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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梦君思君知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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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夜,雷电交加,暴雨滂沱。
李幸等人在草原上行了半月有余。一开始用走的,后来那些匈奴人嫌进程太慢,弄了几辆破旧的大马车,把所有俘虏塞进车里,挤在一起,像牲口一样,拉着快速前行。
十余日后,终于抵达了居延泽附近的一个匈奴小部落。
数百俘虏被关押在几个破旧的大毡帐内。李幸和赵孺子因为带着孩子落在了后面,等他们到的时候,几个大帐篷内都挤满了乌压压的人,竟是再也容不下人了。随后,李幸和赵孺子跟剩下的十几个人一起,被赶进了一个小一点的毡帐。
毡帐内,七八个匈奴骑兵围在一起烤火,喝令他们蹲在角落边上。
此时也管不得脏不脏了,李幸和赵孺子跟所有人一样,跪坐在了地上。
其他俘虏大都是青壮男子,他们抢占了靠里面的位置,李幸和赵孺子只能蹲在门边上。虽然是夏天,但草原的晚上很冷,又因为大雨,她们身上早就湿透了,细细的风通过门帘的缝隙吹进来,刮在人身上,跟刀子似的。
赵孺子紧紧抱住了儿子霍婋,冻得直打哆嗦。她自己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可怀中的霍婋却是一点都没被淋着。
而李幸始终挺直了脊背,不让自己颤抖。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绷紧身子,不可有丝毫的懈怠;身子一懈怠,意志也会跟着涣散,意志一散,人也就完了。
匈奴人给了他们每人两块干粮,一点点水。那干粮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硬邦邦地,大人都很难嚼,更何况孩子。
李幸将干粮放在水里,泡软了之后再一点点地喂给霍婋吃。
赵孺子本也想将干粮让给儿子,但见李幸喂了,便在一旁默不作声,将自个儿那份干粮和水三两口吞了。
霍婋虽是庶子,但也是侯府公子,金尊玉贵,一生下来便锦衣玉食,何曾受过一点苦楚?然而此时,如此干燥无味的食物,他却就着李幸的手,一口一口吃地很是香甜,想是前些日子里饿坏了。李幸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
门帘蓦然被掀开,一阵寒风袭来,李幸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走进来一个身形高大头戴皮帽的匈奴兵,手上提着酒肉,帽檐下左边额头露出一条三寸来长的伤疤,看着煞是狰狞恐怖。
那人正好也看向李幸这边,不期然对视了一眼。李幸垂了眼帘。他看看李幸,又看看她身边的孩子,竟然从布袋子里掏出两块肉干扔了过去。
肉干掉到李幸的裙子上,她楞了一下,又抬头望去。那匈奴兵却是冷笑了一下,转身朝同伴走去,边走边说了一句:“这娘们虽然长得丑,但一对眼睛倒是生的好看。”
那几个围着火炉的匈奴兵大声哄笑起来。
李幸拾起肉干,递了一块给赵孺子,二人默默吃了。
玩笑过后,那些匈奴兵开始喝酒吃肉,大声谈话。
他们在讨论战事,提到了卫青,李广……最后谈论最多的,是霍去病!
这位汉朝新出的年轻统帅,剽悍骁勇,在先前的战役中,以万夫莫当之势,打得匈奴人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提到他,他们很愤怒,但更多的,是恐惧!
他们说的是地道的匈奴语,以为这些汉人俘虏听不懂,毫不避忌。可他们不知道,李幸幼时跟随李广驻守边境。边境之地语言本就有相似之处,加之汉朝自高祖以来奉行的和亲政策,偶有暂时的和平局面,两国百姓互有往来,语言便也在不知不觉中交汇融合。更重要的是,李幸的二哥李椒少年时曾偷偷游历匈奴,他不但将匈奴的山川河流、地势走向等记录成册,对匈奴人的风土人情亦十分了解,顺带着精通了匈奴语。而李幸幼时常跟他厮混在一处,但凡他会的,她都跟着学,匈奴语自然也跟着学过一点,虽不会说,但却能听懂。
那几个匈奴兵说得起劲,李幸凝神听着。不知什么时候,赵孺子悄悄凑到了她身边,在她耳旁小声说:“姐姐,你快想想办法通知将军,让他来救我们。”
李幸侧头看了她一眼,悄声道:“那些匈奴兵在说,将军已经出了北地。”
赵孺子怔怔地看着李幸,显然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幸又说道:“王重听说雁门郡被袭,肯定会第一时间前往查探,在得知我们被俘的消息之后,就会立即通知将军,可现在将军照常出了北地,就说明,他将我们被俘的消息给压下去了。”
“什么?”赵孺子惊叫了起来,猛地发现不对,又赶紧捂上了嘴巴。好在那些匈奴兵正聊得起劲儿,只是朝这边看了一眼,骂了两句。
过了一会儿,赵孺子又颤抖着声音问:“那……将军是不管我们了吗?”
李幸叹了口气,安慰她,“你先别怕。”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我观察过,我们这一路都是向西而行,而将军此战的目的,是居于西方的浑邪王和休屠王两部,方向一致,他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赵孺子的声音仍然是止不住的颤抖,手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儿子霍婋。
“从白天经过的地形来看,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居延泽附近,在将军的行军路线里,也会绕道居延泽,以他的行军速度,快则明后日,迟则三五日,肯定能够追上我们的。”
李幸的镇静和笃定,让赵孺子一颗慌乱的心逐渐安定下来,紧搂着儿子的手也慢慢地放松。
“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隐藏身份,若是匈奴兵发现我们的身份,那到时候,谁都救不了我们,知道吗?”李幸轻声交代。
赵孺子点头答应。
末了,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狐疑地望向李幸,问道:“姐姐,你怎么会知道将军的行军路线?是将军告诉你的?”
赵孺子再不懂,也知道部队的行军路线是机密,不能够告诉任何人。而李幸不但清楚的知道,还能够预测出时间,如果是霍去病告诉她的,那意味着什么?要知道霍去病和李幸夫妻二人的关系,与其说是相敬如宾,不如说是淡漠。要不然也不会有她赵孺子的存在,更别说她还生下了唯一的庶长子霍婋!
李幸自然知道赵孺子的心思,她真不知道她是聪明还是愚蠢,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想这些?
“你胡说什么。行军路线是军事机密,将军怎么可能告诉我!”李幸斥责道。
“那……”
“行了,别说话了。”李幸制止了赵孺子。她们一直窃窃私语,已经引起匈奴兵的注意,频频朝这边张望了。
赵孺子不敢再吭声了。心下里却是百转千回,一时难以安宁。她卑微了一生,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得到了霍去病的爱。这个男人身上有她向往的一切,他伟岸英武、能力出众,他有权有势、富贵显耀,他是她面对出身高贵气度风华的李幸的唯一底气。可是,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不爱她了,她该怎么办?她还算什么?要知道,在如天上云彩一般淡雅自如又才华过人的李幸面前,她就如同地上的沙砾一般,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不不,霍去病爱的是自己!
赵孺子心绪翻涌,不断地在心底里重复肯定着这个念头!他肯定是爱她的。要不然他不会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因她说了一句“喜欢他”就带她回府,纳她为妾,要知道,那个时候,他和李幸成亲还不到三个月。因此还受了李广将军的一顿鞭子。在之后的岁月里,虽然他忙于军务鲜少回家,可但凡回家,基本都是歇在她的房中,就算去了李幸那里,也是歇在书房,根本不进她的闺帷。
思来想去,琢磨了一番,赵孺子终于是安下心来,抚了抚怀中早已熟睡的儿子霍婋的背,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儿子,就是他爱她的佐证!
夜深了,帐内的人都已歇下。赵孺子也抱着儿子蜷缩在李幸身边沉沉睡去。李幸靠着身后毡帐的架木,用身体给霍婋母子挡住了一部分风,虽然也闭了双眸,却始终努力保持着清醒,一双耳朵时刻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的响动。她不能睡,也不敢睡……可连日来的跋涉,让她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迷迷糊糊地,她的意识逐渐涣散,朦胧间,看见辽阔的草原上,一身戎装的霍去病正骑着苍梧朝她奔驰而来……
“将军,将军……”她于梦中喃喃呼唤,眉宇间放松了所有的戒备,露出安心的神色,只是下一刻,她蓦然惊醒……发现这不过是一个短暂的梦!
帐内一片昏暗,不同人的鼾声和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帐外雨已经停了,可呜呜地风声依旧回旋不去,还有夜晚巡逻士兵来回走动的声音;草原的夜,漫长而又寒冷,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让人感到不安。
脑海里,梦中霍去病策马奔驰的画面始终萦绕不去,李幸的心一阵接一阵地抽痛,眼角的泪滴伴随着思念一同滑落,她再也抑制不住,哽咽着悄声呢喃:“将军,你在哪儿?”
李幸素来坚强,遇事有决断,为身边人所倚赖,可是……她也会怕!
与此同时,另一边,漆黑的夜幕之下,霍去病正带领着他的骑兵部队在草原上疾驰如飞,骏马铁蹄踏碎草叶上的水珠伴随着泥土飞扬四溅。
霍去病一马当先,kua下的苍梧马雄伟矫健,身后的部队浩浩荡荡,正朝着居延泽的方向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