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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生死茫茫 ...

  •   李珏逃离杨家将大营,一路向西奔出百十余里,进入初遇契丹骑兵的那个小树林,扑在唐惜惜的雪墓之上,哀哀痛哭。这一场痛哭非同小可,从日出东方哭到夕阳西下,直哭得眼泪干了,目中滴出的竟是缕缕血丝。

      几日之前,李珏怀抱惜惜的尸体追赶郗成,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凭自己的百年内功,能帮助惜惜治好内伤,起死回生。后来见惜惜再无呼吸,遂放弃希望,找到树林中一片幽静之地,用积雪将惜惜埋下。北方天寒,土地坚硬无比,本来就不好挖,再加上李珏不忍将心爱之人埋入深土,是以用积雪覆盖,形成一个雪丘之坟。在他的心中,那雪丘不是爱人的坟墓,却是他全部的寄托和希望。此次回来,雪丘仍在,惜惜的面容却再也不能见了。
      这几日天气转暖,那雪丘本已融化了大半,又被他身子暖了一天,已变成一汪清水。那清水一汪,凉浸浸地,波鳞鳞地,痴痴地照着李珏的孤影,正如情人儿那一双生离死别的泪眼。
      半梦半醒之中,在南唐宫中听到的一首短词,又悄然在耳边响起:“蓬莱院闲天台女,画堂昼寝无人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他呆呆地坐着,心中想道:“当夜在南唐宫中,听到这首短词,只觉好生凄侧,好生哀婉,却不理解词中之意。现在惜惜已经身化泥土,再要体会那种‘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的温柔,却是不能的了。”
      想到‘身化泥土’四字,忽然心中一惊。
      只见清水之侧亮晶晶地散落着几支银笔,而唐惜惜的尸骨,却已踪影不见。李珏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怀抱惜惜赶到这里时,她身体已渐渐冰冷,脉搏也摸不到了。适逢此时,郗成到来,李珏便将惜惜草草用积雪埋起,以便和郗成全力一搏,此时想来此地取出她的骨殖,焚化后带回西川,却怎么也想不到,惜惜的尸身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芳魂香躯,俱作烟尘散了,只留下几枚银笔,在草丛里闪着冷光。唐惜惜这样一位绝色红颜,似乎突然凭空仙去,未给尘世间留下一点痕迹。
      李珏大叫一声,捡起那几枚银笔,跳起身来便跑。一声凄厉的悲啸在林中响起,连绵不绝,直透云宵。
      时近黄昏,风雨如晦……

      宋乾德二年春。正是林木葱茏,山花烂漫的季节。就在这一年,就像当年邓芝偷渡阴平,奇袭成都,刘禅纳降一样,西蜀人民又尝到了当亡国奴的滋味。就在这一年,后蜀皇帝孟昶肉袒出降,投降了宋将曹彬。
      德阳府一战,川西大豪王大鹏率众拒宋,青城、峨眉派等蜀地武林英豪纷纷赴战。众人坚守半年有余,终于众寡不敌,德阳城坡。城破之日,王大鹏壮烈殉国,各武林帮派也都元气大伤,精英人物死伤殆尽。
      荒山处处埋忠骨,家家不闻舂米声。

      此时在乐山城内,凌云山上,正有一人拾级而下,口中漫声吟哦。那人长发披肩,一身破烂白衣,当风飘拂,脸上黑黝黝地,也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他口中吟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一边漫声悲吟,一边信步沿山而下,转过乌尤寺来。
      乌尤寺依傍唐代乐山大佛而建,下临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合流,景色清幽,地势极险。那人望着开口而笑的弥勒佛像,自言自语道:“你这个老头儿,有什么高兴的事,值得这般傻笑?你享受人间烟火,却不为民办事,又为什么这般得意?”侧头看见两侧楹联,又不由转怒道:“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放屁!难道你的情人被人杀了,再也不能相见,也能容么?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哈哈,更是胡说八道!你瞧着别人伤心欲绝,看着别人的不幸,就这般可笑么?似这般无心无肺,落井下石的佛爷,人们供奉你何用?老子踢死了你!”
      “嘭”地一声,巨佛纹丝没动,那人却退了几步,震得脚板生疼。
      此人正是李珏。数月以来,李珏颠涪流离,浪迹天涯,足迹踏遍黄河上下,长江南北,一路流连山水,每遇和唐惜惜同游的故地,必有多日停留。直到暮春时节,才辗转来到川西乐山。
      这数月以来,李珏不修边幅,寝食颠倒,每日里放浪形骸,此时已是鸡骨支立,面目全非。他本来正值青春年少,但看起来虬须丛生,倒似四五十岁的一般。
      李珏正在冲着那弥勒佛发脾气,忽听得一片笑语之声,由寺后甬道上转过一群女子来。当先一个白衣少女,脸上戴着青纱面罩,缓步而行。后面一群女子,花团锦簇,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那个白衣少女。看这情状,不知是哪府的官宦小姐,率了丫环婆妈,来乌尤寺游春赏景。
      那群女子经过李珏身侧,看了他几眼,嘻嘻哈哈地穿花度柳去了。便听其中一个女子笑道:“小姐,你看那边站着一个老疯子,在对着佛爷生气呢。”众女听了,齐声大笑。
      李珏心道:“这里哪有什么老疯子?”一抬手触到满脸虬须,不禁涩然苦笑,这才知道她们是在说自己。
      又听一个女子声音道:“秋香,休得乱说,让人家听见!”
      李珏听了这个声音,身子轰地一震,险些摔倒,快步追出乌尤寺时,见那一班女子已下到山脚,上了木船。

      这一日,乐山县南郊的唐家堡内,张灯结彩,人语喧嚷,一派喜气洋洋。
      李珏一路进堡,见身前身后行人不绝,仆役成群结队,大都华衣丽服,抬着礼盒。李珏虽然也换了一身新衣,但满面风霜之色,行在人群之中,还是不免有些扎眼。
      同行的一个壮汉斜了一眼李珏,冲他前面一瘦高老者拱手道:“张老伯,我师叔这次封刀归隐,请你老来观礼,呆会儿咱们爷儿两个可要多喝几杯。”那老者一笑:“那还用说?今天这个喜酒可要不醉不归。”那壮汉又斜了一眼李珏,说道:“这位兄弟面生,张老伯,他可是跟你老人家来观礼的么?”
      那姓张的老者看了看李珏,很是惊奇,说道:“老朽见这位兄弟和你们同行,还以为是你们的家人随从哪。”壮汉不再言语了。
      到了城堡门口,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在接待应酬来客。来客与那管家大都相熟,拱一拱手,仆人登记下礼单,便进入堡内。轮到李珏进堡,那管家伸手一拦,陪笑道:“这位大哥面生的紧哪,可是来观礼的么?”
      李珏淡淡地道:“有劳传禀,小可要求见唐堡主。”
      管家见这样一个病夫,竟提出求见堡主,甚是惊奇:“阁下可有请柬?”李珏摇头道:“在下和贵堡主素不相识,何来请柬?”
      管家脸上变了颜色,冷笑道:“那么阁下是吃白食来了?今天是我们老爷的好日子,该着你走运,拿上这五两银子,赶快去罢。”掏出一块银子来,向前托出。
      李珏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接过银块,在掌心里轻轻一攥,送回他的掌心。管家低头看时,吓了一大跳,见那银块竟已变成一根银条,上面清晰地凸出四道指纹。
      李珏道:“我不是来吃白食的,我是来报丧!”
      管家脸上变色,喝道:“好小子,你是找茬子来着。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将手一抖,银条向李珏面门打来。
      李珏此时已习全《云龙门武功秘籍》,身手大非昔日可比。见银条到来,不慌不忙,屈中指一弹,便听“铮”地一声,银条激出数十丈,踪影不见。他微一拂袖,冷哼道:“我不跟你动手。快去禀报你家老爷,就说绵竹李珏,不远万里,特来报丧。”
      来客之中大都是唐门弟子,见李珏口出不吉之言,便有十数人上前,想要动手。那管家挥手阻止,回头道:“去禀告三少爷。”仆人如飞地去了。管家向李珏笑道:“如此,阁下远来辛苦,请厢房待茶。”
      李珏怒气顿消,随管家穿廊过户,来到一间僻静的厢房。一路上见亭台楼榭,廊芜房舍众多,却各不相连,盖造得似是杂乱无章。转了许多弯子,在厢房落坐,竟忘了来路途径,甚至这厢房的门户朝向,也搞不清了。李珏心中凛然一惊,暗道:“这庄堡盖得好怪,若无人引路,出去却难!”
      正在思忖,见帘子一挑,进来一个瘦长少年。那少年长相白净俊美,左脸一颗小痣,神色间与唐惜惜有几分相像。
      唐府管家向那少年施礼:“三少爷,这人说什么来报丧的。今天老爷封刀归隐,他不是成心捣乱么?”
      那少年一摆手:“好了,你去招呼客人罢。”转向李珏,抱拳当胸:“这位大哥,远道而来,兄弟唐彪未能倒履相迎,还请恕罪。”
      李珏听到“唐彪”二字,全身一震,想起在巴山初遇唐惜惜,她女扮男装,正是自称“唐彪”。李珏心中涌过一股暖流,顿感亲切无比:“原来是三哥,小弟李珏,给三哥磕头!”
      唐彪往旁一闪身,冷声道:“阁下行此大礼,在下不敢领受。哼,你就是李珏么?三哥之称,又从何论起?”
      李珏道:“三哥原来知道小弟的名字。小弟和令妹惜惜是……是结义兄妹。”
      唐彪上下打量了李珏十几眼,冷哼道:“是结义兄妹?你和我妹妹结拜,安的是什么心肠?”
      李珏闻听此言,怒火大炽。但想起惜惜之死,不由软了心肠:“三哥,小弟初遇惜妹,不知她是女子,两个谈得投机,便……”
      唐彪打断话语:“尊驾今日前来,却又为了何事?”
      李珏道:“小弟今日冒昧拜府,是为了告知令尊,惜惜她……不幸身亡了。小弟没有照顾好她,愧疚得紧。”
      唐彪听了此讯,倒显得颇为惊奇,继而脸现憎恶之色,哂笑道:“好,这事我已知道啦。尊驾请便罢。从今往后,不许你再提我妹妹的名字,没得玷污了她。”
      李珏怒火上撞:“兄弟卑贱之人,确实不当足登贵地。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尚望唐三爷俯允。”一生气,也便改了称呼,不喊三哥了。
      唐彪冷眼斜睨:“有话快讲,有屁快放。可是要银子使么?”
      李珏强忍着不发作:“兄弟虽然缺银,却也不是伸手乞讨之人。惜惜为了兄弟而死,我要到她生前的闺房看一眼,拜祭拜祭!”说到后一句,声音转低,心中不胜悲苦。
      唐彪哼道:“我刚才说过,休得再提舍妹的名讳。三大爷今日有事,不耐烦跟你磨牙,你滚罢。想瞧瞧我妹妹的闺房,你也配么?哼哼,临危弃友,算什么东西?滚罢,回去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寒碜模样!”
      李珏受了这一顿羞辱,再也按耐不住,“呀”地一声大叫,迈步上前。唐彪吃了一吓,按住肋下剑柄,喝道:“你要咬我么?”李珏道:“唐彪,老子一味忍让,可不是怕你。”
      唐彪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好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脸一沉道:“快滚,休惹老爷恼火!”
      李珏脸上青红不定,大显狂态,咬牙道:“惹你恼火便怎样?你今天不让我看惜惜闺房,老子掐死你!”
      唐彪大怒,叫道:“好小子,别怪大爷在家里欺负你。这是你自己找死!”右手微顿,“呛”地一声清啸,剑作长虹,直刺李珏前心。抽剑出招,利落至极,名家风范。
      李珏轻轻一闪,闪至唐彪身后,说道:“你休逼我出手。”唐彪道:“哈哈,我会怕你出手么?”返身斜撩,随即跨步登山,孔雀开屏,雨打芭蕉,凤凰夺窝,剑剑快疾狠辣。李珏一边躲闪,一边冷笑道:“好一套剑法,可惜你学得不到家,处处破绽。”
      唐彪道:“你倒找找破绽看!”蓦地将左手搭在右手剑柄,运气猛推。一道白虹似的剑光飞起,照得满室通明,直贯李珏前心。这是唐家剑法绝招,唤作‘天外来客’,势若惊雷闪电,厉害无比。
      李珏抽扇在手,将扇骨倏地搭上剑身,运腕一转,便听“嗖”地一声,长剑脱手飞上屋顶,透瓦而出,在空中“嗒”地断为两截。这是《云龙秘籍》中的一招,李珏初练之时曾破杨排风和八姐的兵刃,此时已熟极而流,一出手又奏奇功。
      唐彪大骇退开,脸现怪异之色。打从自己学艺以来,被人夺去兵刃,这还是第一次。李珏纳扇入怀,微笑道:“三哥,怎样?”唐彪恼羞成怒,暗道:“不如今日便下绝手除了这小子,也以免日后纠缠不休!”突然双手连扬,房屋中“嗤嗤”之声大作,无数暗器飞出,腥风血雨,直扑李珏。
      唐门暗器,妙绝天下。唐彪立意要把李珏杀死,以“满天花雨”之法掷出暗器,数量既多,笼罩面积又广,李珏无论上窜下蹲,左躲右闪,都已不可免。
      外面廊步杂踏,堡主唐乘龙率门下弟子,来至门外。
      忽听后窗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三哥,住手!”扑通一声,那呼叫之人倒在窗下。
      李珏暗道:“好贼头哇,竟下如此毒手!”双膝微蹲,双掌稍稍后拖,划个半园弧儿,忽地向前推出。这一招模仿辛无疾的“亢龙有悔”,模样虽似,运气方法殊异。李珏满心悲愤,将百余年功力尽付于双掌,室内登时罡风大起,有如狂飚。
      那暗器被掌风所阻,登时返回。唐彪丝毫不慌,双手连抄,把返回的暗器尽数收入囊中。见他双手上下,有如蝴蝶翻飞,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门外一众唐门弟子喝了一声哄天彩,叫道:“好哇!”不料话音未落,唐彪的身躯忽然倒飞出门,在空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他虽然接住了全部暗器,却没有抵住凌厉无俦的掌风。
      此时窗外那“三哥,住手”的叫声刚刚落音。
      李珏一招推出,忽然听到此音,全身热血沸腾,蓦地返身掠起,和身窜出窗外。但见数名丫环正架着一个白衣少女,向后院奔去。正当此时,那少女恰好醒转,回过头来,目光和李珏相对。见那少女脸色苍白,绝丽无双,眉目如画,不是唐惜惜却又是谁?
      两人同时“啊”了一声,全都呆了。生死茫茫,劫后重逢,不知是梦是幻?心内是喜是哀,是乐?
      李珏呆了片刻,叫了一声“惜惜,你没死!”突然使出一招‘一鹤冲天’,身子拔地而起,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直向唐惜惜扑至。唐惜惜不动不语,却似痴了一般。

      忽听空中劲风大作,两只飞镖呼啸而至,首尾相接,直袭李珏背心。房顶上站着一个矮小老者,正是堡主唐乘龙。唐乘龙两镖出手,喝道:“贼徒,休伤我女儿。”
      李珏虽然心神激荡,仍能听声辩形,闻声往后一抄,已接了前镖在手。不料前镖刚一入手,背后风声忽变,后面那支镖竟陡地加速,镖尖已刺入背心。
      李珏对这种发射暗器手法,简直是闻所未闻,镖一入肉,立觉不妙,赶忙将身一沉,跌落地上。这样一来,背后那支镖的力道被卸掉大半,被李珏内力一弹,带血落地。
      唐惜惜见李珏中镖,惊叫一声:“爹爹,休伤他性命!”心内一急,又晕了过去。唐乘龙命令丫环:“带小姐回房!”随即指挥门徒家丁,捉拿李珏。那两个丫环身负武功,倒也力大,把惜惜连抱带拖地去了。
      李珏见惜惜死而复生,内心激荡不可言表,焉肯再与她失之交臂?叫了一声:“惜惜,等等我,不要走!”随后便赶。突见人影攒动,身前已多了三人,拦住去路。前面两条壮汉各挥长剑,一刺左肋,一刺右肩,比之唐彪的剑法更快了半分。
      李珏盯着惜惜背影,唯恐她忽然平地消失,双目不敢稍有斜视。待感觉剑来,“云龙三现”已经发动,随之扇端左右连挥,身体借势前跃,便听“嗖嗖”两声,双剑升空相交,“呛”地断成四截。
      断剑尚未落地,一老者轻巧巧绕至李珏身前,说道:“狂徒,留下罢!”单掌立起,竖切李珏前胸。唐乘龙身法奇快,竟不弱于李珏的“云龙三现”。
      李玉只觉眼前一暗,被来人遮住了唐惜惜背影。低喝道:“滚开!”单臂发力接住对方双掌。三掌接实,无声无息,李珏身子晃了两晃,惊道:“好内力!”仍旧没理会来者何人,将身躯一闪,绕过对手,继续追赶惜惜。
      唐乘龙退后三步,拿桩站定,心中惊骇不小。这时那两条壮汉已换剑跟出,叫道:“爹爹,怎样?”二人却是唐家两个少堡主,大公子唐龙和二公子唐虎。唐乘龙黯然摇头,叹道:“这贼子不惧我唐门剧毒,已是罕见罕闻,一身内力出神入化,更是世间绝无。此人不是神怪,必是妖类,尔等不是他对手,为父的已经封刀归隐,还焉能与他再战?快些生个法子,把他引入玲珑塔去罢。”
      唐龙应了一声,用唐家切口指挥众人围住李珏,一边与之游斗,一边退向玲珑塔。
      李珏初时还手下留情,不敢伤人,此时见惜惜已隐在廊檐之后,再也望之不见,不由大急,喝道:“再不闪开,莫怪老子无情!”摺扇“啪”地一展,把一个少年的膀臂卸下一条。那少年陡见一条胳膊离体而去,尚未觉疼,早吓得大哭起来。
      唐虎大怒,吼叫一声:“你们闪开!”众人听得少堡主呼唤,一齐闪开,把李珏留在空地上。唐龙叫道:“用暗青子喂他!”唐门弟子无人无时不身带暗器,一闻此言,各自出手,院中“嗤嗤”之声大作,暗器如同飞蟥。
      李珏红了双眼,神志渐趋迷乱,大喝一声,挥起一双大袖,运足罡风,四下遮挡。那双袖子充满真气,硬如铁板,袖风到处,暗器纷纷反弹,唐门弟子闪避不迭,立时有十数人倒地,惨呼声此起彼伏。唐门暗器大都剧毒无比,其霸道无情,为武林之冠。唐门弟子虽有解药,但所中暗器毒性迥异,中暗器者脸色如灰,寻兄唤弟,寻找各自对路的解药,院中乱成一团。
      唐乘龙又惊又骇,暗道:“唐家堡独霸川西武林百载有余,不想今日竟毁于这无名少年之手。”情急之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喝道:“龙儿虎儿,用飞燕穿梭!”唐龙唐虎对视一眼,暗道:“飞燕穿梭阴毒至极,本门祖上严禁使用,但今日之事关系唐门毁誉,便有伤阴德,也说不得了。”
      李珏不晓得他们说的什么,见暗器功势渐缓,便要趁机冲出。忽见唐龙拦在身前,双手微扬,喝道:“小子,你自己找死,说不得了!”便见两道银光疾射而至,呜呜作响,声势夺人。李珏一听声音,知是银笔,由怀中取出两枚银笔,掷了出去。
      “铮铮”两声脆响,四枚银笔在半途相撞,同时落地。唐龙暗自奇道:“这厮手中,怎地会有我唐门暗器?”刚要开口动问,“忽忽”两声,唐虎已把一对铁飞燕打了出去。
      李珏见两道乌光飞至,也不在意,伸手去接。哪知两支飞燕却突然升高,从头顶呼啸而过,这一下便接了个空。李珏刚然想到:“这暗器准头怎地如此差劲?”却忽觉背心一疼,原来飞燕竟中途折转,已钉上他后背。暗器飞过竟能蓦地折转,令人防不胜防。
      铁燕入肉,李珏随即便觉眼前发黑,整个脊背已失去知觉。这铁燕之毒实足令人惊骇,若非他体内有蛇丹蟒血,只怕当时便要毒发毙命。
      李珏身子栽了两栽,昏沉中听得唐乘龙叫道:“快些束手就缚,尚可活命,不然的话,后悔莫及!”这铁燕之毒产于云南蛮地,世间无药可救,他如此说法,只是怕李珏临死之际,暴起伤人。
      李珏暗道:“此生不得惜惜相伴,死在此处也就便了!”舌抵上腭,微一运气,将背上铁燕弹出,狂叫一声,和身扑向唐虎。
      唐虎大骇,转身便逃,嘴里喊道:“不要来!”李珏哪里听他?屏住一口真气,拨脚便追。这二人窜房越脊,狂跑狂追。唐乘龙率领众人随后,见李珏不倒,心下大骇。
      李珏只觉头脑昏晕,不敢放开脚步,和唐虎始终相距数丈,不能追上。过了几重院子,眼见现出一座白塔,高达十丈,样式造得极为新巧别致。唐虎将身一纵,已上了二层塔檐,钻进窗子去了。
      李珏只觉身上渐渐由麻转痒,连心里也痒了起来,全无捉搔之处。他知道身内蛇丹不足以抵制此毒,心急着要索取解药,哪里还管他黑塔白塔?将身一抖,也飞上二层塔檐,斜掠入窗。
      进入塔内,见里面空荡荡地,并无唐虎人影。李珏心中纳闷,暗道:“我和他前后脚进塔,这里并无一件物件可以遮身,怎地忽然不见了?”脑子灵光一闪,忽地想起和惜惜在东海追赶郗成之时,惜惜在船板上说的一番话来。李珏暗道:“不好!莫非这便是那座机关遍布的玲珑塔?”
      刚想到此处,忽听“吱嘎”一声,脚下忽陷。李珏大惊,将身一纵,斜飞东南,抱住一根木柱。岂知这木柱正当巽宫无妄之位,主“无妄”之灾。刚一抱稳木柱,上面“轰”地一响,落下一口大钟,直罩头顶。李珏不敢稍耽,左手在柱上一撑,又掠向正东偏北,稳稳落在窗台上,吁一口气道:“这回窗台不该陷下去了。”
      话音未落,窗台上“啪”地张开一排小孔,十余枝毒弩打了上来。此窗正当震宫“小过”之卦,木土相克,正属弓弩值日。好李珏!虽然毒发在即,未待箭发,又纵了出去。
      从那窗台上着力外纵,方向便正冲着李珏进塔的窗口。李珏未到窗口,一口真气已尽,正好落在第一次落脚之处。这三次纵跃,方向及落脚之处看似随意,其实是经过精确计算,无论何人入塔,不懂其中机关,势须最后还落在原处。只不过各人武功根底不同,有的伤于第二道埋伏,有的毁在第三道弩箭之下,能躲过弩箭的,也就瘳瘳无几了。
      李珏双脚落地,发现竟是自己进塔之处,得一声“糟糕”,已掉进翻板陷坑。他还要提气上跃,背上毒气发作,“唉”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塔顶上“哈哈”一笑,唐虎从三层天窗上跳了下来,望着陷坑道:“小子,本少爷原该一剑砍下你的狗头。现在我要去看望三弟,便让你活活饿死,落个全尸罢。”说着斜身一跃,掠出塔窗。
      翻板“啪”地一声合拢,无一丝缝隙。

      不知这了多久,李珏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得有人在嘤嘤哭泣。
      那哭泣声似是很遥远,又似是很近,近在咫尺。似是很陌生,又似是时时在耳边响起,很熟悉很亲切。那哭泣声哀婉凄侧,让人听了那么动情,那么伤心,以至于马上便要陪着落泪。哭泣声一声远一声近,一声清晰一声模糊,好像是在诉说着一段生离死别的故事。
      李珏从哭泣声中醒来,看到一枝烛光如豆,然后看到如豆的烛光下,唐惜惜那张如花带雨的俏脸。唐惜惜珠泪涟涟,泪珠滚下香腮,落在李珏胸上。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在李珏衣衫上“啪”地飞溅开来,“啪”地一声,又是一滴。
      惜惜的如花泪脸,在烛光下显得清冷绝尘,哀绝凄艳。
      李珏感觉到自己此时是躺在惜惜怀里。一只柔滑冰凉的小手,正在轻轻抚摸自己背上的伤口。他轻轻抬起手来,摸着惜惜的头发,说道:“惜惜,干么要哭啊?是谁欺负你啦?”
      惜惜“啊”了一声,擦了擦眼泪,惊道:“你……你没死么?”
      李珏笑了笑,轻道:“好像还没有。死人能摸你头发么?”
      惜惜吓得一哆嗦,随即把李珏抱紧,伸出樱唇檀口,在李珏脸上亲个没完。李珏感觉着她的娇躯微颤,心中感动,眼睛有些模糊起来。
      过了良久,惜惜平静下来,轻抚着李珏的满脸虬须:“李珏哥哥,才半年没见,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李珏道:“我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啦。独身一人了无生趣,便成了这个样子。”
      唐惜惜抚摸着他的脸颊,眼睛一闪一闪,呆呆默想。过了一忽儿,烛花一爆。惜惜突然道:“李珏哥哥,当初你干么只用积雪把我埋上,却不堆土?你那时是不是很希望我没死,很希望我有朝一日会醒来?”
      李珏回想当时情景,心中暗惊:“我那时若把惜惜埋在土里,还有今日的相见么?”口中轻轻地说道:“惜惜,我怕你睡在土里,会感到气闷。土这么脏,怎好埋你?我把你埋在雪里,去追杀郗成,想着回来时再把你唤醒,咱们一同到东海里去,去龙王爷的水晶宫作客,永远不再回到尘世上来。可等我杀了郗成回来接你,你却不见啦,只留下几枚亮闪闪的银笔。惜惜,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难过,有多伤心?我俯在雪堆上痛哭,把眼泪哭干了,雪堆也化成了水,又从水化成了冰。我发了疯,一路寻来你家,本打算只看看你生前的闺居,见见你生前的遗物,不想却见到了你。惜惜,我很高兴,上天待我不薄。”
      惜惜静静地听着,眼泪又流满了两腮。她想着当时的情景,轻道:“我那时不知昏迷了多久,后来醒了,却睁不开眼,觉得身上好冷。我动动身子,只觉每一节骨头都疼得要命。我闭着眼睛爬开几步,看见光亮了,才知是被你埋在雪堆里。李珏哥哥,你那时若是把雪堆踩实些,我也就闷死了。”
      李珏接道:“我怎么舍得踩,就算用手拍都怕拍疼了你。”
      惜惜心神激荡,接道:“我那时看不见你,心里很害怕,又走不动,便爬着一路向西,想去寻你。爬了半天,浑身酸痛,再没一丝力气,便停下来歇歇。这时,从南边跑来一匹健马,马上坐着一个老者。那老者很和蔼,见我趴在雪地上,便下马问道:“你这个女娃子,干么躺在这里?受了伤么?”我当时又冷又饿,便哭起来。那老者搭了搭我的脉,说道:“莫哭,莫哭。我能治好你的伤。等伤好了,再送你回家。”他就把我抱上马,带到一家客栈。那老者医道真好,我本来是个必死的人,竟被他救得活转了来。他说我受的是阴寒内气震伤,倒亏得在雪堆中与寒气相抗了三天三夜,才得保不死。”
      李珏愈听愈奇,问道:“那老者是谁?”
      惜惜道:“我问过他,他不肯说。他问我是谁,我告诉了他,他却很惊异,说跟我爹是故交。于是等我伤势大好,他便把我送回唐家堡。我说我不回家,要去寻一个朋友,他却不肯,非要送我回家养伤,说这样才算对得起我爹。我爹见了我,先是很生气,见我死而复生,差一点便不能相见,才免了一顿打。后来我爹让我拜谢那老者救命之恩,我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渡劫神针’王玉石。”
      李珏“啊”了一声:“那是我爹爹呀,是我义父!”
      唐惜惜怔了一怔,忽然大喜,轻道:“苍天有眼,这回咱们有救啦,可以不死啦。”
      李珏奇道:“我们为什么要死?”
      惜惜幽叹一声,说道:“傻哥哥,你以为见到了我,便万事大吉了?却还不知道,我三哥险些死在你手,我爹爹要杀你报仇呢。”
      李珏吃了一惊,想起前日之事,不由问道:“三哥他伤势怎样?”
      惜惜道:“还能怎样?和我被郗成打伤时一样,甚至还重些。我爹爹说你带了我乱跑,坏了唐家门风,本来恨你入骨,你又伤了我三哥,他焉能饶你?我今夜偷偷到玲珑塔来,本打算见你最后一面,和你同死,不想你竟醒了过来,又不想王老前辈竟是你义父。你说这可不是天意么?”
      李珏问道:“那我爹爹他老人家现在哪里?”
      惜惜道:“他在这里呆了两个多月,见我已经痊愈,便在前几天动身去了峨眉山,说是去见一个叫澄光大师的故交,盘桓些时日。我今夜把你偷偷放走,你去峨眉山把你义父请来,给我三哥治好内伤,再请他出面,向我爹爹求亲,可好么?”说到最后一句,忽然红了双颊,声细几不可闻。
      李珏迟疑道:“咱们好不容易见面,又……又要分离么?”
      惜惜急道:“傻哥哥,今日分离,以后还有相见的日子。若再拖延,我三哥病不可治,爹爹怎能饶了你?就更不用说同意咱们的亲事了。”
      李珏心意遂决,立起身道:“好,我这就去峨眉山。只是,我怕你爹爹明日见我走了,会为难于你。”
      惜惜一笑,说道:“你真是我的傻哥哥,我们是亲生父女,爹爹还能杀了我么?”
      李珏也失笑道:“是啊,我真糊涂。再说,你爹爹现在武功远不及你,他若欺负你,你便像以前一样,溜之大吉!”
      惜惜一撇嘴,说道:“还没脱灾难,便耍贫嘴。李珏哥哥,你试着运一运气,看看余毒有没有化清?”
      李珏吐纳了两个周天,发现除了背心伤口还有些疼痛,不再麻痒难耐,内息也畅通无碍。他轻轻笑道:“老子体内这蛇丹蟒血,倒真是万金不卖的宝物。”
      惜惜一笑,如鲜花初绽,伸出一个手指羞他:“王婆卖瓜,自称自夸。不是我喂你十多粒俺独门解毒丹,你再昏睡半个月,还不见得能醒哪。”说着,忽然听得李珏腹中咕咕直响,又不由慌神道,“怎么,余毒未清么?”
      李珏哼哼叽叽地道:“只怕大事不妙!你附耳过来。”惜惜果然附耳过去,轻问:“到底怎样?”李珏“咭”地一笑,在他腮上香了一香,说道:“真是余毒未清,再不吃解药,乖乖可不得了。”
      惜惜见他嘻笑,知道无妨,啐了一口道:“要什么解药?”
      李珏叠起两个指头,压低嗓音道:“一筐热馒头,五斤熟牛肉!”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李珏出得乐山城,一路沿江向西,沿途但见山青水秀,虽在夜间,也颇得春行之趣。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这一日李珏到得峨眉山脚下,已是雄鸡三唱,东方泛白。峨眉山对李珏已是轻车熟路,当下寻路上山,轻快至极。想想不久便可见到义父,又不由心潮激荡,施展开绝世轻功,疾如闪电。不一时已过秀女峰,绕行断魂谷,直上金光顶。
      金光顶上云封雾锁,金光寺山门外鲜花遍地,鸟鸣猿啼,好一派人间仙境。
      李珏见寺门紧闭,敲了三下,许久却不见有人开门,不由颇感讶异,轻轻飘过高墙,进入寺内。

      进入寺院,李珏不由大吃一惊。但见前院横七竖八,大小和尚躺了一地,俱是七窍流血,面目狰狞,死状极惨。见地上一个灰衣僧动了一动,还没有死透,李珏赶忙上前,扶起问道:“大和尚,这是怎么回事?”
      那和尚已经奄奄一息,手指着大雄宝殿,吃力地道:“殿后,吸……吸血狂魔!”头一歪,绝气而亡。
      李珏听到‘吸血狂魔’之名,更是惊异,赶忙放下灰衣僧,飞快走进大雄宝殿。
      大殿之内,更加触目惊心。地下匍俯了十数具死尸,除了和尚,竟还有几个道姑。看那些道姑装扮,都是峨眉派玄天观的弟子。李珏心中愈加惊奇,暗道:“僧道有别,她们怎会到这里?要说金光寺和玄天观打了起来,却又不像——他们都是中了一种极厉害的掌法而死。却不知我义父现在哪里?”
      忽听殿内一个尖厉的声音道:“颜如玉,我和你拼了!”李珏一惊,听声音好熟,却想不起是谁。又听一个清脆冷冽的声音道:“小姑娘,我答应过李珏那小子,饶过你的性命。你休得再来纠缠。”
      这声音却是再熟不过,正是吸血狂魔颜如玉!
      李珏转过偏殿,抢出后门。却见殿后竹丛边上,黑压压地站了百余号人。有僧有俗,正是金光寺众僧和峨眉派弟子。百余人围成一圈,都盯着中间场地,静如雕塑。
      场中五人,两女三男。那两个女子一个面东,一个朝西,相向对立,怒目而视。东向者一身白色道装,眉目如画,正是颜如玉。面西者青布包头,一袭红衣,容色清秀俏丽,却是红衣侠女辛惟芳。颜如玉身后坐着三位老者,两僧一俗。那两僧一个黑须垂胸,是风尘剑客了因大师,一个白髯飘拂,却是本寺方丈澄光大师。那俗家老者身着青色长袍,清瘦枯干,低眉敛首,似有满腹心事难以决断。因为低着头,看不清面目。
      了因大师脚下横卧一个道姑,嘴角正往外渗出丝丝黑血,已是气息奄奄。李珏凝目看去,竟是峨眉派掌门,恶道人陈不喜。他大吃一惊,暗道:“以陈师伯如此武功,还伤成这个样子,这颜如玉的功夫岂非通神了么?”

      辛惟芳一声尖叫,剑化长虹,闪电般刺向颜如玉前心。颜如玉身子微动,便听“嗤”地一声,手中已多了一条衣袖,而辛惟芳却已右臂裸露,多了四道血淋淋的指痕。颜如玉轻轻一笑:“小姑娘,你当我不敢杀你么?”
      辛惟芳怒道:“我师父死在你的手下,你不杀我,我也要杀你!”说着长剑一抖,嗡嗡作响,幻成七个剑尖,再次罩向颜如玉。颜如玉不躲不闪,纤指一动,笑道:“好一手梅开七度!”话音未落,辛惟芳长剑已经脱手而出,鸣响着冲向高空。
      此手一露,观者无不惊骇。
      颜如玉又是一笑:“这样一个美人儿,叫我还真的有些不忍下手。”说着不忍下手,却早把素手扬起,倏地拍向辛惟芳头顶。
      李珏大吃一惊,刚要抢步去救,忽觉眼前一花,一人已架住颜如玉手掌。颜如玉身子微微一晃,狂笑一声,说道:“姓凌的,你当真要和我动手么?”原来架住她手掌的,却是了因大师。
      了因大师淡淡说道:“二妹,你可知既种今世因,必得来世果?孙月娘已经仙去,人鬼不结仇,你又何必为了泄一时之忿,把峨眉派前辈列祖的坟莹全部掘开?你来看,这么多峨嵋弟子和佛家沙弥,都伤在你的爪下,连一代峨眉掌门都惨遭无辜之祸。这姑娘只不过心急师仇,你把她赶走也就是了,又何必多造杀孽?”
      颜如玉嘿嘿冷笑,声音忽转尖厉:“姓凌的,这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你又胡说什么今世因,来世果?凡是和孙月娘有瓜葛的,我都要杀!”
      了因高喧一声佛号,说道:“那好。此因由老衲而起,自当由老衲而消。你从玄天观一直杀到金光寺,其意甚明,是冲老衲而来。望你杀了老衲之后,能饶了这些无辜之人。颜施主,请动手罢。”说着将辛惟芳推向圈外,自己则盘膝跌坐,面向颜如玉。
      颜如玉脸上阴晴不定。她望着眼前这个老僧,脸上神情瞬间数变,忽而哀伤,忽而愤怒,忽而又哀伤自怜,柔情万端。片刻,忽然目露凶色,缓缓道:“凌师兄,念在你曾送我《神女玄经》的份上,我只打你三掌,你若能受我三掌,便造化了这些和尚道姑。”
      了因满脸喜慰,刚要点头答应,人群中忽然走出一老一少,正是闪电手凌通和徒儿归仲康。凌通道:“公子,您何必以尊贵之躯,轻试妖女魔掌?还是让老奴把她打发了罢。”他是风尘剑客凌云志的俗家奴仆,虽然了因早已出家,他还是旧时称呼。
      颜如玉瞅了凌通一眼,冷笑不止。归仲康耐不住性子,骂道:“贼婆娘,有什么好笑?你道小爷不敢杀你么?”抡起大棍,搂头盖脑地便砸。颜如玉身子一仰,倏地伸手捏住棍端,往前一送:“小兄弟,这点本事,也敢在这里现世?”归仲康手中大棍足有千斤之力,不想被她一提一送,如弄灯草般轻巧,立时撞向归仲康胸膛,力道强劲无匹,沛不可当。
      凌通叫声:“康儿退后!”伸右手揿住棍腰。不料那棍去势不止,把凌通带了一个踉跄,依旧前冲。
      李珏深知凌通的身手,见他竟也接不住颜如玉这若无其事的一推,不由吓了一跳,暗自骇道:“短短半年时间,二师伯内力竟精进若斯,看来这《神女玄经》中的功夫丝毫不亚于本门《云龙秘籍》!”念头甫转,却见了因大师大袖一扬,已将铁棍带过一边,喝道:“凌通、康儿退后,休得无礼!颜施主,这便请动手罢?”
      颜如玉轻轻一笑:“凌师兄武功不弱于当年。如今又练成了铁袖功,可喜可贺。” 了因摇头叹道:“武功若非用来匡扶正义,练来何用?二师妹,你的神女玄功大成,应说是天下无敌啦,可若用来行凶作恶,又于心何安?”
      颜如玉脸色大变,冷冷道:“时到如今,你还想教训我?”举起纤纤素手,对准了因脑门拍下。了因微笑闭目,不再说话。便听“扑”地一声,众人一齐闭眼,暗道:“坏菜!这老和尚脑袋漏了。”却听了因道:“还有两掌。”
      众人闻声睁眼,奇怪的很,见他秃脑门上油光光地,毫发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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