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是杀手》Carevo

4、记4

　　此时是花草盛放的季节，也许快到夏天，带有一点热度的春风把阳台虚掩的门吹开。花香被风携带着传出去，些许花瓣也随着摇曳落下，引来一些飞鸟前来嬉弄——如果它们弄坏这些花，我可就完了。

　　“啊！臭鸟！”我焦急地冲向阳台，不断用手挥着将这些精灵赶走。虽然说我并不讨厌动物，但相比之下我更不讨厌钱。

　　我仔细检查着这几株比我身价还高的铃兰、鸢尾和玫瑰，拿起水壶喷了喷，清新的花香沁人心脾。朝阳已经升上天空，给我这可怜的小屋投下一点阳光，虽说只照亮阳台，但初日的暖意还不算吝啬。

　　照看完金贵的主，我便站起身深呼吸一口，背靠在阳台享受早晨的清爽。邻居穿着不合身的睡衣站在屋内默默注视着我，我看着那露出一截的脚踝，还有不太能扣完的上衣——他好像真的比我高大魁梧许多。

　　虽然我们住的地方很破烂，但阳台下的街道还算比较热闹。虽说是我们这些穷人自己搞的一条商业街，里面卖的东西也很多冒牌货，但不得不说这样的街道是这滩泥水中的清流、是昏暗教堂里的琉璃窗——因为有活人的气息。

　　我靠在阳台上，眯着眼睛看了看邻居，他忽然走来，看着阳台的花对我问道：“罗伯特先生，这些是你种的花？”

　　“不是，”我淡淡地回答，“这些是我的主子。”

　　他仿佛被我逗乐了，笑着重复了一遍：“主子？”

　　“要是它们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没饭吃的意思。”我摊了摊手，无所谓地叹口气，“穷人就是这样。”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走到我身旁，双手杵在栏杆边。阳光从另一面打下，他脸上的细小绒毛被光晕反衬着发出鹅黄色的光，轮廓分明得如同卢浮宫里的艺术品。没错，雕塑，我看到他第一眼时应该就有这种感觉。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街边叫嚣的商贩，空气中开始回荡叫卖声、吆喝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有些烘焙店也开了，周围弥漫面包的香气。他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说：“穷人也很有意思。”

　　我不置可否，然后说：“你说要帮我，怎么帮？”

　　于是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很简单，我给你一些素材和思路，并且帮你指出逻辑上的错误。”

　　“素材？”我挑了挑眉，“你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从哪给我提供素材？”

　　“这很容易，罗伯特先生。比起一个与世隔绝的小说家——并不是在贬低你，先生，你知道我对你是有好感的，只是某种事实无可否认——我和这些家伙接触的更多，知道每一个他们心中一闪而过的恶念。甚至，我亲眼见证过某些恶念的具象化……”

　　他转回头，指着楼下的商贩说，“比如这个面包店老板，他因为两法郎与旁边的餐馆店主吵了一架——也许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他们在此之前有过恩怨，积攒的愤怒和怨恨会促使他杀人，这就是杀人动机。”

　　他在我脑内塑造了一桩案件：因为长时间的接触，面包店老板知道餐馆店主开煤气烹饪的时间，在那段时间内，他将里屋烘焙设施打开，走到后院，从餐馆的后门进去，把店主打晕后离开现场，并且将后门从内部锁紧，自己翻窗而出，再把窗户关上。餐馆店主由于吸入过量的一氧化碳，窒息身亡。

　　我难掩兴奋地摩擦了下指腹，想象着这一系列的作案手法。面包糠混合香精的味道自下往上窜，甜腻的气息包裹住我的鼻腔。我两眼放光，对他的言论非常感兴趣。

　　“由于他只有工作时会打开面包机，所以面包店的客人可以为他做不在场证明，而从内部锁住的后门会把调查方向引向当天在餐馆活动的人。如果警方要抓住真凶，调查方向应该从窗边的脚印入手。”他说完，侧过头看了看我，“这样的素材可以吗？”

　　“上帝啊……”我感到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张，血液沸腾般在血管中翻涌，“这太精彩了！”

　　“一些细节和事件就足够构造完整的故事。”他靠近了我一些，“所以我能帮助你吗？”

　　我深呼吸几口，难以平息拥有知音的激动。“当然可以！”我喜出望外地往屋内边走边念叨：“我得记下来，得赶快记下来。”

　　我随手扯过一张粗糙的草纸，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钢笔，坐到沙发上就开始奋笔疾书。

　　“你真的太聪明了，应该去做私人侦探，当司机真是屈才。”我舔了舔笔墨不顺的笔尖，然后说道。

　　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司机很适合我。”

　　我抬起眼看了看他，心想，真是个怪胎。

　　我没有再管他，一直不停地将脑海中迸发跳跃的灵感迅速记下。周围非常安静，只有钟表走动的齿轮声、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以及风吹过窗户的吱呀声。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时间停止了，当我再抬起头来时，他还靠在阳台边，微微闭着眼。

　　“布朗尼……不，威尔森先生。”我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指，呼出口气说，“你今天不去工作吗？”

　　他听到我说话就走进来，说：“不去，我把老板的车撞坏了，可能需要着手找下一份工作。”

　　“还是司机？”我揶揄道。

　　他笑起来：“也许吧。”

　　邻居看了眼客厅里的立钟，然后走到门边，依旧是非常有礼貌地开口：“我想我该回去了，先生，谢谢您。”

　　之后我就没再见过邻居，他的白衬衫和西裤被我洗净放在纸袋里，敲门了没人应，所以只能搁在他的房门旁。但每当我外出回来时，这个纸袋都一如既往地靠在门边。我不知他是没回来还是没出去过，总之那个纸袋维持这样的状态已有两周。

　　直到两周后的那天晚上，我照例打开电视机看新闻。今日的头条新闻非常重大，一位看上去就是国家领导人的绅士——原谅我不关心政事，遭到了暗算。行凶者驱车从后撞上领导人所乘坐的轿车，还好领导人没有坐在后座，这辆轿车也是从美国进口的高档货，前座弹出安全气囊，缓冲了领导人的受伤程度，所以保住了性命。

　　不幸的是那位行凶者，不仅刺杀失败，甚至还挂了彩。新闻里说，当时后座的保镖发现后面有行为奇怪的车辆跟踪，在全速撞击前打出一枪，故凶手的右手臂附近位置会留下枪伤，也许是因为这突然的变故使他没有刺杀成功。

　　“凡举止行为奇怪者，右手臂有伤者，希望市民们提高警惕并通报……”

　　我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看完，正要起身关电视，就听见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我打开门，看到了消失两周的邻居。他捂着右手臂，鲜血汩汩，面色苍白。

　　他僵硬地保持礼貌的微笑：“罗伯特先生，您能借我一下绷带吗？”

　　身后的电视机已经结束新闻放映，传出嘈杂的音乐声。我盯着他的伤口看了半晌，然后将他拉进了我的屋子。

　　处理伤口的整个过程他和我都保持绝对沉默，好像谁先开口，无数秘密就会全盘托出。

　　电视机放映的综艺节目还在手舞足蹈着，立钟的分针秒针孜孜不倦地走动。我将最后一圈绷带打完，示意他可以活动了。

　　他轻轻转了转自己的胳膊，然后笑着要向我道谢。我趁他开口前打断道：“你是做什么的？”

　　他看了看还在放映的电视机，说：“司机。”

　　“我再问你一遍。”

　　他依旧重复着单词：“司机。”

　　“骗子。”我站起身，从衣架上拿下风衣，然后说：“我现在应该立刻报警。”

　　“罗伯特先生。”他叫住我，“你知道我是什么职业，但是你不敢说，因为你不敢相信。”

　　我回过头，他碧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然后一字一句的说：“我被出卖了。”

　　我攥紧了风衣，没有说话。

　　“任务失败了，我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你现在是在和一个死人做交易，非常划算。”

　　“交易？”我缓慢地吐出音节。

　　“我帮你写书，你让我活下去。”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子在他眼前不住地发抖，而他自始至终都死死盯住我，就像盘旋天空锁定猎物的秃鹫。

　　“我是杀手。”昏暗的房间内，我听到他坦诚的交待，“拿人钱财，为人消灾——而我现在把我的性命交给你。”

　　他的吐字轻快又清晰，像是冷冬中波澜不惊的湖水，带有外邦的口音：“你现在还要报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