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弋江春水

3、活着，就是要小心翼翼

　　“呼哧呼哧——”
　　男人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不停的大吼和摔打也是需要费力气的，他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或许只有几分钟，可是对地上躺着的林一斐来说，疼痛总是不会停止的。
　　中午才被踢打过的地方，再次被施加暴力，当火辣辣的疼痛顺着神经流窜到每个末梢，其实更多是麻痹。
　　“起来！站到墙角去！今晚不许吃饭！”
　　林一斐空白的脑袋反应了几秒，才接收到了这个讯息，强忍着浑身的疼痛，他捂着肚子慢慢爬了起来。
　　尽管个子已经快和面前的男人差不多高，林一斐却很少会直视他爸的脸，更不要说眼睛了，就算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里面的失望，甚至是厌恶。
　　这样的眼神，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曾那么懂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
　　果不其然，林勇刚被儿子磨蹭的动作再次惹恼，再次照着他的屁股，狠狠抽了两下！
　　“额...嗯.....”
　　这次实在没忍住，林一斐终于弱弱地呻唤出了声。
　　“你看看你！哪里像个男孩子了？过了今年你就18了！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可以帮家里干活了！你他妈就不能不这么窝窝囊囊的吗？像个什么鬼样子？？！！”
　　林一斐拼命拖着麻痹的双腿，朝着墙角移过去。
　　他不是害怕挨打，而是害怕，让他爸失望。
　　他也很想像正常的男孩子那样，不用多么耀眼，最起码，不要这么懦弱，在被人欺负自己的时候，敢反击回去，甚至痛痛快快打一架，或者在老爸面前，和他说说发生过什么事，他也不想什么都闷在心里。
　　但是，很可悲的是，每次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知道，他爸为了让他到市里读书，到五中读书，付出了多少，他也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入自己同学的圈子，最普通的那种圈子，都不行。
　　既然不行，那还有什么说或者做的必要呢......
　　他一点都不想因为自己，让他爸丢了工作，他的“活着”，和他的同学们不一样，必须要小心翼翼才可以。

　　林勇刚看着缩在墙角的儿子，只有17岁的男孩子，却瘦的肩胛骨、蝴蝶骨突出，总是低垂的姿势，让他的背并不挺拔也不俊秀，昏黄的灯光落在那一角，恰好形成了光影交叉的地带，昏暗的反射出萧瑟单薄的影子。
　　大概因为自己下手太重，他看到儿子的双腿在微微颤抖。
　　“唉.......”
　　无声地叹出一口气，他把地上的塑料袋子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将里面的几本书拿了出来，将它们一一摆放在了炕头的席子下面。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
　　实在不行，还是去找后勤的李老师问问吧，看能不能再买一套，而且眼镜——眼镜总不能就那样坏着。
　　这个出身农村的汉子，并不后悔打了自己的儿子，因为在他们出生的地方，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尤其是男孩子，就得打，以后才能孝顺听话，否则，要走歪路的！
　　他更加发愁的是，这些额外的多余的支出，该从哪里来呢......

　　林一斐连那天怎么上的炕睡觉，都没印象了，事实上，后来他的脑袋已经完全晕了，闷热的天气和两顿揍并不是那么好消化的，他当天晚上就发烧了。
　　林勇刚气恼的不行，从前他们哪个不是被大人打着过来的，怎么就他这么娇气，不就敲打了几下，怎么就发烧了！
　　粗心的汉子根本没发现，他儿子身上不仅有自己打出来的淤青，背上肚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紫红块状。
　　没办法，他只能大半夜去敲这片唯一的一个破诊所的门，敲了好久，结果被老板狠狠骂了一顿，才终于来给开门。
　　及拉着拖鞋的中年人，拉着一张老长的驴脸，慢吞吞给他们开了门。
　　“大半夜叫鬼啊！一时半会能咋样！肯定死不了！不能早上过来啊！”
　　林勇刚一张脸憋得黑红黑红，但是背上的儿子都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他们根本没什么社保，去了医院哪能看得起。
　　“医生对不住对不住！孩子烧得太厉害了！实在是没办法了，不是故意打扰您睡觉的！劳烦劳烦，您给看看，行吗？”
　　这个从来说话都要高两个度的男人，第一次出现了这样脆弱的神情，闷热的夏季午夜，背着一个人跑了几百米，他黝黑的脸上满是黏糊糊的汗液，磨损得不成样子的劣质半袖衫，全都湿透了。
　　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行了，赶紧放下他！看完了赶紧走！我还要睡觉呢！”
　　林勇刚慢慢地将林一斐放在了窄小破旧的单人床上，看着男人磨磨蹭蹭地围着他儿子开始绕来绕去。
　　他心里焦急的很，却不敢催，把自己憋成了个煮熟的螃蟹。
　　“行了！没大事！就是中暑加上一些皮外伤，你把药拿回去给他吃了，外敷的也都敷上，过两天就没事了！”
　　随后嘟嘟囔囔地在那里抱怨：“就这么点小破毛病，吃颗退烧药不就好了，非要大半夜把我吵醒.......”
　　说着，打了一个模糊的呵欠。
　　驴脸的诊所医生给出了结论，要了林勇刚100多块钱，把他们赶出了小诊所。
　　林勇刚一出门，就又想抽林一斐了，这个败家玩意儿，100多块钱啊！够他们吃半个月了！
　　转而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背着林一斐，朝着他们破旧的出租房走去。

　　所以当林一斐第二天起来，发现早就过了早读课的点，而他爸竟然给他请好假的时候，除了松一口气，竟然破天荒地、偷偷有了类似于开心的情绪，当然这点微弱的情绪，很快就被浓重的愧疚感压下去了。
　　不用考虑一出教室门，就会遇到什么的感觉真的很好，林一斐身体上的疼都没那么厉害了，他小心翼翼地想着：没关系的吧，就让我缓两天好了，只要两天就可以了，我一定会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让我爸过上好日子的......
　　没想多少，虚弱的身体就让他再次沉入梦乡。
　　这一次，就连梦境，都没有那么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