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流浪手记》星集

3、登上火车

　　呜——

　　呜——

　　尖锐的鸣笛声穿透隆隆蒸汽涌向火车站台。仿佛是听到了出发的指令，站台上的许多人不自觉开始往轨道线靠拢。孟岫光压着鼻子看了眼浓烟喷涌的方向，就见一头黑红相间的机械造物正伏在铁轨上一节节靠近站台。

　　臃肿精密的车头，短粗的烟道，巨大的黑乎乎的传送节带、车轮以及由铆钉铁皮装配成的车身，裹着浓浓蒸汽出现的这列火车看上去好像一条黑铁做的环虫。

　　人们朝黑铁环虫涌去。

　　桑文城这座火车站台是半露天式的，火车头喷出的灰白色蒸汽滚滚向上，就连远处的山岭这时也被淹没在蒸汽里。

　　告别的话早已在昨天说完，孟岫光拎起脚边的行李箱，朝站外的费格一家用力挥了挥手。他顺着人群的移动登上火车，从口袋里掏出车票交给列车员检查。

　　“一等车厢，请往这边。”

　　“谢谢。”

　　厚厚的纸票在鬓角斑白的列车员手里被扯成两半。孟岫光接过属于自己的那半，按照对方指引的方向穿过两节车厢。

　　相比挤挤挨挨的二、三等车厢，一等车厢翻着倍上涨价格的贵价车票显然物有所值。车厢四壁经过特殊加固，宽敞柔软的座位足够坐在上面的乘客舒展身体，窗边的帘布、脚下的地毯都是精制，充当屏障分开座位的矮柜上甚至还有底座被固定住的台灯。

　　把行李箱放到柜子旁边，孟岫光坐进属于他的七号座，满意地发现这个位置正毗邻一块干净的车窗。

　　透过玻璃车窗朝外望，在他的座位上，他能看到正在站台上搬着麻袋运送煤块上车的车站员工。团团白雾在这些工人的奔走间通过呼吸产生、消散，光是隔着车玻璃窗看，孟岫光便能感觉到这个冬日的寒意和他们体内的热气。

　　除了他，直到火车重新启动，一等车厢里再没有增加新的乘客。

　　*

　　孟岫光是被一阵小麦的香气唤醒的。微苦的，厚实的小麦香气。

　　他的头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胃先给了提醒。

　　“您也饿了吗？面包可以让列车员帮忙加热，只需要一点小费。”注意到孟岫光投来的视线，格尔森想起在先前聊天的时候对方说过是第一次乘坐塞达里的火车，温和的建议了一句。

　　“我推荐这款盖洛熏肉面包，孟。它是所有熏肉面包里最好吃的一种。”

　　残留在脑海里的睡意被鼻端的食物香气驱走，孟岫光皱巴着脸小幅度活动了下身体，朝邻座这对热心的皮草商父子道谢。

　　听从男孩的推荐，他从桌上的面包篮里拿起一个熏肉面包塞进嘴里，又倒了一杯金莓汁。

　　面包柔软，熏肉的咸鲜味恰到好处，上面还盖着一层不知道什么原料的酱料，夹杂着清新的蔬菜粒，味道确实很好。

　　一口面包一口果汁的用完午饭，孟岫光望了眼窗外。窗外，列车行经过的景色已经从零落村镇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荒凉平原。

　　“我们现在到哪儿了？”掏出怀表看了眼，孟岫光问向格尔森。

　　“刚从洛达站离开，下一站是纳福尔。”

　　“纳福尔？”孟岫光想起先前聊天时各自聊过的目的地，“那你们下一站就可以下车了。”

　　格尔森点头，面上却有些忧虑：“我现在只希望不要下雨。这天气看上去越来越糟，纳福尔城外的一些道路一旦碰上糟糕的雨天就会烂成一团。”

　　“据我所知，纳福尔领的官员们已经在讨论修路了。我有个朋友在纳福尔子爵手底下做事。那里的土地不适用水泥，或许会采用混石铺路的办法。”

　　“混石路？他们不考虑一下这种路面对马匹的脚掌的损伤……”

　　火车走走停停，车厢里的人也不断更替。孟岫光扫了眼正在一脸忧心谈论马掌的黑衣男人，确信这是一位在他补觉时中途上车的乘客。感受着肚腹饱足带来的舒适，孟岫光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打开精神视界。

　　精神视界，一个合格非凡者必会掌握的非凡能力。

　　他的精神视界是灰绿色的。

　　穿越至今，孟岫光已经在文森特和费格一家的帮助下习惯了接受这个世界上各种奇奇怪怪的新旧事物，甚至习惯了自己已经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个“非凡者”的事实，一个不那么普通的非凡者，外来者。饶是如此，他还是很难适应他的精神视界。

　　眼下，透过精神视界，孟岫光能看到深深浅浅的灰绿色色块覆盖在他视野内所见的任何一样事物上，间或还有黑色的斑，有突兀的光点。他近处的人群与火车、远处的天空与平原，一切都是暗淡的，只有斑点和色块在诡异的游移，冲突又和谐……

　　……不不不！别，别撞上去！

　　天地撞击，骤然的能量拉扯带来骤然的剧痛，孟岫光脑袋一嗡，险险没有痛叫出声！费力咽下口中的腥气，他闭着眼睛倒进座椅。

　　……

　　……精神视界原来不可以用来在快速移动的时候观察环境……不，不对，他观察车厢内的时候一开始没问题，可以观察相对静止的事物。只有车厢外，绝对不能直接用眼睛去看……

　　通过间接感应的方法可以观察。

　　勉强可以。

　　马上会有一场短暂的雨，规模不大，结束后云层很可能向东转移。

　　心头明悟，孟岫光按着脑袋结束视界，终于彻底放松下身体。

　　从马匹到马种，从马种到各自的狩猎经历，再从狩猎到纳福尔子爵的蓝湖庄园，众人的话语一句句钻进他耳朵里，越聊越远。孟岫光缓过痛，看了眼那位据说认识纳福尔子爵的侍从的红发乘客的衣兜。

　　刚才精神视界里的那个光点就在这里。

　　只有非凡者和非凡之物才能在精神视界里保留特性。

　　揉了揉还有些昏胀的脑袋，孟岫光将这个意外发现放到一边，在座椅里挪挪身体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抬抬眼皮，看到一张面熟的脸。

　　格尔森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孟岫光朝人投去询问的目光。

　　“从上车到现在，你好像已经睡了很久。身体不舒服吗？”

　　“有一点。”男孩问得直接，孟岫光抬手搓了把脸，“我昨天晚上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准确的说是今天凌晨。

　　“为什么？你在做什么？”

　　“工作。跟在老师身边打下手，替他处理一些材料。”

　　“听上去不是什么容易的活。但你这样睡下去不好，在白天睡得太久是对夜晚的犯罪……”

　　“这是在火车上，肯尼。一位疲劳的人应当得到一段可以充分休息的路程。”

　　男孩故作老成的话语在他父亲的插言下被轻巧截断，没有漏掉格尔森眼神里传达的歉意，孟岫光笑了笑表示不在意。

　　“肯尼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为了今天能有个美好的夜晚，我会努力保持清醒、保持清白的。”

　　虽然这有点难。

　　他自登上火车后就一路瞌睡，昨天睡得晚、睡得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这种由蒸汽和齿轮带动运行的火车实在就像一个异型摇篮。人们坐在车厢里能听到火车下方隐约传来的车轮跟铁轨规律挤压的咣咣声，能感受到身体连着椅子在火车运行途中极有规律的轻微摇晃……

　　与这种天然的催眠环境进行对抗不是件容易的事。上辈子坐火车好歹还容他玩玩手机，这里他只能玩手指。

　　孟岫光捏捏眉心，把左手插进衣兜，摸到一只木盒。

　　还没有他巴掌大的一只薄木盒，厚约一指，最普通的松木制。镶铜扣，表面触手光整，内分二十八个小木格，侧边阴刻他的塞达里文姓氏。

　　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孟岫光也能清楚的在脑海里勾勒出这份来自文森特的礼物。木盒本身，这种简单的工艺放在工坊里大概只值几白令，但它盒内一小格一小格装着的宝物有几样是在普通市场上揣着一箱金令也难买到的。他摩挲木盒表面，出神似的望着窗外，在感知里勾勒着盒内点点细弱又旺盛的生机。

　　最角落里暴烈又冰冷的是霜焰果的种子，这种异植是庞尼克郡最北部冰丘地的特产，热爱爆炸，同时也是很好的隔热材料；

　　霜焰果旁边一格是地枝，另一格则是寻风菊。地枝的种子安静的跟普通种子几乎没什么区别，生长成熟后也不起眼。与之相比，寻风菊要活跃得多，种子里的能量飘忽不定，仿佛吹一口气就能飞远。

　　这是三种异植的种子，异植之外还有其它。细小繁多的生机安静的陈列在小木格内，有的是他以前自己收集的，有的也是文森特送的。

　　一份细心又珍贵的礼物。

　　在昨晚打开木盒前，孟岫光完全没想到老人会准备这种东西给他。按照对方一贯的做法，他原以为会是一盒各种各样的药剂或者干脆一本什么新书……

　　*

　　“爸爸，下雨了。”

　　少年的话打断车厢内这一角众人的交谈。晶莹的雨滴落在车窗上，拉出细细的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