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血秘闻录》语君

62、万宇

　　江雨归好悬没让这声音吓得头发倒立，低喝一声：“谁？！”她抽剑在手，挡在胸前，一动不动地戒备着。

　　周围再次陷入静默，只有岩壁上的萤石有气无力地散发着微光。

　　琅羽手中聚起火焰，声音透狠，呵斥道：“是谁？出来！休要装神弄鬼！”

　　“是我，琅将军息怒。”

　　听到那声音唤琅羽的名字，二人心中大吃一惊，琅羽忙举起光亮，向着方才声音的照过去。

　　这时，一个纤弱的身影，从黑暗处颤颤巍巍地走进火光的笼罩之下。江雨归定睛一看，但见那人约么三十几岁的年纪，身着一件水洗旧了的灰色道袍，头戴一顶软塌塌的文生帽，身量虽高，可却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面色在火光的掩映下依旧显得煞白。方才，明明是此人悄无声息地躲在暗处“语出惊人”，可现在他却倒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瑟缩着不敢抬头，下巴像是要抵进胸膛里。

　　琅羽戒备道：“抬起头来！”那人微微翻了翻眼皮，眼神却依旧不敢和人对视。琅羽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一双杏眼由开始狐疑地微张逐渐瞪的滚圆，惊道：“你是……万宇？”

　　“正是在下。大战一别十余年，琅将军风采不减当年啊。”

　　江雨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哈？万宇？！哪个万宇？崇明派的掌门人吗？”

　　只听那人声音中似乎带着些窘迫，重复道：“不才不才，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对于混迹仙门多年的江雨归来说，万宇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想当年，六大宗并举的盛况可谓是仙门传说，一直以来都为各家各派津津乐道。可后来，一心派覆灭，崇明派也在屠龙战后不久被万宇就地遣散，至今原因不明。而他本人也就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今天居然凭空便冒出个人自称万宇？！江雨归只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活见鬼了。

　　“你居然还活着？”琅羽也同样不可思义。

　　万宇苦笑一声：“是啊，像在下这样的人，还活着……哈哈，哈哈，也是可笑之极啊！”

　　故人相见，琅羽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更加警惕，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万宇赶忙恭恭敬敬地拱手揖了一躬，解释道：“将军莫要误会，在下绝无恶意。”说着，转向江雨归又揖了一躬，接着道：“这位便是林姑娘了吧，竟出落的如此出挑，想必林兄弟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听到万宇提起自己的父亲，江雨归心头一紧：怎么？万宇和爹爹竟有如此深厚的私交吗？她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却未曾找到关于此人的只字片语，因此便也不知该作何反应，竟有些不知所措。

　　只听万宇接道：“姑娘别怕，在下曾与令尊是挚友，遥想他当年在世之时，我们经常一起……”

　　“那又怎样？万掌门，少在这里攀亲带故了！“琅羽冷冷道：“林霁被万人唾骂之时，尊驾在何方？他走到穷途末路之时，尊驾又在何方？如此挚友，不提也罢了！”

　　万宇像是被人言中了什么伤心往事，表情顿时悲怆起来，道：“琅将军如此说，在下自然无可辩驳。可正是因为昨日之错已经铸成，所以今日在下才更要尽力补救啊。”

　　琅羽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万宇：“在下如今身在此处，也并非巧合。二位在进入秘境之时，是否随身携带了一卷画轴？那东西是当年在下督建洛水居时所画的建造图纸，后来洛水居建造完成，为防不备之需，在下将它私藏下来，并注入灵力加以改造，将此画卷变为能够开启秘境内各道机关的密匙。因此，二位在催动画轴之时，在下能有所感应。只是没想到赶来一瞧，竟是相熟的故人。”

　　万宇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继续道：“如今各派联盟已成，玄清于你们来说已然是危机重重，二位实在是不适合再在此处逗留，快快随在下离开，否则，若是林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在下又如何能和林兄弟交代？”

　　万宇一口一个林兄弟如何如何，可江雨归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所谓“先父挚友”却实在信任不起来，毕竟他也算是仙门的人，谁知道他来历的深浅，因此只道：“前辈好意我们心领，只不过，那画轴早些时候以已经被我们毁了，恐怕……”

　　“姑娘大可放心。”万宇郑重其事道：“整座洛水居都是在下建的，这里四通八达，任你们想去玄清的任何地方，在下都能将你们安全护送过去。”

　　琅羽不屑：“谁知道你是不是押了我们，去怀虚老道那里买好？毕竟你曾经就是这么干的！”

　　“将军！将军！此言差矣！”万宇忽而睁大双眼，急道：“当初之事实在是将军误会在下了，在下是受人之托，有不得已的苦衷，若将军因此而不信在下的话，在下真是死也难以明志了！”

　　此时的万宇，丝毫没有一代掌门的仙风道骨，话说到急处，脑门儿上甚至乍起了一层薄汗。

　　江雨归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然而，现在时间紧迫，实在是不适合没完没了的叙旧，因而只好出言道：“万前辈，那……那这样，我们先去救人，之后再与前辈详商撤离的事！”

　　可谁知，万宇听闻“救人”二字，大惊失色，赶忙快步上拦住二人去路，脑袋摇晃的跟个拨浪鼓似的，道：“不不不，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现在外面是什么势头？二位切不要犯傻啊！”

　　“万宇！老娘来此可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废话的！你给我闪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见万宇纹丝不动，琅羽耐心全无，直接举起长刀在架他脖子上：“再说最后一遍，你给我滚开！”

　　可万宇此时，却像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地一步不让：“你们可知这门后面是什么地方？此门如若开启，天下苍生将坠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啊，将军不要执迷不悟，何苦为了一人而妄送了一群人的性命？”

　　江雨归听他如此说，终于了然，她不屑地冷哼一声，伸手从怀中摸出那包被衣角包住的药粉举在手中，语气骤然阴冷下来道：“我还道前辈怎会如此好心送我们出去，原来如此！若你只是想帮玄清保守住这门后面的秘密，怕是晚了一步，早在两年前晚辈已经有幸亲眼目睹过了，只是当时懵懂尚不甚解其意，可如今见了那些精心收藏的仙药，心中豁然。原来神族一直苦苦追寻的‘鬼’竟是这仙门圣地豢养的，而这洛水居是前辈督建，那么玄清此等龌龊行径前辈想必也是参与了的吧，如今竟口口声声以天下苍生为先，难道神族不是这天下的苍生？”

　　万宇骇然瞪大双眼：“你们，竟......”

　　“没错！所谓的修仙之法都是屁话，都是建立在无辜之人的血肉之上的！”江雨归将药粉狠狠摔在地上，一脚塌了上去。

　　万宇默然地低着头，好一会，才泄了气似的幽幽道：“仙门对不起神族，确实。可在下也绝不是为着一己私利才如是说。姑娘可知，林兄弟其实早就已经知晓仙门所为，虽然金夫人去世后，林兄弟多次想要复仇，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瞒下此事，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江雨归怒极，难以置信道：“你胡说什么？”

　　“在下发誓，绝没有半句虚言！”万宇语气坚决：“在下虽自知大错特错，但只因天下规则已成，如今揭晓真像，只会掀起腥风血雨，让世间陷入最初始的混沌，于人族、于神族，都没有半分好处，姑娘想想，便知令尊苦心啊！”

　　“你放屁！”琅羽眯起双眼，呵道：“万宇，你还是和原来一样，满口的假仁假义，林霁怎会背叛阿姐，背叛神族！你那些鬼话，还是到地底下对着阎王爷去说吧！”说着手臂前送，这就要取万宇首级。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轰”一声震响，众人头顶的岩体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透过空气中翻滚的浮尘，江雨归勉强看清，方才她们滚出来的那个洞口，不知被何力炸出个一丈来高的大豁口，随之，几个熟悉的人影仿如鬼魅般从尘埃中走出。

　　柳如晦尖着嗓子冷笑道：“看你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伴随着柳如晦尖刻的笑声，十几个人呼啦啦地从方才被炸开的洞口挤了出来，陈逐星站在最前面，冷着脸向江雨归面前掷了一物，她定睛一瞧，竟是一条人的断臂，那条断臂虽然血肉模糊，却还能看得出着的是玄清道服。

　　江雨归呼吸随之一滞，豁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把晓程师兄怎么样了？！”陈逐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不必大惊小怪，这原就是通敌叛派该有的下场。”

　　“陈逐星！你不得好死！”江雨归感到自己的胸口升起一阵阵沉闷的钝痛，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里。

　　柳如晦端起长剑：“那要看是谁先死了。”

　　“看见了吧，纠缠不休的可不是我们！”琅羽脸色阴了又□□：“有一个算一个，不要命的尽管来试试！”

　　万宇见势，急得热汗直流，也顾不上架在脖子上的刀刃，忙向玄清众人摆手到道：“各位贤侄，息怒息怒啊！听在下一句劝，你们和琅将军动手，必讨不了好去，速速回去，枉送了性命实是不值啊！”

　　陈逐星眯起眼睛睨着他，问道：“你又是何人？”

　　万宇丝毫没有一点掌门人做派，恭恭敬敬地答道：“在下万宇。”

　　话音刚落，人群中间立即响起几声悉悉索索的低呼，陈逐星更是心中大惊，虽然他从未见过万宇真容，可此前曾听怀虚真人提起过，言道万宇现身玄清了，如今他在此处做甚？莫不是真人的安排？然而方才听琅羽与他说话，二人倒像是老相识。

　　陈逐星按下心中不解未敢妄动，敷衍地拱拱手，也不客气道：“原来竟是崇明派的万掌门，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了，敢问掌门来我玄清禁地，有何指教？”

　　“不敢当不敢当。”万宇有些窘迫地挠挠头，语重心长道：“在下只是不想天下再徒增杀戮罢了，各位贤侄若是信我，便快快收了剑去，咱们有话好说，好说。”

　　言罢，又转而向着江雨归，接着道：“姑娘有所不知，虽然令尊为保天下安宁，选择对六大门派所为之事缄口不言，但也不是全然置神族于不顾的，屠龙大战前夕他曾亲手将一神族圣器交予在下保管，并嘱咐在下，来日若是神族有难必要出手相帮，姑娘若不信，请看看。”

　　说着也不等众人反应，万宇便兀自闭上双眼，反转手掌使得掌心相抵，随着一阵不知从哪里而来的风动，万宇掌心的缝隙中缓缓亮起一道金光，说时迟那时快，他快速拉开手掌，夺目的金光赫然喷薄而出，众人突然被乍起的光亮刺痛了双目，纷纷反手去挡。

　　不多会儿，光芒敛去，江雨归看见万余手中凭空托举着一条泛着微光的铁锁链，就在那锁链的周身，悬浮着一道道缓慢运转着的酷似经文样的符咒。

　　江雨归虽然不知此为何物，可自从她见到这东西的一霎那，胸膛中突然升起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丹心中燃烧，叫嚣着破体而出。不对劲，她忍着不敢显露分毫，可呼吸却难以控制的急促起来。

　　万宇道：“姑娘且看，这便是神族圣器之一的——磷锁。”

　　“什么......”就连琅羽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磷锁作为林霁练就的三大神族圣器之一，与惊鸿弓不同，磷锁的功用在守而不在攻，开启磷锁，便可御起一尊地跨千里，坚如磐石的大法封，这范围几乎可以将整个冠世山地界囊括其中，真正做到御敌于千里之外。

　　然而屠龙之战当晚，磷锁终究未能抵御住数十万仙门大军的攻势，法封被破，圣物本身也随之失踪，没想到竟是在万宇手中。

　　因而众人的惊诧自然可以想见，周遭在一阵短暂的骚乱之后陷入了死一样的静默，大家似乎都在戒备着，等着有人率先有所动作。

　　这时候，只听万宇忽而开口：“虽然过了十数年，可林兄弟当初的嘱托犹在耳畔，怀虚道长也正是因此物而与在下起了龃龉，在下为了守住承诺，这才迫不得已遣散门生，从此变为流浪世间的一条野狗。因而，琅将军所言在下做了那缩头乌龟，这话对也不对，或许当初应该随了自己的心愿，与林兄弟一同并肩作战，反而才是最好的归宿。”他幽幽地盯着磷锁上泛起的微微寒芒，眼底泛起一丝深远的哀伤。

　　江雨归此时终于明白，正在自己体内翻涌的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那是源自丹心对于本就属于她的灵力的召唤。