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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回放 ...

  •   如何去贮藏青春与深情,到对的时间付给正确的人?
      多少青春岁月在不适宜中一往情深错付了出去,时光无情无义,不谈回头,不谈徘徊,不谈机会。灵魂与心相伴,拖着躯体行走于四面八方,却始终逃不出孤独。去寻找和追逐的远方,只不过是自己多年以来藏起的旧梦。
      和与散,亲与疏,都在情感的一念之间。可一念之差,便天涯海角啊,人心啊,为何不能始终如一向前?难道视线如心思一般会折折叠叠?
      顾医师在心里的许多地方都预先给自己埋下了治疗基地。他知道自己常孤独,常心痛,常一个人端坐迎接黎明,又常一人背对夕阳。他爱,炽热地爱,却抓不住那模糊闪烁的对方。来来去去,近近远远,像初夏的蛱蝶,时而从草丛闪现双翅,时而隐没在青草碧绿的河滩,望着触手可及,可不待上前再靠近一些,它又借风儿越过树梢,隐没在灿烂的阳光中,随光点一般闪耀灼目。
      这个被摩挲得极光滑的门把手,把守的这扇门通向何方?
      大师兄在医院顶楼办公室,也常会在阳光明媚之时眺望远方,他觉得人是如此渺小的,但人的心胸是可以极伟大的,可以囊括万物,可以与万物共呼吸的。
      他也觉得一往情深是人生最好的品质,是现实理性功利之人无法企及的。他每次下班回去,除了办公室,总会在门口稍停留下,摩挲着那个门把手,似与老友告别般,叮咛嘱咐完才礼貌又不舍地离开。门把手的存在,是在提醒来者打开这扇门,它不是锁,只是一道熟悉与陌生的防线。
      顾医师蹲坐到黎明之阳款款起身,极其细致温柔之态,像天投来的一抹清笑,微风化为纤细之手,抚着他的短发。去打开门,打开之后,才能走进,也才能走出来。
      顾医师缓缓起身,他抚了抚自己半醒头发,右手握着门把,手心的温度便一点一点渡给了门把手,直到,他感觉不到它的冰冷,它也感受不到他的炽热,顾医师闭着眼,将额头轻轻贴着门,他不知要乞讨什么,最起码将看到的,是能让自己快乐些、不要这么辛苦的东西。
      手只轻一压,再一抬,那扇门便无声退到身边,先入鼻腔的,是那带着蒸热的浓浓的黄花药香和种子成熟的饱满欢快之气!
      睁开眼——
      好一片金灿灿又白绒绒的蒲公英花园啊!
      花叶的呼吸凝成晨露般的晶莹水珠,嵌在肥厚的锯齿般的绿叶上,点缀在灿黄健壮的花丝上——这花,一定在夕阳坠落之时偷了几把阳光藏了起来,要不,它怎能在黑夜中笑得如此烂漫?!半棕的茎上,系着一团团白绒球,每一颗种子都着装完毕,透过透明玻璃,望向外面,私卯足劲要捉一缕风今来搭乘着去碧海蓝天旅游……
      “这是谁的花园,哼,何苦困着这些长翅膀的小家伙……别着急,耐心等下,等下——我来看看,我看看——”
      顾医师饶有趣味地四处找着,他也感同身受,哪一个温室不是憋闷温湿的,谁不向往风和自由,不向往那舒爽的凉意和自在飞舞?不费劲,便找到遥控,轻轻一按,玻璃罩从头顶裂开,分别向两侧折叠,倒像是展开的双翼,一股股晨风,倏地钻进,撩动着花叶与绒球,嘻,好玩!再来一股风,再来一股风,一股股风便争先恐后,动嘴的动嘴,动手的动手,有的甚至疯般地肆意搅动……白绒球的小种子按捺不住自己了,哈哈一笑,便随风的身姿扭动,轻扬地飞了出去——
      无数的小小白绒朵儿,汇成泛着白沫的小溪,凝聚成轻盈的云朵,翻转成小小信使,再一阵风,便融入阳光,融入云朵,融入白云,融入时光……
      顾医师看着清风杰作,笑了起来,像自己一半的心也飞扬了出去,也清爽起来,也自由起来。剩下的花,在晨灌时也昂首望着远去的小绒朵,它羡慕,它骄傲,它又不舍,它知道自己也有这一天,它也知道漂泊的自由和可预知的孤独。
      ——
      原来,消失的时间吞掉了一个黑盒子。
      黑盒子密封着,悬浮在时间轴上。
      女作家回到老家,回到母亲身边,不由自主地,去回忆过去的事情。自己与这个同学是有一定的交集,但并未像那个人所表达的那样深,也许是自己流浪久了,一下子被感动了,也许,是自己太好奇了,或者是想弥补或者占有这份情感。
      这场闹剧是她漂泊的终止符,是她停止的理由。也是抽身的理由。
      “下稻田吗,妈妈,稻花鱼长肥了吧?”
      “今年稻花啊不错,鱼长得正好——”母亲低头翻着书本,搬到这个山里乡村许久了,母亲的笔墨蘸着山气,时而清新时而奔涌时而静谧;
      “我见到一个人,”她倒着趴在竹椅上,脚摩挲着被雨水洗得干净的青石板,“一个以前的同学,他说喜欢我。”
      “哦?那是好事情,”母亲摘下眼镜,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你也喜欢吗?”
      “不知道。”她望着雾气缭绕的远山和凹谷,“喜欢吧。但是他也许认错人了。”
      “来,往这边坐坐,我们母女俩随便聊聊。”
      她懒洋洋地起身,然后坐到竹沙发上,窗帘被山气推动,恰能掩住眼角的光。
      “您还记得我曾经转学到一个中学学习吗?跟她的孩子一个班——”她突然怯懦地看向母亲,害怕掀起的这段往事会让母亲悲伤或者怎样——
      “噢,是的。”她听着母亲的话语轻轻的不在意般,便也放心了。
      “——”然后,突然的沉默,她觉得再说下去就不妥了,就尴尬地转了个话题,“哎,想吃鱼了。”
      “呵呵,你是跑习惯了,在家里一刻也关不住,”母亲复又心平气和地翻开书,戴上眼镜,陷入沉静,然后随意叮嘱道,“出去玩玩吧。”听了母亲的话她立刻起身迈出去,待她的背影消失,母亲才抬起头摘下眼睛,露出深思的双眼。
      她写作,是遗传母亲的天赋。
      她害怕,她的情感也是遗传母亲。
      母亲的性格沉静内敛爱忍受,母亲的那个双胞的姐姐却活泼开朗大大咧咧。
      父亲先爱上温顺的母亲,很快又移情母亲的双胞姐姐。
      然后,两个女孩诞生了。一个是自己,另一个长得也像自己。
      母亲用工作逃离原来的生活,父亲与姑姑一直未婚同居。
      这是一个不伦的家庭,这种伤疤带来的苦连当时人都不好意思主动去诉说。
      她与那个女孩,内心都是带着一种委屈与羞耻,但,那个女孩是快乐的,笑起来如玉环相撞,泠泠动人,而自己,则像母亲,内敛害羞。
      因为好奇也因为向往,她初中去到父亲那里上了一年学。但她却是单独住小公寓的。那个女孩似乎很羡慕自己,向往跟自己住公寓,同时,父亲与姑姑似乎更愿意她们能在一起,与他们拉开距离。
      也许,那时的父亲与姑姑一样,在现实中过着亦真亦假的每一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难辨。这种不伦,将人很快烤得焦躁,也许,出于私心,自己内心是喜悦的。但很快,她便惧怕了,计划着逃离。
      在那一天,她终于鼓足勇气打包好自己行李,坐上公交车去车站,然后火车,然后大巴车,她要找母亲,离开这里。但当她趴在公交车窗边时,阳光暖着她,她的心被照得清明透亮,然后发自内心地笑颜如花,公交车慢慢拉开这弩弓,直至拉断,她要和这里说再见了。终于,死心了,说再见了。
      她以为走得静悄悄,突然她看见同学朝着自己追来,挥舞着手,笑着告别般,不自觉地,她也踟蹰地伸出手,笑着挥舞着。
      只是事后才知道,父亲一家三口也匆匆追来,但很不幸,他们在转弯处钻进了大货车的盲区,那个与她很像的女孩与姑姑当场死亡,父亲成了植物人。
      直到再见到那个疯狂的视频,那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女孩,她的心一下子想通了,突然开心起来,她以为,那个女孩仿佛又活过来了,自己没有害死他们,那时,一边逃着一边发自内心地笑着,她不追究,就是要隐藏起来,填补自己内心的愧疚感......
      但,这份突如其来的情感却是自己突然动了心的。
      造化弄人。
      他们一直玩得挺好。自己只是静静地坐着,看书学习。也许,当初的送别是认错了人。
      因为愧疚,因为矛盾,自己一直停不下,一直在流浪,一直也在畏畏缩缩。而今,回到山里,是恰到好时候的全身而退。
      负罪感没了。祝福他们。
      想到这里,她也便舒适了,踩着石板小路,去稻田,去抓鱼。
      山花盛开,山上的一切都比山下来得迟,似乎,回到这里时间就倒退了,一切已经过去的事情都能后悔。稻花鱼比手掌大不了多少,每家的田里都有,原本好奇的心走着走着便淡了,只觉得远方的朦胧更吸引自己。久看大山,会不自觉生出要拥抱大山的感觉,但双臂不能加长,最终,还是被大山拥抱。她坐在已抽穗的稻田边,水的味道,苗株的味道,大山的味道,汇聚在鼻子下面。
      好些时候,自己似乎觉得这个“我”里面还含着她,对方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呢?母亲与姑姑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呢?当看到另一个她再次出现,就像看到自己再次出现,而现在的自己宁愿隐藏成她的影子,那个人创造出了她,但并不是自己,最终自己还是替代品。想到这里,她慢慢平躺在石板上,盯着天上的云,越盯越觉得自己在上升在飘动,然后,自己闭上眼睛,远离这些是非。
      消失在黑盒子里的时光像鱿鱼的触须,探到一丝空气便蠕动着伸出触角。顾医师给了蒲公英自由,也开启了记忆的黑盒子:
      那时,不是自己赶不上车子,而是自己在追着车子跟她道别,道别后,车子行驶远了,一转头,在身后的十字路口,救护车鸣声不绝,急救人员扒开人群,却又抬出了满身是血的她......
      时间在这里像是折叠了,或许是出现了平行空间......但,不对,她与那个双胞胎姐妹太像了,到底送走的是哪个?满身是血的又是哪个?
      ......
      黑盒子逐渐窜射出真相的光亮,顾医师使劲捏着手里的水杯:原来,自己一直以来不愿意承认的是那个她已经死了,早早从自己的世界消失了,自己抓住的生命稻草是另一个她——
      可那时,公交车上的她明明跟平时一样,笑颜如花。
      然后,自己一直进行自我心理治疗,他给了自己最美最长久的情感等待,也慢慢让寄托生根发芽......在治疗中,他没计划去寻找谁,但心理暗示久了,却不由自主地出现期待,期待那个人的到来,当心的意识从萌生到强大,自己竟然修正了过去也设计了未来......
      自己到底把谁装在心里?一时间,两张相似的笑颜直攻内心,他捂着心撕裂难耐,血腥味从呼吸道往嘴里钻——
      更甚者,那时在与大师哥合作时,鲁衷心抽出的照片,不是那个初中同学长大的照片,而是另一个她的照片,在整容的盲区里,他是默许的状态,肖像权根本不能限制或者制裁一个人天生长得像另一个人,他想要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想创造一个精神和□□一致的人,除了手术刀,还有就是精神修正.......
      那个人原来是谁?
      再想往前回忆,黑盒子却关上了。
      他们,都不得不面对现实。掀开过去像掰开一段生藕,千丝万缕的线断着连着,拿藕的两只手平展开,僵持在半空。向前与回头都不是容易走的路,卡在这里呢,又不是自己所愿望的。三十多岁奔四十岁的年纪,是迫不及待的年纪,又是开始回忆念旧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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