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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太子回宫 ...

  •   李珏暗自赞叹:“了因大师的童子混元功当真精炼!”
      颜如玉吃了一惊,轻扬玉腕,又一掌拍中了因背心。了因身子一倾,吐出一口浊气道:“好厉害的掌——”一句话未曾说完,颜如玉早已出手,又快又狠,一下拍中他“陶道”要穴。了因正开口说话,一口元气未曾憋住,挨了这一重手,焉能不伤?张口喷出一股血箭。颜如玉俏眉立起,手掌再次拍下。便见黄影闪动,澄光大师“啪”地接过此掌,怒道:“颜如玉,你这般偷袭,岂不失了高手风范?况且言明只打三掌,为何又食言而肥?”
      凌通见主人仆地,怒吼一声,和徒儿归仲康左右扑上,双掌一棍,两面夹击颜如玉。颜如玉冷笑一声:“三个打一个么?”澄光顾及身份,闻言退后半步。颜如玉左足立定,右腿旋起,“嘭嘭”两声,将凌、归师徒二人踢出丈外,倒地不起。她这腿法实在太快,以澄光如此武功,竟相救不及。
      澄光大师白须乱抖,目闪寒光,高喧一声佛号,向天祝道:“释迦佛祖,道消魔长,弟子不得不开杀戒了。”祝祷已毕,蓦然回首,直视颜如玉道:“颜如玉,你杀人无算,恶行累累,今日还想逃脱公道么?”
      颜如玉试了澄光一掌,测出对方内力虽然深厚,却远不及已,咯咯笑道:“老和尚,贫道便是站在原地不动,也可在三百招内杀你。”
      澄光长眉突地一跳,沉声道:“倘若三百招以内,贫僧饶幸胜得一招两式呢?”
      颜如玉道:“我便饶了峨眉众道,退出江湖,一生不进西川便了。”
      澄光大师自忖不是此魔对手,要的便是她这句话,遂道:“很好,便是这样!”当下左足跨出,绕行颜如玉右侧,轻飘飘打出一掌。以他心思,便是豁着同归于尽,也要在三百招内,给对方一记重创。
      颜如玉识得对方使的是内家绵掌,深知厉害,见招拆式,右手拍出,应了一招“神女玄掌”。澄光不待双掌相交,身形已转至颜如玉身后,另一只手掌拍出,印向她后背。颜如玉哼了一声,娇躯微侧,左掌相接。
      澄光抽身换掌,脚下不停,绕着颜如玉疾速游动,双臂左收右发,右收左发,交替出招。围观众人见此老白须飘飘,年过古稀,身体却快捷灵动,甚于少年,无不目摇神驰,为之惊叹。
      颜如玉声言脚下不动,只把双掌护住身周,见招拆招,见式破式。两人都是绝顶高手,每招不待用老,便知对方之意,中途即变。百招已过,二人尚未交实一掌。澄光固然惊骇对方武功精绝,颜如玉也不由暗暗心惊,自悔忒也托大,把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僧看轻了。
      百招一过,澄光大师双掌相击,脚下放缓,手中招式改变。只见他脸色凝重,左手负于背后,右手变掌为指,每跨一步,便是一指捺出。指出风起,“嗤嗤”作响,竟形成一束无形剑气,刺向颜如玉。
      颜如玉微微一笑:“老和尚还有这么一手!”待指风相近,将右手食拇二指相搭,轻轻一弹。两股劲风相撞,“波”地一响,势均力敌。待第二股指风相撞,澄光却是身子一晃,急忙向前跨出,才消了对方反击之力。如此对了十数招,颜如玉一指强似一指,迫得澄光脚下速度由缓而快,由快而跑,渐渐气息紊乱,力不能及。颜如玉笑道:“老和尚,前面又不是西天雷音寺,你跑这么快干么?”说到这里,突然还招,一掌向老僧右肋击出。澄光奔跑正急,陡遇险招,当下躲闪不及,也只得变指为掌,向前迎出。
      便听“扑”地一声,双掌相交,二人身子一晃,俱都凝住不动。澄光大师见对方和自己拼上内力,不由脸色大变,欲待撤掌,已为势不能,只得打叠精神,和对方相拼。
      兵战之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澄光年已古稀,精亏血衰,颜如玉却比他小了十岁有余,正当壮年。半个时辰不到,澄光头上白气蒸腾,萦绕如雾,已显力竭之象。
      辛惟芳见颜如玉身不能动,瞧出现成便宜,也不声张,抢上前便是一掌。“嘭”地一声,颜如玉若无其事,澄光大师和辛惟芳却各自一声痛哼,向后摔出。辛惟芳未受内伤,迅即站起,澄光却再也站不起来了。颜如玉和澄光大师互斗内力,虽然占了上风,但要将澄光击倒,却大非易事。恰好辛惟芳一掌袭来,颜如玉正好借力发功,使一招“星移斗转”,将两股真力合并,猛地传至掌心。澄光大师本来已是强弩之末,如何抵挡从辛惟芳身上转过来的全力一掌?登时仆地,元气大伤。
      颜如玉哈哈大笑,说道:“小姑娘,这回贫道可再也饶你不得!”
      就在这时,人圈内那个一直盘膝低头而坐的青衣老者却忽然抬起头来:“颜如玉,你看我是何人?”
      那老者枯瘦如柴,却声如宏钟,把众人吓了一大跳。颜如玉“啊”了一声,叫道:“你是渡……渡劫神针?”青衫老者道:“难得你还认得老朽。二十余年前,老朽放了你一条生路,今日有缘,又见你在此作恶。你是自己了断呢?还是要老朽亲自动手?”
      李珏在一旁观战,眼光扫及这位青衣老者,一开始便觉相熟,但不见他抬头,也就不好冒认。此时认出是义父王玉石,精神依如往昔,只不过鬓边又添几缕银丝。李珏心内激流澎湃,泪水一下子便涌了双眼,喃喃道:“义父,珏儿就在眼前,您不认识了么?”但想到有颜如玉这样一个大敌在侧,只好隐忍一时,呆会儿再和义父相见。而且也实在想看看,义父的武功倒底高出颜如玉多少。
      颜如玉脸色变了数变,忽然嘿嘿冷笑起来:“王先生,你以武林前辈之尊,又位列五绝,来欺负一个连战数场,元气耗尽的弱女子,不嫌失了身份,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么?”
      王玉石一怔,想想果然不便动手,便道:“那好,这次又便宜了你,快些滚下山去罢。”颜如玉激得他不能动手,松了一口气,婉尔一笑:“我若不把这些道姑和尚们杀光,留下后患,以后又怎吃得香,睡得稳?”
      王玉石哼了一声,怒道:“当着老夫,你再杀一人也万万不能。”
      颜如玉道:“王先生,小女子出个题目,你来做,小女子若能稍胜一筹,这里的事你可不可以袖手不管?”
      王玉石道:“要比绣花生孩子,老朽可不会。”
      颜如玉面红过耳,冲冲大怒。转而又笑道:“老先生真会开玩笑。要比针炙药石,小女子可也不会。咱们只比武功。”
      王玉石笑道:“你的武功虽然不赖,可怎比得过老夫?”
      颜如玉道:“那可不一定。咱们比暗器,你敢不敢?”
      王玉石还怕她出些古怪难题,此时听说比暗器,不由大为放心,爽利地说道:“好的很,咱们两个谁输了,谁滚下山去,永也不得重出江湖。”
      颜如玉嫣然一笑,指着远处两株寒梅,轻启朱唇道:“咱们若把暗器尽行往对方身上招呼,伤了谁都不好看。你看这两株残梅,花朵还未落尽。东首梅树上花朵上百,西首也有数十。咱们各选一株同时发放暗器。先把树上梅花击落干净者为胜。老先生你看如何?”
      王玉石暗道:“这魔头明知我外号叫做渡劫神针,飞针之术天下独步,却还要与我比试暗器,到底想使什么诡计?”思来想去,一时未便回答。
      颜如玉见他沉吟不语,冷笑道:“王老先生名重武林,却如此输不起。不如这样,我挑那株梅花多的,把少的留给先生,咱们把赌注也改上一改,小女子输了,立刻自杀。先生要是承让一招半式,只求你莫管今日之事即可,无须遁迹江湖,如何?”
      王玉石果然受不得激:“好个吸血狂魔。你连性命都输得起,老夫还输不起一个虚名么?咱们就按你说的办!”说着将身一转,面对梅树,却并不站起。
      颜如玉从背后抽出蚕丝拂尘,在手里捏了一捏,跨前一步,和王玉石并肩而立。王玉石掏出一把银针,缓言道:“这便开始了么?”颜如玉笑道:“且慢,还须要个中证。”转头冲就近一个和尚道:“就请大师做个中证,如何?”那和尚应道:“有何不可?王前辈艺冠天下,你就磨好宝剑,等着自杀便了!”说着跨前一步,站在颜如玉身侧。
      颜如玉点头笑道:“好和尚。就请发令罢!”那和尚见王玉石已备好银针,而颜如玉除了一柄指尘,并无暗器在手,心中一喜,高声道:“那好,待小僧口数一二三,两位一同发射便了。一、二、三!”
      “三”字落音,王玉石银针出手。颜如玉“咭”地一笑,先一步捉住那发令和尚,向前一甩,挡住银针去路。和尚大声惨呼,身上被刺得如同刺猥一般,落地迅即身死。
      颜如玉哈哈大笑,将拂尘柄轻轻一顿,千条蚕丝脱柄而出,直射梅株。她刚才抽出拂尘之时,潜用内力,早将捆扎蚕丝的木端捏酥,此时用力一震,蚕丝被激得根根笔直,便成为千余枚奇特暗器。
      那梅树上“簌簌”轻响不绝,百朵梅花随风翻飞,煞是好看。便有数朵未被击中,为劲风扫及,也飘然落地,梅株上光秃秃地,再无一朵梅花。
      王玉石呼地站起,勃然大怒:“这算什么?”颜如玉怕他动手,轻飘飘跳开丈许,笑道:“王先生,咱们可没有规定,不许遮挡对方暗器。”
      王玉石呆了一呆,垂头丧气:“好。是老夫栽啦。我不再理今日之事。颜如玉,以后再让我碰上你,那可是你恶贯满盈之日。”
      颜如玉哼了一声:“以后小女子听到先生踪迹所至,立马退避三舍,望风而逃,也就是了。现在你是就此下山,还是看着我杀人?”
      王玉石从未遭过如此大败,气愤不已,拿不定主意走还是不走,忽然转头,看见澄光大师的随身小童,却有了一个主意,向他招手道:“童儿,这魔头要杀光你阖寺僧众,你敢不敢和她放手一拼?”
      那童儿昂然道:“敢!可我打她不过。”
      王玉石笑道:“还没动手,你怎知打她不过?你只管发掌打她便了。”说着伸手抵住小童背心,轻轻往前一推。
      那小童忽觉脚下一轻,身子腾空而起,直扑颜如玉。他又喜又怕,双掌齐出,闭了眼向颜如玉胸口便拍。颜如玉喝道:“你找死么?”抛了拂尘木柄,双掌迎上。便听“嘭”地一声大响,颜如玉一跤坐倒,只觉胸口奇闷,喉头发咸,腹内难受至极。
      她指着王玉石,想要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
      那小童望着自己的双掌,又惊又喜,说道:“好魔头,你打我不过,我再给你一下子!”纵上前去,又是一掌。颜如玉不能动转,这一掌正好打中胸脯。但此次小童没了王玉石内力相肋,又怎能伤得了她?权当只是摸了一把罢了。
      颜如玉私部受侮,气愤难当,一口血终于“哇”地吐出,随即反手一抹,已打碎了小童天灵盖。
      鲜血喷出,颜如玉胸闷为之一畅,跳起身道:“王玉石,我敬你是个武林前辈,却如何行此下流手段?这小童虽非你杀,却为你身死,你又于心何安?”王玉石在小童体内注入了十二分真力,本拟一招便可将颜如玉击毙。却不料她内功竟然如此了得,不但接下此招,反将小童打死。他是前辈高人,一击不果,不好再行出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红影一闪,辛惟芳重提长剑,又纵身上来:“吸血狂魔,你伤我师父,我峨眉派三百弟子,今日誓不与你干休!”剑走偏锋,嗡地一响,刺向颜如玉左肋。
      颜如玉身子一侧,躲过剑锋,却回头冲王玉石道:“老先生,这次你还出不出手?”王玉石哼道:“今日暂且放过你。你若想来日也要老夫饶你,最好就此下山,不再杀人。”
      话音未落,辛惟芳二剑又到。峨眉派道、俗两派弟子各挥长剑,向颜如玉攒刺过来。颜如玉长声笑道:“来日之事,也顾不得了!”身体旋起,双爪连拍带拿,挥动如电。众峨眉弟子齐声惊呼,手中长剑先后飞起,直窜高空。便听“叮叮当当”连响,群剑相撞,俱成废铁。辛惟芳武功为诸同门之冠,长剑未曾脱手,但手腕被颜如玉指甲扫中,疼痛难当,一时也无法再行攻击。
      颜如玉这一下力气使得发了,又是一口鲜血涌出,衣襟上丝丝缕缕尽是鲜红。她稳稳心神,暗道:“再不下杀手,恐怕今日难下此山!”想到此处,强提十二分真力,凝气于掌,发于劳宫,挟风带雨,忽地一声,向辛惟芳当胸拍至!
      辛惟芳见来势凶猛,心下忌怛,斜退半步,横剑当胸,凝神以待。忽听身后一人喝道:“四妹,接不得!”一条白影电射而出,“嘭”地接了颜如玉这雷霆万钧的一掌。
      双掌相交,天地变色,连空气也为之一窒。辛惟芳听到喊声,惊得摇摇欲坠,此时见到来人背影,再也支撑不住,长剑“呛啷”坠地,人也昏了过去。
      颜如玉脸白如雪,愣愣地站在当地,俏艳不可方物。她内脏已被震碎,口中却再无鲜血喷出。她紧紧盯住来人,樱唇一抿,算是笑了,平静地道:“是你么?你来啦,很好,很好。我很高兴。”说完身子一仰,往后便倒。
      来人正是李珏。他这雷霆万钧的一掌,救下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却又杀死一个与自己有过特殊亲情的女人。望着倒地死去的颜如玉,心头不知是喜是悲,只觉一片茫然。

      王玉石不料转眼之间,有此惊人奇变,冲李珏深深施下礼去,说道:“这位壮士仗义相助,一掌救下峨眉派和金光寺数百条性命,真是无上功德,武林大幸。”众僧道闻听此言,也纷纷施礼。
      李珏扑通跪地,颤声道:“爹爹,我是珏儿啊,你不认识了么?”见义父脸现诧异之色,急忙捡起一把断剑,把一部虬须剃的干干净净,抬头泣道:“爹爹,你再看看,果然不认识我了么?”
      王玉石擦了擦眼,忽地捧住李珏面颊,叫道:“我这不是做梦么?你当真是我的珏儿?”李珏放声大哭,叫声:“爹爹”,止不住泪水纷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了因和澄光两位大师经过调息吐纳,性命都已无碍。澄光大师道:“王兄,恭喜你们父子相会,善哉善哉。”
      了因看了看颜如玉尸首,长叹一声,合什说谒:“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念孤魂之无依,愿早生极乐界,阿弥陀佛!”
      王玉石父子厮见,渡劫神针不敢耽延,赶忙施展回春妙手,救死扶伤。凌通、归仲康未受大伤,针到病除。辛惟芳却是心情激荡以至晕厥,更无大碍。恶道人陈不喜胸前肋下连中两掌,奄奄一息,救不转了。
      辛惟芳跪在师父身侧,珠泪涟涟,泣不成声。陈不喜令徒弟把自己扶正,盘膝坐好,冲门下弟子们微笑道:“贫道修练一生,始终参不透生死玄关,一味贪嗔好斗,想来十分惭愧。如今我大限已到,正是返本归真之时,尔等不可悲痛。”
      众峨眉弟子拜倒,哭声一片。
      陈不喜摇了摇手,又道:“贫道幼年出家,忝任本派掌门三十余年,不能使本派得以发扬光大,十分抱愧列祖列宗。我今欲把掌门之位传于辛惟芳,尔等需听我命。”
      众弟子拜道:“谨尊掌门之命!”
      辛惟芳吓了一跳,随即俯地大哭:“师父,您不会死,不会的。刁师叔和闻师叔都在玄天观,我……我武艺这么差,怎么能当掌门?”
      陈不喜道:“你两位师叔脾气和为师差不多暴躁,当不来掌门的。芳儿,武功不好,可以苦练,难得的是你性情温和,聪明颖悟,有长者之风。你为掌门,定能将本门发扬光大,只是,为师有一件事不能放心……”
      辛惟芳泣道:“请师父训教。”
      陈不喜强提精神,缓缓四顾。澄光、了因合什答礼,轻喧佛号:“阿弥陀佛”,升起一股悲壮苍凉之慨。王玉石深深躬下身去,喟然道:“陈掌门,老朽无能,不能治好你的贵恙。”陈不喜超然一笑,待看到李珏,却脸色一变,招手道:“李师侄,你……过来!”
      李珏赶忙上前,和辛惟芳并肩跪下。辛惟芳身子猛地一震,挪开半尺,却幽幽叹了口长气。
      陈不喜道:“师侄,师伯命将休矣。可惜未能手刃郗成,给你四师父,我那可怜的兄弟报仇。”
      李珏道:“好叫师伯高兴,那恶贼郗成,已被弟子杀了。”
      陈不喜一笑,点头道:“好孩子,师伯有件事情求你,不知你可答应?”
      李珏大为惶恐,说道:“师伯有事但请吩咐,何用‘求’字?
      陈不喜声音突转严厉,说道:“师伯求你,以后不得再见芳儿之面,你可应么?”
      李珏吃了一惊,问道:“为……为什么?”侧头向辛惟芳望去。辛惟芳却只管扭着脸,并不回顾,而脸上已是热泪横流。
      陈不喜突然大咳起来,盯着李珏道:“怎地,你……你不答应么?”一句话问完,脑袋蓦地一垂,再无声息。
      李珏大哭,说道:“师伯,你不要死。你吩咐什么,弟子无不遵依便了。”
      辛惟芳缓缓起身,横托起师父的尸体,向王玉石和两位大师拜揖,快步走出山门,一句话也不再说。
      李珏爬起身来,叫道:“四妹!”辛惟芳轻轻停步转身,一双俏眼看向李珏,又似是什么都没看。那眼神中说不清埋藏的是幽怨,是重逢的欣喜,还是丧师的哀伤。
      李珏又道:“四妹!”
      惟芳轻叹一声,说道:“我已出家为道,这旧时的称呼,还是莫提了罢。”声音平淡至极,竟不含丝毫人间烟火之气。她转身行了两步,忽又回首,抿嘴一笑,问道:“三哥,可找到唐家姐姐了么?”
      李珏差点流下泪来。只觉她的笑里包含的不是欢愉,而是千般的愁苦,万般的无奈。也回之一笑:“她在乐山唐家堡。四妹你……”
      惟芳不再说话,涩然一笑,转身便行。在她转身之时,李珏看见两颗好大好大的泪珠,悄悄落地。
      众峨眉弟子抬起同门尸体,鱼贯出寺。了因、澄光、王玉石和李珏随后相送,谁都不发一言。
      李珏怔怔瞧着辛惟芳的背影,心中酸甜苦辣俱全,不知是何滋味。眼见着她秀丽的倩影渐行渐远,将近秀女峰时,一阵山风吹过,扫落了她的青布头巾。头巾一落,显现出的不是如墨青丝,却是一头白发!李珏“啊”了一声,不由呆了。
      辛惟芳也不回顾,似是没有察觉头巾已落。渐行渐远,忽然抬起泪眼,唱起一曲短词来。那歌声幽怨哀婉,字字断肠,直飘上金光顶去,飘入李珏耳中:

      山花烂漫轻摇风,竹楼东。
      寂寞坐闻谯楼三五更。
      相思泪,不堪醉。
      未了情。
      可怜朱颜未老白发生。

      李珏静静品味词中之意,念叨着:“可怜朱颜未老白发生”。那始终隐忍的泪水,忽地涌出眶外……

      唐彪昏迷了三天三夜,终于被‘渡劫神针’从阎王爷手里夺了回来。
      眼见唐彪已能喝些汤水,王玉石极是欣慰,立起身来冲着唐乘龙便是深深一揖。唐乘龙奇道:“老兄,你救了犬子性命,怎地倒冲我作起揖来?”王玉石哈哈一笑:“倘若我救不活令公子,不要说作揖,只好自刎谢罪啦。我义儿年轻鲁莽,伤了三公子,实在令老哥我不安之至。”
      唐乘龙斜了一眼侍立的李珏,轻笑道:“我道李少侠师承何人,竟有这等胆魄,这等本事,原来竟是令公子,嘿嘿 ,英雄年少,后生可畏。”
      唐龙却冲李珏喝道:“小子,你是怎么从玲珑塔中逃出去的?”
      李珏不理唐龙,转身冲唐乘龙跪下道:“唐老伯,小侄一时失手,伤了三哥,实是罪该万死,望老伯处罚。”
      唐乘龙一斜身,不受此礼,冷冷道:“不敢当,李兄请起。彪儿被你打死,又被你义父救活。咱们两清罢啦。”他性格孤僻自傲,在小辈手中吃了大亏,是以虽然碍着老友之面,也怒气不息。
      王玉石心中不乐,但仍是哈哈大笑道:“唐老弟,老哥肚里早唱空城计啦。还不把你埋藏了十八年的女儿红搬出来么?”
      川西习俗,富贵之家每生儿女,必埋几十坛美酒于地下。若是生的男孩儿,此酒便名状元红,取将来儿子飞黄腾达、高中状元之意,倘若是女孩子,便称此酒为女儿红,待十八年后女儿出阁之际,取出宴请亲朋和娇婿之意。
      唐乘龙横了一眼李珏,见他破衣烂衫,心中讨厌至极,冷笑道:“王老兄要喝竹叶青,沪州大曲,敝堡应有尽有。这女儿红么,小弟自叹寡淡,不敢敬献。”
      王玉石勃然变色:“唐贤弟何太薄情耶?令媛若非王某所救,还有性命么?”
      唐乘龙哈哈大笑:“王老兄,你这是施恩望报么?小女若非为令郎拐带出走,焉得身受重伤?嘿嘿,你老兄武功盖世,故友遍及江湖,要恃强求亲,唐某害怕得紧,哪里敢道半个不字?但女儿却是我生的,唐某保她不住,至少可以打死她,以全名节!”
      王玉石见他如此决绝,只气得胡须乱抖,却又不便发作。李珏却再也忍耐不住,上前躬身道:“唐老伯,惜惜和小侄两情相悦,咱们曾对天盟誓,她非我不嫁,我非她不娶。还望老伯成全了我们两个罢。”
      唐乘龙知道李珏武功深不可测,且又年轻气盛,倒真有些怕他情急拼命。见他如此相求,心中忽有一计,遂和缓了口气,伸手相搀:“贤侄不必多礼。你们两个的痴情,老夫也亲眼看见,岂有不为之动心之理?但我儿惜惜自幼长于深闺,娇生惯养,从未受过苦的。你若娶她为妻,可能给她广屋大厦么?”
      李珏迟疑道:“小侄虽然身无长物,但只求一生怜她,爱她,不使她受苦便了。”
      唐乘龙一笑:“贤侄天真的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身无专技,岂能养家?我蜀中唐门乃本地望族,岂能让女儿跟你流落江湖?不如这样,老夫给你一年时间,你若能携得十万两白银来下聘,便让惜惜随你去。如若不能,嘿嘿,那也不必商量啦。”
      李珏还要再说,却被王玉石一拽衣襟,摇手制止。王玉石笑道:“既然老弟如此爱财,咱们父子便在一年之内,携礼前来罢啦。告辞了!”
      唐乘龙也不再挽留,送出堡外。分手之际,唐乘龙忽道:“王老兄,小弟知道你父子武功高强,神通广大。但这不告而取来的不义之财,小弟却不敢拜领噢?”
      王玉石哈哈一笑,拉了李珏,拱手而别。
      出了乐山城,父子俩雇了一条鳅船,顺流而下。李珏虽然心中抑郁,但和义父久别重逢,其欣喜温馨之情,倒也冲去许多不快。王玉石自李珏九岁上四杰峰,学艺十余年未曾这般父子相对,陡然看见义子长成一条堂堂汉子,且武功竟然高得出奇,不由思绪万千,老怀弥慰。
      父子两个一路谈谈说说,随波逐流。王玉石既不说到哪里去,李珏也就不问,只将自己这十余年来的遭遇,拣些新奇有趣的,讲给义父听。王玉石微笑着静静听来,即不惊讶,也不愕然,倒似这些事都在他意料之中的一般,但当李珏讲到自己奇遇杨家七郎八虎,并与之结拜时,王玉石忽然两眼放光,悠然神往,叹道:“河东杨业,乃世之奇才,可惜为父缘薄,不得相见。”
      李珏问道:“爹爹,前些时你远赴雁门,巧遇惜惜,可是为了去访杨令公么?”
      王玉石道:“为父一直暗中追随着你。前些时与萧无毒湘西一战,为父大伤元气,闭关疗伤月余。再出山时,便失了你的踪迹。后来经过多方打听,确知你不在江南,我才远赴塞外找寻。不想行至北汉国,凑巧救了唐乘龙的千金。”
      王玉石又道:“我观惜惜那孩子,性情柔顺温雅,知书达理,比她老子强得多,确是我儿良配。珏儿,为父送你十万两白银,你要不要?”
      李珏苦笑道:“爹爹也学会取笑啦。哪里讨得这许多银子?”
      王玉石哈哈笑道:“到哪里去讨?到金陵皇宫,到你的生身亲父南唐国皇帝哪里去讨啊。你道他举国之富,拿不出区区十万两银子么?”
      李珏张大口舌,愕然良久。
      王玉石收笑敛容,由怀内掏出一个油纸包,在桌几上摊开。包内两件物什金光闪闪,却是一个黄绫被袱,被袱内裹着一个长命金锁,一个紫金项圈。那紫金项圈便是李珏初上四杰峰时所佩,当时被陈不悦看中,还施空空妙手,偷了一次。
      锁上镌刻一行蝇头小楷:“长命百岁,既恒且昌。唐帝朕李煜书赐太子仲宣满月之喜。”

      话休絮繁。王李二人在路非止一日,这一天船至金陵。王玉石命船家备了一小桌酒席,与李珏饯行。李珏于路苦劝义父同自己一起进宫,王玉石只是不肯。李珏知道再劝无用,遂举杯含泪道:“爹爹,您老人家抚育之恩,如同亲生。孩儿做牛做马,也是无法报答的了。却不知今日一别,何日才能相见。”话未说完,泪已涌出。
      王玉石笑道:“傻孩子,我想你的时侯,自会来金陵看你。认祖归宗本是好事,又何必难过?”虽然如此说,可眼圈也不禁红了。
      看天时不早,王玉石催促李珏进宫。李珏又磕了几个响头,说道:“爹爹,孩儿去了。”王玉石也心酸起来,嘱咐道:“孩儿呵,宫中比不得江湖自由自在,那里礼节繁琐,你言谈举止落脱不羁,凡事须要收敛些。”李珏应声“晓得”,弃舟登岸,含泪而去。
      李珏身上还剩有一些盘费,当下在店铺中购得一身新衣,摇摇摆摆,学着官步,走向皇宫。皇门官拦住去路,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擅敢乱闯?再不退去,办你个闯宫惊驾之罪!”
      李珏怕骇人听闻,不便说出自己的太子身份,遂道:“有劳大人回禀万岁陛下,就说今年元宵佳节,在后花园救驾、赶走刺客的草民李珏,前来请功讨赏。”
      黄门官倒也知道正月十五闹刺客之事,闻言不敢怠慢,一溜风地进宫回禀去了。那皇帝李煜正在宫内和周后品唱自己填写的新词,闻听此报,不由心中一震,侧首向周后道:“爱妃,这救驾之人我倒见过一面,却和朕的模样有些相像。”
      周后很是惊奇,忙道:“快些宣他进宫,让我瞧瞧!”

      皇门官把李珏引进内宫,一地里心中纳罕,不知万岁爷和娘娘犯了哪门子病,要在内宫召见这么一个身无功名的小民。
      李珏进得内宫,只见室内装饰的豪华富丽,每一件用具无不是自己生平仅见。他心下赞叹:“生在皇帝之家,竟如此享福,比起乡间有钱的财主来,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何况贫民百姓?”步入大殿,看见皇帝李煜在上高坐,自己认识,也不用黄门官引见,便拜了下去,颤声道:“万岁在上,小民李珏叩头。”想着上面此人便是自己生身之父,却不由激动得连声音也变了。
      不等李煜开言,那周皇后在珠帘之内却无故地流下泪来,走出帘外,开言道:“这位姓李的壮士,你往前跪,抬起头来我看。”李珏闻声跪走两步,直身抬头。周后看看李珏,再瞧瞧李煜,忽然哭道:“我的儿啊!”竟奔下宝座,直奔李珏。有道是“父子天性,母子连心”,李珏此时忽然心窍一开,泪如泉涌,叫道:“娘!你是我的娘啊!”
      殿头官突然往中间一拦,向周后躬身道:“请娘娘升座。”随即又转身冲李珏喝道:“小民下跪。这里岂容你乱喊乱叫?”
      李煜见这下跪之人,依晰便是元宵节后,替自己赶走刺客的少年。但那日是在夜间,看不清对方面目。此时左看右相,越瞧此人越像自己年轻时的形象体态。他心中惶惑不定,问道:“这一壮士,你是哪里人氏,父亲何名?”
      李珏从怀里掏出黄绫包来,举过头顶,说道:“小民名叫李珏,小名仲宣。这是我小时穿过的衣服,请万岁过目。”
      殿头官接过黄绫包袱,转递李煜。李煜听到“小名仲宣”时,早已心神激荡,此时见到黄袱金锁,更是热泪盈眶,叫声“皇儿”,走下御座来。那边周皇后早已一把将李珏搂在怀中,母子们哭成一团。

      过了三日,李煜临朝,命太子李珏与众大臣相见。文武大臣见万岁爷忽然又多出一个玉树临风、一表人材的皇子,俱都引以为奇。
      众臣跪倒丹阙,齐道:“臣等参见太子千岁,千千岁!”
      李煜大喜,当即传旨下去,全国张灯结彩三月,大赦天下,文武大臣金殿赐宴,歌舞尽兴,礼节不拘。圣旨一下,众臣山呼万岁,御膳房的太监们如穿花走马一般,端上菜来。一个太监举着托盘,经过李珏身侧,却对李珏眨了眨眼,诡秘一笑。李珏忽然想起,这太监便是被唐惜惜捉住,给自己往后花园送过一个月饭菜的老周。他哈哈一笑,拍拍老周的肩膀,说道:“老周,老子又回来啦。逼你送菜的事,你有没有告诉我爹?”
      老周慌道:“老奴不敢,太子殿下,那个貌若天仙的太子娘娘,怎地没来?”
      李珏笑道:“你奶奶的,看你两个眼睛贼忒兮兮的,敢对太子娘娘动鬼心思么?”
      老周吓了一跳,差点将托盘扔在地下。忙屈膝低声道:“老奴那活儿早被割了去啦,已算不得男人。就算动动心思,太子爷也不会在意罢?”李珏伸手在老周裆下一摸,果然空荡荡地,不由哈哈大笑。
      群臣听到笑声,齐都侧目。有两个文官忍不住悄声道:“太子殿下如此不雅。这金殿上也是好拍肩摸屁股,大声喧嚷的地方么?连‘你奶奶的’词儿都出来啦。”李珏见众臣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气,悚然一惊,偷眼看看皇帝老爹,心下好生不自在。
      李煜命他近前,微笑道:“皇儿,有什么事,这般高兴?”
      李珏道:“没甚么。我和这位公公,在谈论我媳妇儿。”
      不想李煜倒很和霭,笑嘻嘻地道:“我儿已经有心上人了么?不知是哪家的碧玉闺秀?”李珏笑而不答。李煜忽然一拍手,笑道:“朕知道了,那日有一红衣绝色女子,和我儿一块赶跑宋国刺客。可是她么?”
      李珏问道:“爹爹,你觉得那女子怎样?”
      李煜笑道:“论品貌么,倒是倾国倾城,天下罕有。但我看她舞刀弄剑,武艺想是不低,怕你以后受她欺负。”
      李珏大喜:“这么说,你是答应她做我妻子啦?孩儿武功也很强,不怕她欺负。”
      李煜点头微笑,说道:“既然我儿与她两情相悦,为父焉有不允之理?古来皇帝为太子选妃,非大家淑女不娶,却丝毫不顾两人是否相爱。那都是俗礼,最是害人的,皇儿,你要选妃,为父全都依着你自己的意思。断不会相阻。”
      李珏不料父皇竟如此通情达理,大喜过望,跪下叩头:“爹爹,孩儿给你借十万两银子作聘礼,成不成?”

      十辆银车,十辆绢车,十辆花车彩轿。排成一条车龙,逶迤向西,直奔西川。两千军士盔明甲亮,二百宫女花枝招展。威赫赫,金瓜斧钺映日光;闹腾腾,锣鼓丝竹遏行云。
      李珏衣帽光鲜,率领三十辆车轿,两千二百名求亲大队,锣鼓喧天地来至乐山县唐家堡。说不尽一路上人欢马叫,风光热闹,所过之处,川人都知南唐国太子到川西唐家堡求亲。于是蜀中唐门,非但在武林中尽人皆知,便是在朝野民间,也名声大噪。
      唐乘龙率领三子及合堡人众,出堡迎接南唐太子。当看清这位南唐国堂堂太子,竟是前几日还是破衣敝履的李珏时,唐乘龙不由张口瞪目,惊得呆了。
      从那以后,唐乘龙便落下一个合不拢嘴的病症。

      唐乘龙在江湖上是个一言九鼎,极有身份的人物。所以由他口中说出的话,是从来不能不算数的。十万两白银足色足两,已摆在大厅之上。另外还多了十车绢帛,二百名陪娶宫娥。唐乘龙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再来推托这门亲事。况且整个川西都已知道,南唐国太子是他唐乘龙的乘龙快婿,他想不承认都不成。
      何况和南唐国皇帝结亲,又有什么不可以?
      于是就在李珏到达唐家堡的第三天,便在喜乐唱礼声中和亲亲小惜惜拜了天地,进入了盼之已久的花烛洞房。
      一夜云情雨意,丁香品吐,轻送款迎,是耶非耶,梦耶幻耶?在李珏来说,那是重品久违之味,在惜惜来讲,却是初尝襄王玉杵之痛。
      却不知今夜此时,黄泉之下的颜如玉心中怎样想?峨眉山上的辛惟芳又作何感想?

      新婚三日,李珏夜间奉承惜惜,白天和岳父舅子叙话,谈论些拳脚枪棒,倒也甚为相得。两家既然已经结亲,唐彪也只好把那一掌之仇抛开。
      第四日一早,御林军千总催促太子和太子娘娘起驾,返回金陵。唐惜惜免不得与父母兄长拜别,哭啼啼上了轿辇,扮出些哭嫁行色。
      李珏身穿王服,骑着高头大马,愈加显得玉树临风,矫夭不群。正是:
      廿载流落江湖苦,一朝翻为人上人。
      世人没有前后眼,争奈衣帽论王孙!

      夫妇二人回至金陵王宫。李煜见儿媳美貌温雅,心中大喜,一连十余日宴请百官,丝竹歌舞不绝,周皇后心中高兴,赐了惜惜许多珠宝首饰,婆媳们很是投缘。
      唯有一点,李煜不喜。那便是小夫妻二人都是出身江湖山野,不通宫中礼节,且极恶读书,始终洗不脱武林匪气。燕尔蜜月一过,李煜便派了一个博学鸿儒,教给太子李珏四书五经,诗词曲阙。周后也派了一个半老嫔妃,传授惜惜宫中诸礼。但不到三天,那老儒便被李珏轰出东宫,那老嫔妃也是无功而返。
      李煜和周后无计可施,相对苦笑。
      花开花落,时光如梭。悠忽之间,新年又过。
      这一日,小夫妻在东宫闲坐。李珏道:“惜惜,这宫中礼节太多。憋闷得紧,还不如江湖上自在快活。咱们明日禀明父皇,就说回你娘家探亲,走他娘的如何?”
      惜惜笑道:“我爹爹是个老古板,三个哥哥又不太喜欢你,唐家堡也没什么好玩。”
      李珏道:“谁说真的去唐家堡了?咱们一出金陵,便取道向北,去游山玩水。等过得十来年,咱们玩得腻了,再带着儿子孙子回来。”
      惜惜大羞,说道:“呸,谁给你生儿子?孙子更是休想。喂,你说咱们去哪里玩好?”说来说去,她也极愿出宫。
      李珏道:“咱们去荆襄。找我大哥,二哥和汉中双鬼他们去。他奶奶的,有一年不见他们啦,想念得紧。等捉住汉中双鬼,老子让他们拜见亲娘。”
      惜惜奇道:“汉中双鬼还有娘么?”
      李珏哈哈大笑:“我是他们老子,你猜谁是他娘?”

      次日一大早,李珏直入父皇寝宫。一路上左思右想,该怎样启口,要求出宫。但见父皇寝宫内檀香缭绕,御枕横陈,室中却是空无一人。
      李珏心中奇怪,迈步走至外室,偶一侧首,却见书案上放着一摞词笺,上面几张写满字迹。李珏暗道:“听大臣们说,天下词工之艳,以父皇为最。我看看他写的什么词,竟然得到世人这般推崇?”
      想到此处,顺手拿起上面三张词笺。只见父皇的字迹便如寒松霸竹,潇洒至极,竟与他儒弱的性格大相径庭。见第一首词写道: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钗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注:此词系李煜为小周后女英所书,叙二个偷情之事)。

      李珏不通其意,暗道:“这首词好像是写男女二人偷情的。不知怎地二人做事不秘,竟被我皇帝老爹看见,写了下来。”把这首拿过一边,又去看第二首《菩萨蛮》:

      蓬莱院闲天台女,画堂昼寝无人语。
      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
      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李珏看了半天,只看出个“情”字,其余均不知所云,暗道:“我爹爹不会治理江山,倒是个调情老手。”又去看第三首《更漏子》写道: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香作穗,蜡扬泪。还似两人心意。
      山枕腻,锦衾寒,夜来更漏残。

      正自观玩,忽听室外脚步声响。李珏赶忙把词笺收入袖中,问道:“来者何人?”两个宫女踏进寝宫,看清是少殿下李珏,赶忙施礼:“奴婢彩云、遮月,见过殿下千岁。”
      李珏问道:“我父皇、母后去了哪里?”
      遮月禀道:“万岁和娘娘用完午斋,在后面禅院里拜佛。”
      李珏知道父亲笃信佛教,也不以为奇,直奔后面禅堂。进了佛殿,见里面静悄悄地,蒲团上跪着男女两人,正是皇帝李煜和皇后女英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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