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是杀手》Carevo

6、记6

　　邻居没有说话，只默默垂下眼眸，他看了看里面躺着五法郎的口袋，然后又伸手将它拿出来。

　　他指节纤长，捏着那块银色的钱币，指腹拂过鸢尾花的浮纹，然后将它放到嘴边，轻轻吻了上去。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举动，这极具风度，仿佛他亲吻的不是银币而是一位高贵女士的手背。末了，他抬起深邃的眼，对上我的目光。

　　“当然，先生。”我感受不到他眼神中带有什么感情，只能听到他仿佛在对我下通牒，令我毛骨悚然。

　　“我们的规矩是，先付定金，等结束了单子再补上后续费用。但如果目标在任务完成前因故死亡，那么定金全额返还。”

　　他将银币揣回口袋，笑着对我说：“这算是您的定金吧，我先收下了。”

　　我悄悄咽了口唾沫，为自己引狼入室的行为感到愚蠢。直到手心开始泌出冷汗，我才故作轻松地开口：“我这像是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你的刀下面。”

　　我做了个割颈的手势，笑着说：“然后喊着‘杀了我！杀了我！’那样的怪胎。”

　　“可不是嘛。”邻居将洗好的菜放到菜板上，调侃着说，“所以怪胎先生要小心些了。”

　　“我现在还不是那么想死。”我往锅里加了点黑胡椒粉和海盐，边熬汤边说，“但我的命贱，是宇宙中的蝼蚁，拿钱财衡量我是多此一举。”

　　素食汤的味道还不算特别浓郁，我不太满意地撇了撇嘴，又抹了点肉沫放进，就着那点微小脂肪不断熬。这一锅汤被小火和交谈烹饪，邻居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听着我说。

　　“那些被下单的，也就是你所谓的目标，实际上是有分量的，或许可恨或许无辜。但共同点是，有人记挂他们，不惜用钱财买他们的性命。如果一个人活在世上，比蚂蚁更卑微，比空气更透明，那该多么悲哀。”

　　我关了火，看着旋转的汤面，淡淡笑道：“不巧的是，现在多的是这样的人。”

　　邻居按照自己的喜好，习惯性地往汤里加了一些百里香，然后说：“但您不是，现在您也有分量了。”

　　“五法郎？”

　　他笑道：“五法郎。”

　　我笑着摇摇头，将汤盛出，香气四溢。邻居略显遗憾地看了看几乎全素的菜系，叹道：“如果有机会，真想尝尝您做的荤菜。”

　　“想吃肉就直说。”我斜睨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有个词叫做‘寄人篱下’，描述的就是你这样的蹭饭客。有得吃就不错了。”

　　邻居大笑起来，他拿起几个盘子，帮我装满后抬到餐桌，我则照例打开电视机看新闻。我们刚坐下，敲门声便不合时宜地响起。

　　我起身去开门，只见一位戴着红袖套的人站在门外。他身着制服，显得威风凛凛，脸上却堆着平和又虚假的笑容。

　　“晚上好，先生，这是征兵宣传。”

　　他朝我递来一张宣传海报，大概就一张草纸的大小。上面用水笔画着和平鸽、橄榄枝和鸢尾花，还有面向太阳的革命战士，最上方写着“烧敌人的大炮！为自由宣战！”

　　“这是私人征兵，先生。”我向后指了指电视机，新闻中正在播报抵御私人革命团体之类的洗脑发言，“作为合法公民，按理我不该收下这个。”

　　红袖套依旧笑容可掬，说道：“可您不是合法公民。”

　　“嚯，你说这话挺有意思。”我抱起手，心情不悦地靠在门旁看着他。

　　“住在这个区的人都不是，这您比我更清楚。”红袖套把传单往我怀里塞了塞，说，“为了人权，所以我们更需要为了自己战斗。”

　　我眯起眼看了看他做工精良的领带夹，笑道：“您是哪家贵族的大公子？”

　　红袖套愣了愣，登时红了耳根，他尴尬地咳了两声，忙不迭地把领带夹取下揣进兜。

　　我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戏谑地说：“你们说人权，那可是太好笑了。革命的本钱是什么？是钱。为表诚意，你们应该先劫富济贫——嗯也不用劫，把你家资产分一点出来，就够我们吃好几年了。”

　　“你……”红袖套被气得说不出话，但为了维持良好的修养，还是耐下性子对我说道，“先生，战争迟早要爆发的，不是钱的问题，历史就是这样的走向。”

　　“好啊，等战争打响，我第一个冲在前堵住枪口。”我扶上门把手，作出逐客的动作，说，“这样可以了吗？”

　　红袖套说不出话，只抿着嘴，腮帮子鼓得通红，似是在思考与我辩驳的下文。

　　我看着他的滑稽模样，觉得这很像一只……奋进的松鼠。

　　“是谁啊？”邻居这时从房内走出，红袖套仿佛见到救兵一般松了口气，又递出一张传单塞到他手里，邻居捏着那张纸看了看，慢吞吞地吐出单词：“革、命？”

　　“是的，先生，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了！”红袖套又活络起来，我见邻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传单，也没有再制止他的激情宣传。

　　红袖套握着拳，高亢道：“我们希望所有民众能团结起来！为了法国而战，为了爱与和平而战！”

　　邻居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这才发现他长出了一些胡茬，更加不羁帅气。他看了半晌，才抬起头与红袖套说：“您说得对，传单我收下了。”

　　红袖套欣喜非常，他用余光瞟了一眼（还以为我没看到呢），然后说：“下周一上午，我们将在协和广场组织游.行，只要凭传单就可以加入了。我很希望能在那碰见您！”

　　邻居点点头，红袖套又打量了他一会，两眼放光地说：“先生，您考虑加入自卫军吗？我觉得您高大又帅气，该去战场上展露光彩啊！”

　　“是吗？”邻居笑了笑，然后面向我，问道，“您觉得呢？”

　　我耸耸肩，显得对这样的问题并不感兴趣，兀自转身走回了房间。邻居也没有再多话，跟红袖套道了别，将门带上后也走回餐桌。

　　“你真的准备去吗？”我看着他手上的传单问道。

　　“不。”邻居将传单放到一边，然后拿起刀叉，看着我说道，“适当妥协是一个好的处理方式。我看您在门口站了很久，菜都凉了。”

　　我撇撇嘴，对此不置可否，于是也拿起餐具准备开动。邻居沉思了一会，又开口道：“不过，我觉得去看看也不是什么坏事？”

　　“啊？”我停下切面包的手，抬头看向他，诧异道，“你知道那种游.行一定会有政.府的人镇压！你还是头号要犯，不要命了？”

　　邻居笑了笑，往嘴里塞了一块蔬菜饼，含糊不清地说：“我都不怕您怕什么？”

　　我翻了个白眼，怪道：“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所以，罗伯特先生，”他微微倾下身子，嘴角还有礼貌的微笑，“我邀请您周一与我一同前行，可以吗？”

　　我愤愤地切下面包，塞到他嘴里，说：“你不要命，我拦不住。”

　　邻居嚼着面包，笑得更加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