需要在这下车。”
司机沉吟半晌,才按下开关门的按钮,说:“好吧,先生,祝您好运。”
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邻居走去。邻居穿着长款黑色风衣,内衬优质西服,领结勾勒他脖颈的纤长,与这满载普通民众的车厢格格不入。
他看向我,问道:“我们到站了?”
“别明知故问了。”我拉着他走出车厢,冷空气迅速扑面而来,清醒了我的脑细胞,我忽然反应过来我们要加入到什么活动中。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邻居,迟疑地开口道:“我们……应该来这吗?”
邻居笑起来,如冷秋中的甜橙,他反握住我的手,带着我大步向前走去。
“别怕,罗伯特先生。”他的掌心温暖且有力,和语调一样令人安心,“不会有人认出我,我们会很安全。”
果然如红袖套所说,当我们接近游.行队伍时,看到几十个都戴着红袖套的自卫兵。我们拿出传单向其中一个示意,这位红袖套草草扫过一眼就抬手放人,我边走边回头看,才发现就算不用出示传单,想加入的他也放进来。我对这草率的举动嗤之以鼻,戏谑道:“这年头搞革命还怪简单的。”
邻居不置可否,他看着前方的队伍,淡淡道:“只要人多就有气势,才不管你老弱病残呢。”
我点点头,跟上周围人的步伐。人群推着我向前进,我如同陷入潮流的鱼,迷茫而不知所措,只木讷地听着他们的口号——
自由、平等、博爱。
风声在耳边呼啸,如同刀子相割猎猎作响。我抬头看向天空,秋日的冷阳将之抹上土黄色,晕着少许绯红,像是印象派画家不小心泼上的色彩。
我们高举自由的旗帜,打倒剥削,在敌人的大炮上起舞!
我们高呼平等的共识,打倒歧视,在和平的土地上欢歌!
我呼出一口气,冷空气将呼出的气团凝结成乳白胶体。风声夹杂着呼喊声传送入耳,敲击鼓膜,混合着心跳的节拍。
曾经的不公待遇和遭遇,沉淀已久的委屈与无奈,在此刻终于被人们呐喊出来。
“自由!”我举起双手,跟着周围呼喊的节奏,一起迸发。
邻居侧头看向我,嘴角扬起弧度,然后也举起双手,高呼起来。
“自由!平等!博爱!”
游.行从协和广场到凯旋门结束,没有很长的距离,原因是太大的规模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不想太早发动战争。我和邻居坐到凯旋门下,看到那天给我们发传单的红袖套正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激情演讲。他讲得唾沫横飞,激动非常,仿佛在这一刻不讲得脸红脖子粗就起不到效果似的。
等他终于讲得口干舌燥走下台,又换成另一位演讲者上台演说。我听了会就开始犯困,在打出第四个哈欠后,我对邻居说:“我们走吧。”
邻居点点头,我们便起身准备离去,刚要动身,就被人叫住。
我转头一看,果不其然正是那天的红袖套,他一脸欣喜地看着我们,脸上挂着和那天一开始同样的笑容。
“没想到你们真的来了!”红袖套搓了搓手,笑道,“怎么样?氛围不错吧?”
我干笑着点点头。
“今天只是个预热,过几天有更大的。”红袖套对我的敷衍无动于衷,他转头看向邻居,问道,“这位先生,上次我说的您还记得吗?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邻居点点头,“记得。”
“那您怎么称呼?”
我侧头看了看邻居,据我所知属于他的两个姓名都是虚假身份,不知道这次他又会编个什么出来。
“让·布鲁斯。”邻居与红袖套对视着,一本正经地再次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布鲁斯先生。”红袖套伸出一只手,与邻居握了握,微笑道,“非常荣幸能认识您,我很希望能与您并肩作战。”
邻居礼貌地与他握完手,回答道:“恕我不能,我并不是法国人。”
“啊,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总觉得您……带有异域风情?”
红袖套说完就兀自笑起来,我烦躁地想要打断这场对话,只见迎面奔来一位男子,他面色惊慌,直接拽过红袖套的胳膊,大惊失色道:“克里斯托,糟了!糟了!”
我这才知道红袖套叫什么,他皱了皱眉,看着自己同伴惊恐的神情,又看了看我和邻居,沉着地问道:“怎么回事?”
“政.府出兵了!”男子大喊道,“他们提前挑起了战争!”
“轰隆!”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从不远处传来,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紧接着是第二次爆炸,激起一层层尘土砂石,在一片又一片黄色灰雾后,隐约出现了军队的身影。
“快跑!”红袖套朝我们猛地大喊,然后从侧包中掏出手.枪,作势就要冲向武装势力。
“你不要命了!”我拉住他,大叫道,“你这样是在送命你知道吗?!”
“我比你更清楚!”红袖套从我手中挣脱,怒视着我,坚定地说,“总有一天会到来,不抱着必死的觉悟,是不可能成功的!”
“为了法国!”
炮火在他话音刚落下那一刻再次轰响,红袖套二话不说就加入了抗争行列,邻居一把拉住我,跟随着逃窜人群开始逃离。我踉跄地奔跑着,脑海中还回荡着革命者的呼喊。
我停下脚步,邻居察觉到我的异样,焦急地看向我。
我与他四目交汇,身后是不断交火的声响,我知道不远处有人开始死去。
“他们会死。”我对邻居说,“这样是不对的。”
邻居靠近我,他抓住我的肩膀,我第一次见他用如此认真的神情对我说:
“他们在做对的事。”
“但我不在乎他们的死活,我只要你活着。”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记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